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两年过去了。公元219年,刘备进位汉中王,任命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仍镇守荆州。
同年七月,一向自负的关羽,发动了襄樊战役,虽水淹七军,威镇华夏,但最终却也导致荆州失守。
在关羽将军率领荆州大军攻打樊城时,东吴大将吕蒙率军突袭荆州。因双方兵马太过悬殊,荆州各郡不战而屈,陆续降于东吴。
只到此时,关羽才深为后悔,自己孤身发动这场战争的莽撞决定。
无奈之下,关羽只能带着少量的随从,向蜀军控制的上庸撤退。他们日夜兼程,连续数日未休,疲累异常。
可惜的是,在接近蜀境时,筋疲力尽闭目休息的关羽,竟被吴军一个不起眼的小将马忠生擒。
在被押送回东吴的途中,关羽最后望了一眼成都的方向,眼里落下了两行清泪。
长达四五年时间,他被大哥刘备留在荆州,为他镇守这一方土地。离开相伴多年的结义兄弟,及熟悉的旧友臣僚,独自一人飘零在荆州,心里的孤寂与凄凉,又有谁能体会!
这场战争,旁人以为他是一腔孤勇,率性而为。却少有人明白,他是想用自己的热血,为刘备奉上整个荆州。彼时,大半个山河一统,那时的自己,便能常伴他们身边,把酒言欢、快意江湖了吧。
只可惜,他的努力终是失败了。幻想的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便被狠狠击碎了。
关羽被浮的消息传来,荆州蜀汉诸军更是倒戈相向,纷纷叛蜀降吴。
唯有时任零陵北部都尉,加裨将军的习珍(襄阳习家池人),带领军士及百姓,据守零陵奋力顽抗。
后为了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习珍在其弟的劝说下,假意投降东吴。暗中却约樊胄等举兵反吴,但却被孙权派兵击破。
习珍又举七县之众反吴,自号邵陵太守,屯校夷界以事蜀汉。孙权派遣潘浚率军前去征讨习珍,吴军所到的地方都被攻下。
习珍无奈只得率领剩下的数百人,登山自守。潘浚数次送书信给习珍,劝其投降,习珍皆不予理会。
潘浚不带随从,独自一人到山下,要求与习珍对话。习珍态度坚决地对潘浚说:“我宁为汉鬼,不做吴臣,你不可逼我!”。说罢,发箭射向潘浚。
潘浚只好返还,继续率兵围攻习珍。习珍在山上坚守了一个多月,粮箭皆尽,习珍对他的部下说:“我受汉中王(刘备)厚恩,不得不以死相报,至于你们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吧!”说罢拔剑自刎而死。
习珍英勇赴死的消息传到成都,刘备感其忠心可嘉,立即为之“发丧”,并追赠他为邵陵太守。
而关羽被押送到东吴后,也坚决不降。孙权惜其才名,本欲留他一命,却被众将劝止,又思及往日请姻之痛,终将其斩杀。
关羽死时年仅五十六岁。可惜一代名将美髯公关将军,就这样殒命江东。
消息传到成都,刘备、张飞哭得肝肠寸断。当即便作势要杀回荆州为关羽报仇,终被诸葛亮及众人劝止。
这是一段令诸葛亮焦头乱额的日子。他一方面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一方面又要强自压下心底里的那份愧疚。同时,他害怕面对月英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面前,他常常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为此,他借口公务繁忙,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回别院了。
这日午膳,黄承彦装作不经意地淡淡问道:“孔明已有几日没有回府了吧,英儿不派人去问问?”
“爹爹休要担心,他这人,主意大得很,心思也坚定,哪里用得着成日里盯着。”黄月英停了正在挟菜的筷子,有几分赌气地说道。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家庭的温暖。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夫妻一体,同心同德!”黄承彦用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望着女儿,语重心长的说道。
“爹爹你说,若是孔明他们尽早施以援手,关将军是否就不会这样走了?”黄月英闷声说道,眼圈不自禁地红了起来,有泪光隐隐闪现。
“英儿,身处高位者,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夫妻相处,不要处处寻个理字,那样不仅输了情份,也输了婚姻之道。要学会多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明白嘛?”黄承彦知道女儿有了心结,遂循循善诱地劝慰道。
黄月英闻言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也许他有他的理由吧。罢了,此事日后自己不再追问便是。
诸葛亮再次回到别院,已经是七天后的黄昏了。他颇为忐忑地进了门,一双眼睛下意识地在黄月英脸上探寻。但月英却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仍是一贯淡然地作派,他不免暗暗长舒了口气。
晚上两人将要歇息的时候,诸葛亮习惯性地搂了月英在怀,却感觉怀中的人身子很是僵硬,似是在默默地抗拒。他心里叹了口气,正欲说话,月英却蓦地红了眼圈,淡淡地问了句:“襄阳之战,长达半年之久,你们就没有想过派兵增援嘛?任由关将军,孤身奋战至死?”
