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百人队从官邸方向出动,远远地便展开阵势朝校场包抄过来,队伍快捷整齐,训练有素。
中央一人左足认蹬,右腿跨鞍,快速下得马来。只见他头戴一顶百炼麒麟盔,上撒一把青缨,身穿装铜嵌铁的梅花榆叶甲,前后两面青铜圆护掩心,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甲外罩着一领猩红团花袍,上垂紫绒飞带,下穿一支牛皮跨靴。背一张厚重皮靶弓,一壶凿子箭。
此人见萧长昀一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连忙尴尬地脱了花袍为胖子披上,又弯腰对萧长昀轻声道:“末将救驾来迟,请大人降罪。”
萧长昀没正眼瞧这位裴将军一眼,仿佛在为没有气力拒绝这位将军为他披的花袍而生气,没好气地道。“是我让你按兵不动的,放心,不会怪你。”
顺着萧长昀的目光,校场中央,佟天手上又聚起一朵丰姿润泽的水之花……
萧长昀的亲卫中有人对随将军来的护卫善意提醒:“速退,小心元气水之花自爆!”话音刚落,后来护卫们“哗!”地一声往后急退。
水元灵之花慢慢涨大成数倍大小,“噗!”的一声,清幽静雅地溃散开来。其声似水泡炸裂,几不可闻,然后散为一片迷迷蒙蒙的水雾。水雾飘飘扬扬围绕佟天飘动不止,并未消散。
“就这?”护卫们一个个狐疑地望着之前好心提醒他们的兄弟。
“小心,又有水花要爆了。”有人大叫,接着又是一声奇怪的轻响,水花涣散分离成雾……
“谁在放屁?小丁,是你吗?”一再提醒将军护卫小心加小心的士兵闻言都脸红火烧起来,这是在打他们的脸啊,但是事实确实如此,萧长昀的人又不好说什么。
又有两朵水之花乍现,将军带来的士兵怒了,这厮是拿法术戏耍于他们不成?其中十人挥刀而上。
这些人靠近水雾,还能看到佟天的模糊身形,待闯入水雾之中便好似进入水底,视线便开始飘忽起来,眼前一片模模糊糊,勉强只能看得清半丈以内的东西。周围声音也几近消失,运功也只能听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人声,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咕嘟咕嘟冒水泡的声音倒是很响。何谈寻到佟天的踪迹。
“一帮蠢材。”将军怒道。
“裴将军息怒,如果此人那么好对付,早就被我拿下了,且看他还有什么把戏。”萧长昀安慰道。
听这意思,这位穿戴骚包的将军就是龙武军之首——裴玉漱大人。
三朵花水之花、四朵水之花相继溃散化为一大片浓浓水气,罩住了佟天所在小半个校场的范围。
“庚队后撤三十步,破法准备!”一个都尉模样的首领指挥道,令下五十兵卫已经在旁就位。
“哎呦喂,大梁破法骨箭!你们看那位发号施令的将军可威风?殊不知以大梁破法骨箭的威名,那位如此已经算很低调了。今儿个,各位可真是三生有幸,可以大饱眼福了。且让我们细品这雄伟法箭,也不算大老远白跑来这劳什子山谷一趟。”
一个木讷而厚实的声音嗡嗡炸响在校场上空,遂即八个行人出现在石桥那头的远处。领头一人比佟天稍矮数寸,只是长得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此人对着彩虹谷各处的风景一路指手画脚,且说且行,对他身边的众人一路讲解,搞得像在春游一般。
隔得稍微有点远,佟天凝神细看,后面的吃瓜群众可不正是洛一鸣、四大才子兄弟和大小双等人吗。
“想必这个瘦竹竿就是四大才子的大哥了吧,依我看这家伙比老三更适合‘竹够’这名字,等等,贾正京怎么也乱入了?”佟天在水气中揉了揉太阳穴。
萧长昀迷着眼睛望着远处的男男女女这个奇怪的组合,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将军下令让围攻众人的兵卫退下,作为一军主将,如果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家弩箭机璜已在方才那人说话的瞬间,被对方风劲破坏而继续让手下出丑,那他也别当龙武军首领了。
几位观光客走近了校场。萧长昀首先搭腔:“主宰大人,远道而来的几位是你朋友吧,不介绍一下吗?”佟天想说不熟的,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连累别人,朋友来救,他很感激,却觉得远没有自己单枪匹马来得光棍利索。
“不必了,我自己来,将军好威风,在下不才,忝为四大才子之首,姓梅名枫,这几位是我的兄弟。”瘦竹竿说话显得很客气,说到兄弟的时候大手一划,表示为兄弟们代为介绍,可是这一划拉非常虚无,并非指着兰君竹够其他三兄弟,而是把他们观光队一行几人,甚至连校场里的佟天和一队兵卒都划了进去。
裴将军深深感觉受到了冒犯,怒道:“四大才子?没听说过,我看你是来消遣本将的吧,胆子倒是不小,来人,拿下!”这位将军也不想听这浑人废话,就要下令格杀勿论,将军心中暗自思忖:“梅枫?杜撰个名字都这么不走心,没文化!呸!还敢自称劳什子四大才子,与其多说也是浪费口舌。”
怪不得他这么想,还是没打过交道,不了解四大才子的风格。
萧长昀摆了摆手,裴将军只好作罢,即刻收回成命。
胖子萧长昀老神在在地瞥了一眼洛一鸣肩头长衫上的鹤形纹案,笑道:“哟,小道长是武当派的高徒罢?失敬!武当一向秉承出世修身,高洁似空谷幽兰,也对我军中俗务感兴趣吗?”
