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官盯着碎裂的石块,蹲下来伸手触碰,薄荷出言,“小心。”
动作顿了一下,目光擦过薄荷因为附身而露出的脖颈挂坠,继续用指尖描绘石纹。
石盘上的斑驳已经不见,把血液作为养料必有它的道理。鲜血、人命,这些都是珍贵物品,却一点都没在此刻的石盘上体现,没有保护也没有攻击能力,除了残留的力量围绕在周身,感觉不到与其他石质的区别。
所有的攻击都是辅助手段,假使真想要所有人的性命,就不该停手,核心还是石盘。如果它还有利用价值,就该被带走,和那些妖物一样。
没有用,是因为已经达到目的,若不是自身所用,就是炼化其他。
很好,拿苏黎性命锻造东西。
薄荷很明显感觉到身边气场有所变化,树林里的响动靠近,气场又恢复如常,好像刚才的生气是他一个人错觉。
生死官微微点头,大长老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消失在原地。
“本官送你回去。”
薄荷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反应过来想推辞,大人留给他一个背影,他只得快走几步跟上。
心里有事,路上无话。
到安全局门口,薄荷施礼欲恭送大人,脑袋上方传来声音,“汝亦勿伤,世间万物必以一道重逢。”
他愣神的功夫,人就走了。
魂飞魄散如何重逢,一风一云世间万物么。
地府,生死官走进殿内,一旁站着忘川使,身边持帐使正上下检查主笔使有没有带伤。
气氛有些沉重,持帐使努力调动积极情绪。
“大人。”忘川使出声,那边两个人停下动作施礼。
“见安全局之情状矣。”走个流程问问,一点疑问语气都没有,他可不相信他们不关心那边的情况。
“是。”
“望墨主理智尚存。”
“会的。”
生死官意味深长地看了忘川使一眼,接触不多,如此肯定,何来信心。
“预防针已打过,有空犹去狐族点拨两句。”
“是,多谢大人。”主笔使领命。
相比古月,薄荷更担心陈子鋆。
从这几天来看,古月对莫名的情感不止是师徒,后知后觉地错过了表达的机会。如果感情有进度条,陈子鋆投入更多一点,如果没有这一场阴谋,两个人会不会已经在一起了。
陈子鋆一直表现冷静正常,之前的爱恨仿佛不存在,但他知道,每个人都知道,他心里全是那个人。他们倒是希望他闹一场,哭一场,但是这个人就是克制得可怕,每一点情绪都是衡量过才会表达出来。
薄荷自己偷摸摸哭过好几场,怕陈子鋆看见难过不放心,可是他要真能就这么哭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只有陈子鋆自己知道,西边的山路已经了如指掌,却是一次也没有再遇上。
事件后的很长时间,安全局的日常是薄荷赵柯在打理,有大事再去叫其他人,紫嫣又去外地出任务。
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波要多久才能过去,肉体和心灵双方面上,
生死官走进忘川使的卧房,与后者对坐在圆桌旁,忘川使背对着纸窗,半窗大小的幻境在那里演绎。
生死官看着他,话里却是关于幻境,“墨主大人还真是坚强。”
“大人有事?”
