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皆有些沉重,如吞了数斤的橄榄,噎烂在嗓子里头。
红日将歇,明月方出,天地一片苍茫与赤红,血芒芒的。
“天色晚了,熊山,下来,随我扎营,守山,警惕四周。”老者大声开口,声音震动林霄。
熊山默默,将阔剑背负在身后,转过身去,又将兔背上的材料一一卸下,搭篷子,燃篝火,整平草地,动作很娴熟。
荒林中的夜晚十分危险,虫兽蛰伏,待人而噬,在丛林中吞食血腥。
“呜呜,我想我白山叔了……”男娃子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如泄洪般溃出。
小女娃死死咬着嘴唇,眼中蓄满了泪水,倔强地不使其落下,可忍不住,一串串地流淌,如银河上铺满的星辰,一枚枚镶嵌在黑夜中。
几个汉子也红了眼,背过身去偷偷抹着泪珠。
小林辰也心颤,不知为何,一种远古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如荒草般肆虐、蔓延,有些苦涩,有些辛酸,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隔阂,划开了天与地,日与月,似乎在很久以前,在那万物新生的时刻,就有了这种情绪。
好像很亲近,很温暖,但却触摸不到,越来越远。
小林辰再扬起头,明亮亮的大眼里已尽是泪水。
“够了,活在大荒中,哪能不死人,如果每个人都如同你们这般,我们人族,早在数个纪元前就已覆没!”老者厉喝,眉发倒竖,声音在荒林中传响得极远。
群兽奔走,隐伏在黑暗中,如同一群夺命鬼煞。
众人一愣,很快尽量打住,伤心不为过,但也要分场合,此地危险至极,随时陨命,不值得矫情与伤感!
虽然有些残酷,但这便是事实,活在当下,远超于怀思先民。
“小哥哥,别哭了,这个给你。”小女娃收住泪水,安慰道。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鲜果,小心地摊在手中。果实赤红如血,在霞光下脆红欲滴,如玛瑙,闪烁着摄人的泽光。
有些已经破碎,尽管小女孩保存得很好,但在行程奔波途中,仍不可避免地被压坏,流出红色的汁液。
小林辰愣了愣,接过一颗塞入嘴中,入口很酸甜,甚至还有些麻涩,并不珍贵,远远比不上他所品尝的那些奇珍异果,灵丹宝药。
但他依旧缓缓咀嚼,浆汁溢出嘴角,如血。这是除了他的师尊林封外,第一次有人送给他灵果。
说来也可笑,一年多的时间里,从小林辰记事开始,便一直窝在那狭小的禁地中,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随着营地的搭建完,众人很快都跳下兔身,围绕篝火取暖。
大荒的夜,很是寒冷,并伴随着阵阵兽啼。
众人开始扯住林辰问东问西,毕竟方才林辰的真情流露,着实带给众人不少好感,很快就被这个族群给接受。
“林辰哥哥,你只有一岁啊。”小女娃惊叫,很难以置信,众人也惊叹。
当然,通过诸人的询问,也很快知道了林辰的真实姓名。
“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娃子撅着嘴,眼睛瞅向别处,满脸不屑。但内心苦酸苦酸的,嘴上能挂得住油瓶。
“大伙小心点,警备些,最近这群凶兽不知道发什么疯,攻击性很强,大家小心。”老者传声道。
“噗通通。”浆果从林辰膝上溜溜滚落,点缀成一粒粒血滴。
林辰腾地一下站起,鼻尖轻嗅,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空气中水分很多,有些湿润,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浓重至极的腥气在飘荡。
“沙沙……”林木颤动,在乱夜中摇晃,有一种恐怖至极的气息在酝酿。大伙顿时向其看去,只是在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
众人呼吸一滞,只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守山拿起箭来,弓弦崩满,似满月,黑魆魆的兽牙箭头对准了前方丛中,一时间,呼吸有些沉重。
他决定,一旦不敌,就由他将猛兽引开,让熊山带着众人乘兔逃跑,以换取更大的生机。
毕竟,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离青灵道宗越近,可能便越安全,越容易逃脱。
“白山……”守山眼前有些模糊,那次白山也是如此,活活牺牲了自己。
他,能幸存吗?