洛一鸣脸红了一红,出列拱了拱手自报家门:“大人见笑了,武当洛一鸣,为朋友而来。”萧长昀似乎对洛一鸣的话不甚感兴趣,将目光移向筋肉巨汉贾正京。
贾正京没有什么先礼后兵或者客套的习惯,咋呼道:“别管我是谁,动佟兄弟就是跟你贾爷我作对!”
萧长昀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又瞥了校场中被兵丁包围的佟天一眼,好像吃定了佟天众人,懒洋洋对佟天道:“主宰大人,可曾尽兴?”
“不曾。”
输人不输阵,佟天再一次强调他已经站定灾民这一边,他受伤颇重,萧长昀越啰嗦对于他反而越有利,这一点萧长昀不可能不知道,不知道这胖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哈哈哈哈,好,主宰莫不是认为有朋友相助,便能胜我军一筹不成?”胖子萧长昀一打手势,数百明光铠重甲武士把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佟天见到自己一直忌惮的重甲士,苦笑了一下,兀自强答:“不敢,不过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裴将军见又要大打出手了,忙向萧长昀请道:“大人,这些人如此嚣张,想必有所依仗,一千刹鸦子随时待命,是否出动?”
萧长昀再次摆了摆手,放出话来:“好,一招分胜负吧,你赢了,我放你走,你输了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萧长昀放出话来。
佟天就要答应,他有清淼八景符,萧长昀和琤大人就不会有后手了吗?况且人家重甲士和善使强弓硬弩的黑衣军都不曾出动,实在拼命,根本毫无胜算。
菊部看佟天神色这是要对赌了,高声抢道:“且说清楚何为输赢,条件是什么。”
胖子回:“只要主宰在校场中接我一招不倒便算他赢,条件嘛现在不好说,却能保证无损其道心。”
“兄弟别和他赌,我家大哥自有脱身之法。”菊部疑心有诈。
“用啥大哥啊?怕他个鬼,大兄弟,快祭出那宗神仙法宝把这些土鸡瓦狗都化灰灰了。一个个趾高气昂地装大尾巴狼,让某家看着真是碍眼得紧。”贾正京扯着嗓子叫道。
“菊兄勿忧。”佟天向菊部回。又向萧长昀道:“请!”
直接把无脑的贾正京忽略了,佟天心中暗骂:“尼玛你这老小子把老子的底牌这么轻易的说出,莫不是萧长昀的细作不成?”
萧长昀拍了拍裴将军,前一刻还是由别人搀扶着的胖子瞬间高大起来。数息调整之后,萧长昀单手慢慢提起,略高于胸,手掌朝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下一压。口吐:“开天!”
一个透明的巨掌从九天之外虚无中生,穿风过云,仿佛穿了一件衣服似的携着一片云烟,向大地极速降落。
“我草,从天而降的掌法?他奶奶的!”佟天没想到他也有面对像如来神掌那般无上掌法的一天!“这不应该是主角才有的威猛招数吗?”想罢忙使出吃奶的力气运起无相真经,四周的水雾好似一片肥沃的土壤,一朵一朵的水元灵之花相继次第开放,直至开出四十九朵,每七朵连成一朵祥云,成七七之阵。
佟天又竭力催动体内天一神水和一元重水之上的大阵,一片密密麻麻的剑形暴雨从水花大阵中刺破虚空,几乎同一时间佟天大呼:“爆!”
