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斌弦白日里正常来上班,下午五点左右一定会去找苏黎,每天两三个小时,一连七天不曾间断。因为偶有动作迟疑,苏黎就会安静地坐在楼下吧台。
代斌弦每次回来神情没什么变化,也不说什么,很坦然地接过这份麻烦,但宋知帧有点受不了。
认真办公的人开口问道,“他有什么事每天都找你。”
以前有什么事代斌弦回来都会主动汇报,一言不发的状态让宋知帧有点忍不住。
代斌弦没什么反应,“小事,”手指停留在一本文件夹上,“有个客户不太好说话,我一会儿得见一面。”
指针已经偏过了四,“今天不用去?”
“值夜班。”敲敲打打发出去几句话,不一会儿就下了楼。
六七点钟,宋知帧关了电脑,有人在外面敲门,他点了点头。
宋知帧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自从他在店里将就一夜,代斌弦就安排了专门配合下班的司机,每天就这一趟工作。
宋知帧产业大,并不缺司机,自己也不是不会开,只是习惯了代斌弦开车。
细微的刹车动作差别,让宋知帧张开眼睛,虽然是低垂,也无法做到继续安心闭目养神,如果是代斌弦,哪怕自己半眯着,也能从车子的震动中知道他下一个动作。
严阵以待的工作途中还好,精神总是高度集中,像这样休闲的个人时光里,这种差别被无限放大。
什么时候这么挑剔了,宋知帧反思自己。
换上宽松的衣服,关闭卫生间的灯,坐在沙发上,他继续思考自己有多习惯这个伙伴。
一两百年的时光里,时代人潮变更,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同类,宋知帧第二次没有家人的落魄时期,就是两个人一起度过的。
曾经两个人相依为命住在一起,后来发达一些,两个人默契地选择继续在同一屋檐下,也许是人以群居,又或许是代斌弦知道宋知帧生活能力差,毛病还不少,没人能比他更适合照料这个人。
宋知帧想过,也许苏黎和莫名也是这样互相为伴,也许开头也一样,或者不同。
虽心有执念,才有了这一切的开始,但他渐渐理解苏黎和莫名,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活着。
强扭别人的命运不可为,再舍不得也不能留下每一个在乎的人,他们也有自己亲近之人,社会就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环环相扣,一眼望不到效应的边际。
得失多了,就没有那么多情感可以流露,他也开始学着避免开始,很多事只能和代斌弦说,只有他懂,只有他不会离开。
每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普通人的代斌弦总会出现在他脑海,肆意洒脱的少年轻易就能安抚住他,这是宋知帧少数瞒代斌弦的事。
两个人一起经历人间冷暖,谁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如往昔般少年心性,他自己也是站在高处冷静狠厉的角色,怎么能奢望代斌弦一如从前。
现在的他做事周全雷厉风行,对自己规规矩矩,对手下人仗义有担当,对外谁人不羡慕敬佩的二把手。
他叫不来别人父亲二叔,他人也不再称兄道弟。
变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虽然两个人在家也不会有多闹,但少了一个人显得分外空旷。宋知帧关了几个用不上的灯,只留下客厅的小灯,多了也是无用,只能更清晰地看见自己一个人。
这几天代斌弦都会晚回来,也不会很晚,睡前总能打个照面。
宋知帧看着钟皱眉头,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很久,代斌弦没出现让他误以为时间还早,拿起手机没有消息。
门口有声音传来,代斌弦臂弯搭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解衬衫纽扣,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人一愣,他以为这个时间人已经睡了。
手搭在领口,道了句早点睡就闪进卧室,即使这样宋知帧还是闻到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不用任何香水。
两个人的卧室都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其他事情代斌弦估计今晚不会再出来了。
几秒钟的场景,在宋知帧脑海里不断重复,发丝凌乱,领口歪斜,露出的脖颈有红色痕迹,喉结锁骨分明。
他翻了个身,心中不畅毫无睡意。
代斌弦为什么一个字不说,只要是他开口,什么都可以接受。
这些年好像真没看过代斌弦有过这幅样子,这是准备开春找弟妹了,好像无可厚非,宋知帧的眼睛睁得很大。
早上坐在餐桌前,宋知帧不自觉瞄着代斌弦的脸,因为脖子被毛衣的高领遮住了,后者全然无察。
办公室里,宋知帧拿着文件找代斌弦核对,手机震动,代斌弦指了指电话走到墙边,宋知帧看见屏幕上苏黎两个字。
地方不大,就算他不特意听,谈话声也清晰地传到耳朵。
“是的,今晚还要招待那个客户……在你上次看到的歌厅……好。”
寥寥几句又走了回来,“这份信息是上个月的,这个月在这里变动了一下,具体的数据如果着急,我去催一催。”
“不着急。你今晚还有事?”
