陈子鋆有些气闷,一挥手,灵儿母亲脑中就是过电影,作为旁观者看着关于那个女人的一幕幕,那些极具诱惑力的话语,而她是怎么一点点变了心性,一点点被人推着走。
她说你善良能忍下这口气,但得为女儿想想。她说只有杀了张强,女儿才算解脱,才不会被像只狗一样继续囚禁,连饭都吃不饱。她说我会帮你们,永世困住张强的灵魂,不让他继续伤害你们母女俩。她说这算为民除害,没有人能管他,我们要为自己做主……
一言一语都那么深刻,变成刀子……
灵儿母亲从呆滞开始有些崩溃,这一个晚上,她的情绪变化幅度很是剧烈。张灵儿比她好不到哪去,从冒失维护顶罪,到和母亲一起感受起起伏伏。她们原本可以是最惺惺相惜,最亲切,最平凡的母女,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让软弱的女人起了杀意,让聪明可爱的孩子变成半生半死的状态,让一对母女能想不能见,让一个丈夫父亲变成困在躯体里的亡魂……
冤冤相报是有的,可是很多时候,当涉及性命,一旦报复得有偏差,就要受到惩处。所以一般的,恶鬼疯狂报复,都是毫无顾忌,抛开一切,心甘情愿、早已想好会受到的后果。
可是,这对母女不一样,她们还有在乎的人,还有牵挂,还有不甘心。她们现在难得的相处,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生命所换不来的。
“我们,会怎么样?”张灵儿咬紧下嘴唇问道,如果她还在本体里的话,肯定能咬出血。哽咽着说出几个字,每一个字就像往心上扎刀子。不得不面对,却害怕听到最残忍的回答,哪怕这答案,心里早有了大概。
灵儿母亲闻声努力遏制哭泣,看向陈子鋆,只是还有些许啜泣。
“我理解你们的遭遇,可是,还得看你们那边的决定。”陈子鋆寻思着最委婉简洁词汇。
母女俩对视一眼,眼神都不免有些暗淡,心情也是格外沉重。
陈子鋆给薄荷一个眼神,后者犹豫着说:“要不,再给她们会儿相处的时间,一旦那边来人……”
陈子鋆明白但没有表示,薄荷看向张灵儿母女,母女俩人四目相对,都有着不舍,“不用了,该来的不能用迟到逃避,”
薄荷其实还想说些什么,看她们那么坚决,轻轻叹了口气,展开右手,黑气笼罩中升腾起一张符文,自动燃尽,片刻之后,更浓郁的黑气中出现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是持帐使。
如果出现的是小吏,就是带人去那边审问,如果是大人物,就是打算在这边审。很明显这一次,那边也想让他们亲自听见判决决定。
陈子鋆他们为了不抓错人的讯问,很大程度上就是审问过程,所以薄荷把一个八卦盘交给持帐使,里面是刚才对话的录音,后者出现先是毫无感情地看了陈子鋆一眼,然后才接过东西施加力量,将其化为书面记录,传到地府他的桌案上。这倒是免了很多繁琐过程。
“本使也不想废话,其余的细节地府会询问。为鬼作恶,害人性命,虽有前因,然死罪不可饶,判第六层铜柱地狱……”
话说到这,几人神情都是一紧,知情有知情的惊异,不知者也能猜到是怎样的酷刑。
张灵儿更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后者也是害怕的神态。
持帐使看着他们的样子释放威压说,“听本使说完。”
这种大人物的威压,如寒冬也如漫天黑云,既冷冽又有压迫感。立刻没有人敢有什么动作,房间内静悄悄的。
“但阴阳互补,如果张灵儿愿意舍弃今生阳寿,罪人可以配合地府找出怂恿下咒之人,死罪可免,则改为地府服役百年再入轮回。”
张灵儿现在就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灵魂在一边看着自己发疯成傻,又不能离开,这种煎熬倒真就不如直接死了。
如果不是这样能看见母亲鬼魂,张灵儿可能会在这种不知尽头的日子里崩溃。如果能用这种活着换母亲的减罚,她当然愿意。
她母亲倒是不愿意女儿用寿命换,她觉得活着总比死了强,
张灵儿喜出望外地看着母亲,作为彼此生命中最光明的存在,相依为命那么久,她当然知道母亲想的是什么,开口劝导,“妈,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想过那种没有人能看见我,没有人和我温柔地聊天、关心着我的日子。妈,我愿意,真的愿意。”
她母亲其实也舍不得女儿,舍不得丢下女儿一个人,因而热泪盈眶地郑重点头,“好,我们一起走。”
“还不快谢谢持帐使大人,”陈子鋆出声提醒,待母女俩连忙道谢后他又说,“大人真是慈悲心啊。”
因为从事这个行业,所以更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所有人的心头像卸下了一个大负担,他也有心情溜须拍马了。
持帐使一个冷笑,“莫要谢我,这是那位大人亲自下的决断。在如山的法度下周旋,本使可是没这种本事。”
这种搞错对象的感谢和表扬,他才不屑要。
陈子鋆暗吸一口气,那位大人的做事风格,怎么越来越偏离传闻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里也有主笔使的一份苦口婆心劝导,不过能想出这种判决,也是在主笔使意料之外。
“那困魂咒和张强怎么办?”薄荷吃素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空气里又是一滞,同为鬼魂,如果遇见,那时她们又拿什么保护自己。这也是那个女人,说服灵儿母亲害人性命的一个保障。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持帐使。