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在上面陪着心上人,一个在下面对着幻境练听力,和那两个真是绝配。
“作为……同事,本官还是要说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无坚不摧的人,只是有些人的伤口,藏得比较深。”
手指轻叩桌面,起身出门,趁他还没有说出恭送大人之类的话,自行离开比较好。虽然,他知道忘川使并不会这样做。
早就知道苏黎莫名没有别的亲人,可以托付办理后事的人,除了彼此就应该是安全局几个人,更何况作为师父,陈子鋆和古月也想做最后一点事。
这也是目前唯一还有心力去做的事。
操办起来才发现,手边没有合适的照片,甚至连张合影都没有。
前几日,莫名给她备用钥匙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但他什么也没说。
古月知道今日要来,难得一天滴酒未沾,身上却是散不尽的酒气,她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的千杯不醉。
陈子鋆皱眉看着这个状态下的她,眼底全是担心,想说点什么,可感同身受就知道,每一句话都是多余。
古月从来没想过第一次来莫名家里,是这种情况。
想着眼眶又红了,深吸一口气,旋转钥匙。
房间里是想象中的干净和冰冷,许多家具都披上了白布挡灰。
陈子鋆站在客厅,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视野苍白,耳边安静。
深吸一口气,“那边,是莫名的房间。”
古月一步步走着,门那边曾经有一个人生活过,她想了解,却又怕并无痕迹,就像医院里那间办公室,没有几件个人物品,就好像换了谁都可以在那里工作。
是预知一切才收拾妥当,还是生活习惯就是如此,她好怕是后一种可能性,意味着没有人需要留下一星半点念想,每一次离开都准备好回不来。
明明是那么精致喜爱生活的人,实际上没有一点烟火气,对人间毫无挂念。
打开门,不像其他地方,虽然也是收拾规整,但白布整齐叠放在床头柜一角,并没有铺上。
屋内少有能彰显主人性格爱好的装饰,床上格子花纹的四件套摆放得像酒店一样,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床尾搭着一件莫名之前穿过的外套,像临出门改了主意放回,却没有心情挂上,窗台上摆着两盆绿植,四五天没有浇水依旧鲜艳精神,柜子里衣服全是这个时节的,摆放有序,角落里一把吉他,她从来不知道那个人会弹。
古月背靠墙壁缓缓蹲下去,抱紧手里的衣服,这可能是他离开这间屋子前最后碰过的东西。
她应该嚎啕大哭的,可是却喊不出来,只有眼泪像水龙头一样关不上。
能想像莫名每天生活的样子,揣摩他的心情,没有生人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向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陈子鋆没有好到那里去,说完那句话几乎是躲进苏黎的卧室。从进来就觉得喘不过气,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坐在苏黎的床上,手搭在床边用力,想掀起平坦几乎没有褶皱的白布,看看强迫症本人会不会出现怼他。
这种行为真的很幼稚,他不屑做,可是如果能实现,该多好。
陈子鋆想不到苏黎能有什么挂念执着,哪怕怨灵,哪怕一丝鬼魄借尸还魂,只要他能做到,他就敢护着。
地府人间那么多听话有能力的人才,就算安全局闹翻了天,也有人替补,谁人都可做,缺他一个不少,陈子鋆却只认识一个苏黎。
可是,满眼的白色都在宣告当事人的义无反顾。
手终究还是松开了,掀开柜子的白布,打开抽屉,装糖的盒子,一些小零食,充电设备,零碎的物品装在一个个空间里,不凌乱不重要,却一点一滴渗透在生活的小节奏里。
一点也不需要别人来收拾什么,真是符合他不爱麻烦人的性格。
最后一层只有一个崭新的手表盒,什么字都没留,但陈子鋆有种感觉,是给他的。。
里面有一张折起的纸和一块手表,指针已经校对过,与现在的时间相同,表带大小很适合他的手腕。
深呼吸,展开那张纸。
手写的一行字,你知道吊桥效应么。落款处有个“三”字。
陈子鋆虽然不是心理学专业的,但审讯和搭讪套话需要了解一点人的心理特点,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实验。
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碰巧遇见另一个人,那么他会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故而以为自己对对方滋生出爱情的情愫。
一遍遍重复看这几个字,简单几个横竖像是蛊惑人心的密码。
手无力垂下,苦涩感传到心尖,脑子不受控制地思考,这几个月相处的一言一行像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他想他明白苏黎的意思,但不代表同意将过去种种一笔勾销。
不知过了多久,陈子鋆抬起手,白纸重新映入眼帘,按折痕叠好放进衣服口袋。
走进浴室,拧开冷水的开关,一捧捧凉水泼向脸颊。他没有泪水,只是需要清醒,脱离这种过分沉浸的心情,他还不能倒下,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能白白牺牲,也只有他还维持着常态,古月才能肆无忌惮发泄情绪。
镜子里的人发丝还挂着水,动作一顿,照片……
来不及擦脸,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挨个角落翻找,无果,开门去了两人书房,电脑、笔记、签字笔、书籍……
暗暗咬牙,冲出书房,却看见古月站在莫名房门前,手里捏着刚从外套里拿出特制的带有重量的金属笔,眼睛依旧红肿,目光却不似前几日求醉的样子,依旧痛苦,多了不顾一切的坚定和疯狂。
在对视的一瞬间,陈子鋆就什么都明白了,其他话咽到肚子里。
家里也是一张照片也没有,虽然也没抱太大希望。
最后墓碑上的照片是两个人的证件照,唯一能想起来的东西。
苦寒终消,天意渐晴,窗外的风微微停滞,仿若休息般安静后,又继续吹动行人的衣摆,没有证据可以真切表明风的变化,除了身在风中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