“嗯,和昨天一样。”
是的,晚些时候又是一个人走出办公室,司机还是那个沉默健壮的男人。
苏黎的电话打进来,“你在代斌弦身边吗?”
“怎么了?”宋知帧站在车前,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在卫生间打电话给我,然后中断再也打不通,你要是在就去看看他怎么了,我不在城内。”苏黎语气有些着急,但思路清晰。
“你知道他在哪吗?”
“圣摩海歌厅。”
“代哥今晚要招待谁?”
身边代斌弦安排的临时助理道,“杨为峻。”
宋知帧眉头一皱,“昨天呢?”
“也是杨先生。”
低声说了句脏话,昨天就该拦下来问问,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在那胡思乱想,示意助理上车,“去圣摩海,最快的速度。”
杨为峻回国不到一个月,名声却响得很,除去脑子活络能力过硬,还有个特点,最喜欢容貌清秀的男人,还不要瘦弱白净的,偏好有些线条肤色健康。
他惦记的总要到手才满意,是个难缠的家伙。
宋知帧原本有些头疼这个人,部分业务避不开,还没来得及面对面,这一局看来不得不僵。
僵算什么,要是他发现代斌弦被,占了便宜,这地方不待了也要搞姓杨的混蛋。
司机技术不错,一路上没怎么停,在车流中穿梭不时深踩油门,说不准以前也是竞速的。
大型娱乐场所促成的生意各种各样,在利益链上的作用也不相同,背后的老板不会只有一两家这样的店面,孤岛容易被人挤兑,而且尝过其中的好处,也无法轻易满足。
领班的总会安排些有眼力价的,刷脸也是一种交际手段。
“代斌弦在哪里。”
507包间里,惹人心烦的歌单还在播放着,地上桌面是东倒西歪造型不一的酒瓶,五六个喝得烂醉的男女站着或者躺着,但是唯独没有两个人。
“杨为峻定过套间吗?”
“这……好像没有。”领班想了一下道。
“你去查监控。”临时助理和领班一起去找电脑,他爬楼梯上了九楼,自这层以上都是可供人休息的套间。
代斌弦的戒指上有定位,到现在还停留在这栋楼里,杨为峻没订房间,不代表没有用别人的名义订。
在没有线索之前,他做不到干等着。
没有盲目地挨个敲门,在走廊里不断寻找着什么。
转完九层,宋知帧额头有了汗意,这里温热的空气让人心生烦躁。
助理打来电话,代哥被另一个人扶着进了1124。
宋知帧添了下后槽牙,一步两个楼梯到了十一楼,跑过电梯口又退了回来,在转角的地上看见一件西装外套。
捡起来沿着这条道往前跑,尽头是1119,转弯的时候,一个微凉的身体撞进怀里,熟悉的气味让他下意识扶住那个人。
一些水珠甩落在手腕上,不是汗水。
原本正常行走的人被撞的勉强站立,脑子晕晕的,那句带着惊喜的斌弦倒是清楚地钻进脑子里。
音量有点大。
眼前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被放大,他揉着太阳穴,“你怎么在这?”声音出来有点软,他自己吓了一跳。
代斌弦脸泛红,发丝上带着水珠,眼神迷离,不太明亮的灯光投下阴影,看得宋知帧心神一动。
“你没事吧,”宋知帧强唤神志,拉着代斌弦检查,眼睛看到衬衫扯开了几个扣子,若隐若现的皮肤有红晕和抓痕,火气一下冲到头顶,“杨为峻这孙子呢!”作势就要往里冲。
代斌弦有气无力地就往后面倒,宋知帧眼疾手快把人往怀里带,头上的水蹭了一肩膀,把手里的外套盖在身上。
“他,被打晕。”
宋知帧一愣,“谁打的,你吗?”
怀里人缓缓点着头。
小心翼翼地问,“他占你便宜了吗?”
摇头。
宋知帧一颗心放下来,真好,不愧是他的同居者,喝多了武力值依旧骇人。
勉强不接着再揍一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带着人回家休息。
代斌弦被横抱起来,脑袋低垂着。
助理也赶了上来,领班看到这场景努力站得远些,观察宋知帧的脸色还好,看来得罪的可能是那位。
几个人从电梯离开。
宋知帧不知道的是,刚才站过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扇门没有关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