“那咒本使会亲自查看破解。张强生前作恶,误人性命,自然是严加看管,六层地狱受尽惩罚。”
言下之意,张强鬼魂被监禁惩处,不会肆意出来报复她们母女俩。
“大人,我,我还有个心愿,希望……”张灵儿有些怯生生的声音。
持帐使面无感情看向她,她有些慌乱,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古月和薄荷却有些紧张,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如果说的话惹怒了持帐使,更改判决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
“你想最后看一眼邻居?”她不说,持帐使却是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张灵儿吓了一下,然后连忙点头,她母亲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中同样有着期待看向持帐使。
“可以。还有一个消息也可以告诉你们,她多年的善作为生前的功德,萌及子孙,延其阳寿。”
那个大妈的大善,主要是对张灵儿母女多年来的照顾,尤其在这一年来,灵儿母亲无数次感恩戴德,感恩她对灵儿时时的关心。
母女俩意外地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欢喜。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带走了。”
“恭送持帐使。”三人齐齐的声音。
持帐使袖子一挥,三个身影就全部消失。
地府那方面就问了问,为什么她的鬼魂不会被阴差发现,回答是不知道。再就是详细地询问了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信息,然后就把她们各自送到应该去的地方了。
张灵儿没做错什么,顶多就是包庇,陪她妈妈服役五年,也得去轮回了。她母亲把她送到奈何桥边,依依不舍的分别,都抱着再见的希冀。她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再见也不是难事。
地府方面找不到鬼魂在世间游荡的原因,那个困魂咒除了能看出来是个难缠的,其余研究了一番也是无果,只能把关于那个女人知道的资料发放了一遍,连特别安全局也有份。
话说安全局这几天趁着没有案子,把失踪的鬼魂生前资料查了个遍,丝毫没发现有什么共同点,也没发现他们有认识什么势力。
不过,在地府发来的资料中有所突破,那个女人叫冉绯,有人类身份和生活痕迹,只不过失踪有段时间了。
巧的是,冉绯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山海城医院。
……
此时,陈子鋆手中拿着苏黎和莫名的个人信息,几页纸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是毫无破绽的普通人。
薄荷实在看不下去了,“人类总是要有生老病死的,更何况这是我们市最大的医院。要真是查起来,可能市里每个人类都去过。”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根生胡萝卜,坐到桌子上咬了一口说,“而且就算这些人都去过医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看的心理医生。”
“我去医院一趟。”陈子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也不希望和他们有关,可是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们做事讲究证据。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见个面比较好。
曲泽犹豫了一下,看向顺手拿起资料的薄荷,“心理医生现在也会出夜诊了吗?”
虽说现在才六点来钟,也不算太晚。
可是这个点,白班的医生护士早就下班了,这个时间属于夜班的。
他们在这里忙了几天,脑子有些沉重,对时间也没那么敏感了,就连薄荷也是在曲泽的提醒下,才一拍脑袋哎呀一声,跳下桌子出了局里。
陈子鋆是开车走的,对着不时有灯光亮起的街道毫无反应,直到医院门口,察觉人影稀少阴气有些重,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尽管薄荷利用了黑暗角落视觉盲区等等,人形兽形轮流变换,也没在在路上追人。在医院门口东张西望时,终于是发现了在车里愣神的领导。
现在的节气,天气不那么炎热,白天已经渐渐缩短,黑夜变得漫长。此时西面天边最后一点余亮也已经被吞噬,夜真正地来临了。
薄荷敲了敲副驾驶半开着的的窗户,幸灾乐祸道,“现在改变路线回家,也许来得及睡个好觉。”
陈子鋆刚想同意,目光越过薄荷扫了一眼,神情变得凝重,“恐怕明天早上我得和你一样顶个红眼睛上班了。”说着就推门下了车。
薄荷是白毛兔子,眼睛自然是红色的,只不过在变幻人形时会收敛起眼睛的颜色。而陈子鋆所说的红眼睛,是休息不好的状态。
薄荷疑惑地看向他走的方向,待看到一团浓厚的黑雾在渐渐扩散,直到包裹住医院的某个房间,神情也是严肃起来。跟着领导往那边赶。
如果陈子鋆没记错,是那两个人的办公室。是的,这么多房间,他一眼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