顿了顿,又鼻音重重地说道:“关将军,走得甚是凄凉!以前荆州出来的那些老人,愈加少了!”说完便翻身朝里,再不说一字一句,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昭示了她的伤心与洞明。
诸葛亮看着妻子这伤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事实上他也没有想到:向来骄傲的关羽,这次竟孤注一掷发动战争,幻想以一己之力夺下整个荆州。
关羽的狂放傲慢,很多人都是领教过的,自己也不例外。他自恃功高,又和主公有结拜之情,大多数人都不放在眼里。对自己表面上虽然较为恭敬,背地里却也很不以为然。这样自负狂傲的他,给他点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但天地良心,自己真的,从没有想过要关羽死。毕竟,都是一起从荆州走出来的人。有着长年征战中,培养起来的深厚情谊。
关羽之死,其实是有多方面原因的。这些日子,他也有过深层次的思考。想及此,他轻轻扳过月英的身子说道:“英儿,我从没有想过要关将军死,你信不?”他安静地看着月英,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坦然。
“可你们,明明有能力救他的啊!”月英看着孔明深邃黝黑的眼睛,知道他所说非假,遂不甘心地问道。
“他的死,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但归根结底,缘于自己平素傲慢的性情。他们,都想他死!唉!”孔明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初孙权曾有意与关羽结为亲家,想为其子纳关羽之女作妻。但是关羽当时不仅不允,还大骂来使,想必孙权对之,早已愤恨在先。后招降不成,自然斩之为快。这是其一。”
“其二,负责镇守荆州的诸将,大多与其离心。南郡太守麋芳,一贯受到关羽的轻慢。曾因未完成供给军资的任务而被关羽责骂。在继将军傅士仁投降孙权之后,他也选择了投降孙权,这是导致关羽兵败被杀的直接原因”。
“其三,刘封是主公的义子,负责驻守上庸。他是完全有能力去支援关羽的,但他却无情的拒绝了关羽的援助请求。这八成是因为先前时候,关将军曾经劝主公不要再收义子,以后难免会出乱子的口舌之祸了。倘若刘封能及时援助,关羽也不至于兵败至此。”
孔明不厌其烦地解说着,他的眼神空灵深远,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设身处地的思考着,仿佛那些场景正历压在目。
“至于我们,为何没有派兵支援。这个嘛?这个,主公与关羽,的确曾经感情深厚,出则同行,卧则同榻。但那是以前。事实上,对于这样的一个功高骄傲的下属,谁都难免会有些忌惮。嗯,就是忌惮。”
孔明不安地抿了抿嘴唇,眉头皱成了个川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关羽乃虎臣,功多而无罪状,除之没有缘由。不除来日倘若少主继位,必不能御。故荆州虽战报频传,主公却从没有下达过驰援命令。你想啊,若他想派兵支援结义兄弟,谁敢不从?”
“是了,难怪关将军死后至今,主公都没有对他追封,给他谥号,确实令人奇怪。唉!原来如此,关将军,终究是错付了!”月英喃喃地说道,全身莫名感到寒冷,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
从此,那个有着漂亮长须的美髯公,那个英明神武、气势威严的将军,再也看不到了。想及此,腮边两行清泪,终是无声落了下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半晌。月英突然坐起身来,不安地看着孔明郑重说道:“你也要万事小心,主公贤名在外,尚且如此行事,看来功高震主,绝非好事。”
“放心吧,我与关将军自是不同。平日里行事,都是极其谨慎小心的,绝不会轻易得罪人。”
“嗯!”
这场颇为沉重的谈话,在两个人各自深思里结束。这一夜,他们辗转反侧良久,直到三更声响,才慢慢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