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假装听不出话里的细微试探,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嗯,莫名素来心细,是我让他担心了,想来他这几天也不会休息好。”苏黎昧着良心说,他猜莫名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肯定是想干嘛干嘛,说不定还找个小情人幽会。
“你们俩挺了解对方的。嗯,他刚刚又守了你一夜,天亮我来的时候,他这才放心回去要做早饭带过来,担心你在那边没好好吃过饭。”
苏黎套话成功,看在他还念着自己受苦的份上,原谅他把自己和这个不顺眼的家伙留在一室,哪怕他刚刚救过自己,感恩和顺眼是俩码事。
“薄荷他还好吗,有受伤吗?”
“特别好,一点伤都没有。他那么机灵,再说别墅里也没什么人。刚刚才结束清点别墅的善后任务。”
“那就好。”
问遍能关心的人,终究还是得问到,“那你呢?”
“你好我便好。”陈子鋆挑眉,神情坦然,似乎不在意自己是最后一个,也不在意自己的话有多暧昧。
苏黎不动声色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搭在自己发酸的脖子上。也不知道陈子鋆是来一探虚实的,还是真的来关心人。
空气又安静下来,没有言语和声响。一个活动着脖子,一个就这么看着。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出声,一前一后断了字音,互相看了一眼,紧接着又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个人皆是一愣,互相笑了笑,陈子鋆说道,“我也没什么,就是出于公事说一声,你有空并且身体允许的时候,叫薄荷过来做个简单的笔录。大体的我们都知道,也就是走个过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嗯。”苏黎礼节性地点点头,看见陈子鋆的眼神,说道,“我想问的是,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去找薄荷。”
陈子鋆本想说出另一句,话到了嘴边还是没忍心怼,“你想哄我离开,留下你一人的意图太过明显急切了。”
“不知道是你不信任我们,还是觉得我们能力太弱,非得一个人做那孤胆英雄。”他想缓和气氛的调侃,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薄荷的汇报,无法压制的担忧泛了出来,“如果,但凡万一,她想要的是你的命,在近身的时候下杀手,哪怕是我也来不及阻拦的。”
“在敌穴,我们算是一个团队,是一体的,你有什么不能与我说,非得拿自己的命去涉险。”即使是抱怨也掩盖不住担心,“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信任我了,愿意让我当你的后背和武器。”
房间里是安静了,可是陈子鋆说的话仿佛循环似的在脑海里重复。
陈子鋆也觉察出不对劲,气氛刚刚缓和,他就说出这些话,万一苏黎一个情绪激动又昏过去怎么办,他可是个刚刚经历过重伤的病患。自己,可能是过度后怕了。
苏黎微微怔住片刻,转而眼神里带了几分温度道,“我只是习惯了,习惯自救不依赖他人。不然我和莫名这些年,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没有谁能一直陪在谁身边。”
话语虽然平淡,可是又透露出很倔强的态度。
“那些都是以前,你和莫名两个人不是心意相通么,他都愿意有事来找我,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会找个肩膀,哪怕不能生死相托,并肩同行也好啊。”陈子鋆尽量控制语气和态度,进行心平气和的规劝。
苏黎心里嘀咕为什么是找个肩膀,不是找个完整的人,嘴上也没有耽误,“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没有人和我们一样。一次两次还好,没有人能每一次都在,如果不能在磨砺中学习,总有一次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还是很感谢这回你救我。”
这算是拒绝得很彻底。
可是陈子鋆一想到苏黎可能哪天就又遇险,还不告诉自己,一不小心带点彩或者缺胳膊少腿甚至挂了,他就恨不得把苏黎绑在病床上,这伤养个十年八年才让人省心呢。
苏黎不想继续这种话题,其嘴上不饶人的性格又显现出来,“哦,还有,说到信任,不知道陈警官前几天碰到的案子可有进展,是否还需要我们协助。很高兴陈警官尚且信任,找我们去问话,而不是直接把我们抓起来。”
这话看起来让人欣慰,只是怎么听怎么刺耳,尤其是现在的陈子鋆已经知道了真相。
陈子鋆暗暗拍自己的后脑,咬了咬牙,转过头换上一副亲切的面孔,“对,很感谢你们配合警方。那个,薄荷刚才已经找人查过,那件案子的凶手和绑架你的是同一伙人。”
薄荷本着为其做无罪辩护就得落成铁证的原则,特意用地府自己的沟通方式——千里镜,远程视频通话持帐使,确定了地下室那邪门的符文十分具有广扬的风格。
陈子鋆觉察出,只此一件事,薄荷就已经成长了许多。没有丢掉真性情,也不会故意隐瞒什么,反而光明正大格外用心。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苏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帘低垂,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什么调侃和言语。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陈子鋆收回心思,以为苏黎伤心或者生气了,毕竟是自己先怀疑人家的,“抱歉,我不该怀疑你。但这也是办案流程,如果能通过这样洗清嫌疑,不也是一件好事么。如果你实在介意……”