“警戒!”老者大喝,目光露出担忧,他们这一队人实在太危险了,足有三个小娃,看来这次是很难走出去了。
林辰紧握乌角,气血冲荡,浑浑血气如汪洋大海,竟超过了两位身经百战的莽荒汉子,让众人惊目。
沙沙声愈来愈大,大伙都很紧张,手心直冒汗。两个孩子也早已躲在身后,尽量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只有大白兔安闲地吃着青草。
“吼!”一声悲惨的兽鸣从林中响起,叫声很凄厉,宛如遇到极大恐怖。
咯嘣咯嘣声传来,是磨噬骨骼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越来越近。
守山呼呼地调整着吐息,握着弓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什么人?!”
老者暴喝,眸中射出精光,势要洞穿万物,将林中所隐藏的藏头露尾之辈看透。
他没有听错,从呼吸的频率等来看,前方应该是一群人类,有几个呼吸声很稚嫩,有些急促,可能还是一群孩子。
而常年的狩猎生活让他练成了这招听声识人的神通,往往很准。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对面沉寂了很久,才突得冒出了人声。
老者并没有松懈,手中死死握着一木质圆盘,渗出了汗滴。
圆盘如掌大,普普通通,遍布了裂痕,只余下一处干净无缺的扇面。看得出来,这是一件灵宝,可多次发动攻击,以杀敌。
老者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前方,害怕意外来袭。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催动一次族宝,浑身精气神都要被掏空。
但他明白,莽荒中,比凶兽更残暴的,往往是那些被视为同类的人!
“朋友,我们是天龙部落的,我们没有恶意。”声音传来,与之前不同,有些嘶哑与干枯,如老树皮在互相摩擦,极其刺耳。
同时,一头玄墨蜈蚣从林中爬出,黑油油的甲壳彰显,如精钢般闪耀而质坚,充满厚度,撞倒了沿边的灌木。斑斓的巨螯左右绞合,前方古木皆剪碎,扭动着冲来,洪荒气息渗人。
可以看清,袭击林中凶兽的正是这头巨型蜈蚣,其嘴角还残留着肉沫,将顶部皆染得暗红,如耀铁般凶厉。
其上,是一群汉子与娃子,目光带着不屑,冷眼直视众人,充斥着一抹贵气。
“天龙部落!”老者瞳孔紧缩,同时带有疑惑。
天龙部落是南域东部的远古大族,以玄蜈蚣为图腾,跨地数千万里,拥有极为繁盛的人口,不乏天骄与实力高强者,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来到这里。
“将母水交出,我们便离去。”一位半大少年站起,劲袍精装,带着睥睨一切的目光扫视众人,只于林辰身上微作停留。
“凭什么!就你这小崽子还想要母水,叫你家大人来说话。”熊山不忿,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道。
“呵,交出,不死!”少年冷笑,眼神带着凌厉与冷意,有些恼怒,目光几如两柄尖刀,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杀意,贯射而出。
这一群人中,除了那位老者对他还有威胁外,其余人等,皆土鸡瓦狗耳!
“你这崽子……”熊山气急,脸色涨红。
“喝!”少年低喝,从蜈蚣背上跃出,弹跳力惊人。凌空一拳砸下,如仙宝神兵,凶煞气于拳中狂涌,带着锋锐气芒。
他贵为族中骄子,岂容这蛮荒野人随意呼之?!
“小崽子,噗——”熊山震惊,双手如遭巨锤重击,大口咳血后退,臂骨弯折,巨剑已被抛飞,双手颤颤发抖。
少年动作太快,他都未来得及捕捉,仅能慌忙拿阔剑格挡,没想到一击之下,他就已经被击废,身体受了重伤。
很难想象,假如没有巨剑作缓冲,那一拳之力,他又该当如何?
