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别人搭话还是找茬，少年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从楼梯口到教室这几十步的距离，他把“目中无人”这四个字表现得精准无比。一头火色长发仿佛就是危险的警告。
新一天，阮映墨发现少年就在对面的教室里，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下。
一个瞪大双眼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戳进视线——卓勉也望了望对面的教室，再眯起眼睛注视着阮映墨：“就是他吗？在我不在学校的时候，墨墨竟然交了新朋友。”
“不是。头发太惹人注意了。”
要是露出些许无措就会被卓勉逮住说个不停，阮映墨简单地回答了理由，把话题带到少年身上：“他是谁？”
“六班的御乾。总是考年级第一的优等生。”
卓勉挠了挠后脑勺，神色充满了矛盾。
“不过这家伙性格太恶劣了，无论校内校外，谁都无法靠近。就那头长发，也随时惹麻烦。墨墨我还是劝你……”
等他回头，阮映墨早就走掉了。
在卓勉透露信息时，阮映墨看见御乾又出了教室，连忙跟了上去。
耳根会发烫、眼前有火海……这些都是在遇到御乾后才出现的。这些与御乾有什么关系，她想全部知道。
离开教室的御乾在教学楼门口撞上了教导主任。
肥头大耳的教导主任对他的头发相当不满意：“这是我第几次逮到你违法校规了。什么天生就是这个颜色，去把它染黑！还有……男生留什么长发，你当自己是未来的艺术家吗……”
“主任，我说过，头发长得很快。”
“御乾同学，你是全年级都要学习的榜样，这种拙劣的借口从你嘴巴里冒出来，太难以置信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御乾的手搭上了教导主任的肩膀，中年男人发出了一声惨叫“好烫”。
一只手伸过去拉起御乾就跑。
御乾先是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拽着自己的正是阮映墨。
两人跑到荷塘边。
御乾不耐烦地甩开阮映墨的手：“你真是阴魂不散。”见阮映墨吹了吹红起来的掌心，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是他的体温本来就高得吓人。总算明白一点的阮映墨也不绕弯子：“锦鲤……”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词语的御乾脸色一变，眼神也危险起来。
“你是锦鲤吗？”
这样问很奇怪，但阮映墨不想浪费时间。就在刚才，她再次确定，耳根发烧的现象，真的是跟御乾呆在一起才会发生的。
御乾一拳捶上一侧的石柱，将她逼到了荷塘的边沿。
浅金色的瞳眸里潜伏着利光，就像冷兵器般犀利。御乾把嗓音压得很低：“我警告过你，别多管闲事！”
说完，他烦躁地离开。
身后传来阮映墨清晰的叙述声：“那天在月亮泉，把你救上岸，我的耳根就像你现在的身体一样不停地发热。你走了之后，我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我想弄清楚这一切的原因。而且……而且，我……我想帮你！”
没错，她这般在意，是因为想帮御乾。
看见黑猫入水，御乾立刻知道了她的身份。
御乾诧异地转过身来，又忽然厉声厉色吼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谁也帮不了我！”
阮映墨被他一吓，愕然地僵在原地。
“我永远也不需要神笔家族的人帮忙！你的力量那么弱小，想逞英雄吗？阮映墨，你听好了，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再企图引我注意，土包子！”
直到御乾离开很久后，阮映墨才抬手擦了擦眼睛。
……
泉水冰凉。
这是城市唯一还活动着的天然泉眼。自池底深处不停冒上来的凛冽冲刷着滚烫的肌肤。冰与火的交战，胶着着，谁也不愿意诚服于对方。
御乾艰难地翻身。
周围的泉水在他转身时鼓出气泡。
但也仅仅过了一瞬间。
烈焰般的温度如岩浆迸出裂缝，将那可怜的一点冰凉完全吞没。
好烫！他不由得闷哼出声，声音却化作水中一串悠悠向上的气泡。谁在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挣扎着使不上一点气力。
那像远古战场上催促厮杀的擂鼓声，由缓变急，密集地鼓动耳膜，震动心脏，太恼人！
“别敲了！别再敲了！”
他的身心都在绝望地呐喊着。可是擂鼓声只是越来越响，任他仿佛将脖子也要拧断也停止不了。
还是……还是战胜不了这股力量吗？
这该死的力量，一次次地提醒着他：他是残缺的废物，他没有鱼衣庇护，即使他离开鳞村，也永远活在这滚烫的诅咒中。
连绵的群山伸向远方。四季不散的雾气填满密林，将方向感迷失。穿过隐于群山深处的山谷，跃过那片仿佛见不到边际的湖泊，便是鳞族之人生活的地方。
他仿佛看见穿上鱼衣的族人们又化出光鲜亮丽的鱼尾，跃进湖中，顺着水流进入大海，去寻找比月光还皎洁的珍珠。
鳞村的每一个人出生时都带着属于自己的鱼衣，能化鱼尾，在海中如飞鸟遨游。
每一个人，并不包括他。
唯独他，生下来没有属于自己的鱼衣，像普通的人类一样在鳞村度过了受尽歧视的十年。
鳞村的人们体温都普遍偏低，而他是一团燃烧在冰川上的烈火。滚烫的体温让任何人都不愿意靠近他，只有姐姐的怀抱，让他能有片刻的安心。
但是。
十岁那年，姐姐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逃出了鳞村。被认为知情不报并帮助策划逃离的他得到了更多的冷漠与鄙夷。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吟唱着，向大脑传输着指令。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带走姐姐的那片湖泊。幸运的是，生活在湖里的食人鱼那日并未出现。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他依靠着这个念头，一步步远离毫无留念的鳞村。
那晚月色朦胧，镶着青蓝色的光晕。
第一次，他听见远古战场般的擂鼓声击打着心脏……
为何脑海中又闪过这些往事？
浮在水中的御乾怔怔地盯着水面上摇晃的光圈，找不到答案。
越是痛楚，这些不好的回忆就愈见清晰地在脑海中上演。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张张满带厌恶的脸，姐姐连头也不回的背影——
还有在他离开的那晚，他居住的那条街道，百年未见的火舌抬起了狰狞的面孔……
——“我想弄清楚这一切的原因……我想帮你……”
一张担心的秀丽脸庞浮现在眼前。
御乾皱眉，闭上眼睛——
谁也帮不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