“就删去我们的记忆?”苏黎打断他的话。这样正经的话语,像是一个正直无私的成熟男人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朋友,他现在着实没有心力打太极玩。
陈子鋆以为他说的是上次双方还没开诚布公的时候,自己擅自抹去两人记忆的事被发现了,竟不知道怎么说好,“你……”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就算了吧,还记得你来找我们时的酥饼么。”
陈子鋆脑子飞快转动,当然记得,他当时也吃了一块,不过是个小蛋糕,他不大喜欢干的食物。
“我和莫名一人一块,只因为送来时里面有张字条,说吃下它们就不会被轻易抹去之后一个小时的记忆。当时我们俩还不懂,直到你的出现。”
当时两个人让过他。为什么是那个时间点,又偏偏有两样食物,如果他吃了酥饼,一定会觉察出不对劲。这样的安排就是招摇着并且确定他不会吃酥饼。
一种被安排得像手上棋子的不安笼罩在陈子鋆心头,他一时震惊到不知说些什么。
“陈子鋆,我问你,你到底做没做过这种事。”语气不重,却是字字都有重量。这句话看起来,是苏黎给他最后的解释机会。
可是他要怎么说,或者是还能怎么说。
那酥饼只说不会被轻易抹去记忆,说明如果陈子鋆执意要动手,也拦不住什么。可是陈子鋆自从知道两人身份特殊之后,就在心里决定不再消去朋友的记忆。可是那人一定要让苏黎知道这件事,他又无法说出没做过这种事的违心之言。
那双暗里的手,便是摸准了这一点,定成个死局。
“陈子鋆,我们一直都没有信任过对方,不是吗?”苏黎眼睛对上陈子鋆,黑色的瞳孔亮得撞人心口。
那时已经有人猜到他会传讯苏黎和莫名了,还知道他常用的手段。很明显一步步,先是故意泄露证据让他怀疑莫名,再出现在苏黎和莫名的面前进行挑拨,更多的一切,都是在让双方的交集越来越多,却做不到交心的程度。
很多道理,苏黎自己也是明白的。就是彼此都知道被人算计,可是又真的没有办法不介怀,因为没有相知到一定地步,因为就算还是朋友,也不可能不会介意有一个人随时会扼杀你曾经的人生轨迹,哪怕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此外他还有一个私心,此时的一言一行,也不过是在按照梦里的某个情形进行推断,如果那个人发现被下过手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推演到现在,这是在陈子鋆这里最重的局面,在那个人那里应该是最轻的结果。
苏黎觉得自己过于儿戏,把梦里的事当了真,可是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又那么真实。他微微叹了一声,心不在焉道,“对不起,我可能过于直白了,我们先冷静一下吧。”
陈子鋆看见苏黎的眼神里渐渐暗淡,心抽了一下,以为他是对自己感到难过,缓缓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会带着想好的回答给你。”
闻言苏黎眼中染上不解,看向陈子鋆,只可惜他转过身错过了这个眼神,“地下室,”顿了一下,“我不会告诉莫名的。”然后出去了,还轻轻地把门带上。
苏黎眨了几下眼睛,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吻。这么多人在自己身边,经历过什么是藏不住的,莫名想杀人的心,并不会因为一个吻改变多少,他并不介意这件事被知道。
病房外,陈子鋆打了一个电话,挂掉后等了几分钟,莫名提着保温桶就出现在走廊里。
“谢谢你帮忙照看他,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你客气了,是我实在事发突然,还好你刚刚已经到楼下了。那我先走了。”
两人告了别,陈子鋆往电梯那边走,莫名开门进了病房,待听到关门声,陈子鋆停住了脚步,只是几秒的驻足,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进了屋,莫名把饭盒放在一边,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与刚才仿佛判若两人。手欲搭在苏黎肩膀上苏黎偏了一下身子,莫名眼睛微闭,咬字略重,“别动。”
苏黎暗道不好,面露心虚之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却也是不敢动十分安分乖巧,任由体内温润的气流涌动。半分钟后,莫名再睁眼时松了口气,但表情依旧不善。
“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这话在当事人听来,更像是从后槽牙中挤出来的。
苏黎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这都是意外。”
“要是你不想,谁能摁着你不成。就这么轻易让人取走心头血,万一她也把你的血也放进去,身体渐渐枯涸的煎熬,你也要承受?如果损伤到你的魂魄怎么办?”
“莫名,我错了,再说我不是没事嘛。这次是事发突然,下次不敢了。”正值气头上,苏黎哪还敢耍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嘴皮子,先把火灭了是正事。
其实苏黎知道这份恼火是源于自己不按计划行事,过于冒险,莫名也是因为担心,才会如此。可是很多事情,不能怕被担心,就放弃或者更改的,
再抛开其他的不说,取心头血对身体有大多损耗,,还有心头血有多少种利用途径,种种后果他都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