“武儿,回来!”一位男子站在蜈蚣头顶倒喝,声音干哑,正是之前的那位男子。
看得出来,男子眼中带有怒色,似乎很不满意少年的自作主张,刚强的脸色在熊熊烈火中阴晴不定,略显狰狞。
“是!父亲。”少年内心一凛,如幻影般急掠而回,轻捷如风,一气呵成。
“嗡嗡。”数道颤音响起,是强劲的弓弦声。
“守山,将弓放下,把母水给他们。”老者命令道,阻止了守山的暴动。
守山默然,从后背解出一铁壶,在对面众人的漠视下缓缓交出。
“诸位,母水已经给你们了,你们是不是该履行承诺,就此离去。”老者抱拳缓言道,而手里则一直抓着族宝圆盘,不断以秘法沟通,准备随时催动。
林辰看得很清楚,铁壶极其普通,是以凡铁烧炼而成的,而透过壶口处的些许光芒,看到的也不过是平常至极的活水,在铁壶底的反射中,呈现着一种暗黑色,清澈透明。
这就是母水?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林辰暗想。
“之前只不过是误会,我们还急于行路,所携灵宝不多,你们可来天龙部,我们必会有所补偿,”男子扫视一周,目光微凝,喝道,“走!”
很快,如桶粗的巨型蜈蚣盘曲而过,铁爪挥动,坚硬的山石破碎,火花四溅。
“嘶,族老,这些大族太嚣张了,仗势欺人。”熊山抱着断臂扯嘴,一旁,守山正在为他上药,包扎。
“天龙部落算不上真正的大族,如今的各大部落人口皆凋零,那些大族隐世不出,才给了这些部落可乘之机,但他们依旧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老者脸色有些阴沉,吁叹道。
同时,还有意无意得瞥向林辰。南域知名的几大部落中,应该没有姓林的,难道林辰是隐世部落的人,受大能之命来此历练?
“族爷爷,母水是什么?”小林辰睁着大眼睛,俏嫩嫩地开口道。
“母水?”老者感到奇怪,大荒中人,无论多小的婴孩,都知晓母水的奥妙,林辰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
“母水是天地之精华凝练而成,至阴至寒,拥有熬炼兽魄,养化兽魂的奇效,从母河中诞出,是万河之祖。”老者视察了熊山的伤口,略微颔首。
“方才我们遇到你的那条河流,便是母河的支流之一,那时你也看到了,河中有着蛇鱼这样的至凶兽,一般这样的河水都很难得。”
“不过,这样的河水多是用来安抚战兽的,像之前的天龙部落,那头百足虫腥煞气逼人,眼里带着凶狂,我看那些母水,多半要作用于它身上。”
老者缓语,如同族中的那些长辈般,为小林辰答疑解惑。同时将四面都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凶兽痕迹,不会吸引来恶兽之流。
“好了,尽快休息,明早继续赶路。”老者吆喝着,大家接连睡下,仅留一人守夜。
小林辰困极,双眼皮打架,终于挣扎不住,和衣而眠。
胸口处,常人看不到的所在,一抹绿光在闪耀,绿色鲜血涌动,即将泄闸而出,却又突然消散,似被无情镇压。
一道铜棺暗影浮现,烙印在血肉中,阻挡着绿血的滋生,并通过虚空的符文脉络,一直连贯至遥远的所在,好像是青灵道宗,汲取着无尽能量。
莽荒深处,一头玄黑蜈蚣还在尽快赶路。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放过他们,那个小孩明显没有一丝修为,连武炼境都未踏入,我们为什么要离去?”
少年稳稳得立在蜈蚣背上,周身消融于黑暗中,只听得到说话声传来,以及金石相撞的铿锵声。
“武儿,很多事情,并不能单看表面,那个孩子极不简单,他的身上,有神灵气息流露,连我都要心惊。”男子眯着眼,双眸在深夜里闪烁着诡异的暗光。
“神灵气息?”众人沉默。
“这片地域,有大动荡啊,许久不见的神灵都要出世了。”男子感叹,随着玄蜈蚣在深山中迅速地游走,一路上各兽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