那一瞬间里,首先和透明巨掌接触的是斩妖剑域中的暴雨剑阵,像是一片璀璨的星河倒挂,逆流而上。不过佟天只领悟了一部分神水之上的法阵,雨阵表面华丽,却只是阻了一阻睥睨天地的虚空大手下落的势头。
之后,迷蒙水雾中的四十九朵水元大花就被笼罩而下的大手无情催灭,真正地应验了那个词——辣手摧花!水元大花像神迹一样凭空又复生出,这一生灭使得虚空大手又被阻了一阻,四十九朵水之花如此明灭了两次。
生死一刻,佟天直接引爆了近在咫尺的四十九朵水元之花!这一下,仿佛核弹爆炸,终于和压至身前的虚空大手印拼了个旗鼓相当。两种先天元气的对撞水火不容、相持不下。那场景像浇灭大火的水汽一般升腾起一朵惊天白雾,白雾持续变大。
佟天身处这两种力量的撕扯之下,生命像是一朵风雨中飘摇的火花,苟延残喘,随时会被扑灭。几息之后,他那残破身躯和刚才的萧长昀一样被轰飞嵌入远处山体中。
四大才子等人快速围住了崩出来的山洞,校场周围一片死寂。
佟天在山体中命悬一线,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萧长昀立刻安排军中大夫来看,郎中无奈摇头,表示伤势过重,已经无可救药了……
这,太突然了,狐妖姐妹泫然欲泣,欲上前查探佟天情况,又因其伤势过重不敢动他。佟天如此境况,四大才子等人虽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势必会玉碎拼命的恐怕只有姐妹俩了。
剑拔弩张的一刻,佟天好像诈尸一般吐出两字:“无妨……”
这话吓了大夫一跳,此时能言已不可能,大夫想想又明了,这种情况基本是回光返照……空气沉闷,众人又等得几刻钟,躺尸在地的佟天竟然出奇地好了一些!至少呼吸明显听得见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被众人转移至谷中疗伤抢救。
两天后,来自萧长昀的探视。萧长昀先问了郎中:“主宰大人伤势如何?”得到满意的答复以后又温柔问向佟天:“主宰大人,感觉好些了吗?”
佟天对这胖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阻他出谷的是他,和他拼命的是他,但全程又对自己这个“敌人”异常客气,这种反差一开始让他疑惑,现在还是让他感到不怎么自在。
佟天意兴阑珊地看了胖子一眼道:“我输了,你欲如何?”
佟天没回应胖子的驱寒问暖,萧长昀也孩子气似的没有正面接佟天的话,岔道:“主宰不必灰心,我以一军之力以众敌寡,几乎拼尽所有才与你平分秋色,从另一方面来说,是你赢了。”
“平分秋色?”佟天掰开长衫,露出浑身已经结痂的刀伤,以及左肋下仍然触目惊心的断骨一剑……昀胖老脸通红,讪笑了笑,扯道:“主宰恢复力不可谓不惊人,那等重伤竟然这么快就死而复生,萧某简直闻所未闻。”
佟天体内,外人所看不到的地方,五脏六腑受到的震动损伤恢复得相对要慢一些。他的丹田里面倒是一如往昔那般细雨空濛,花儿们生机盎然,然而体内经脉之中的元气空空如也,怎么鼓荡丹田水元灵都无法催动其进入经脉。
“托了殿下黄龙丹之福,没有您的赐药,这会儿我也不能在这跟您聊天打屁。”佟天谢道。
上一战后萧长昀和琤大人是皇子的事情对佟天等人而言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太素剑和虚空印乃是萧氏招牌,绝不可能有假。
“聊天打屁?你这人说话倒有趣,既已知我的身份,你可知,擅闯军营,盗窃军饷,我为何不杀你?”
佟天:“不知。”
萧长昀:“主宰是哪里人?”
佟天:“我叫佟天,南方荆州人士。”
萧长昀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事情青光上人已与我分说,你这样的梁人不该死于非命。截你出谷乃因为我为军中一员,旌旗招招,军规不可违。你拿走的东西其我也查了,应该是某些有心人想要送我的大礼,这东西若在我查清之前,让人平白无故拿走了,岂不遂了那人的心愿?此时嘛,不过些许俗物而已,送你也无妨。”
佟天突然问道:“殿下可知,尔等大人物斗法数天,谷外饥民平添几多枯骨?”虽然萧长昀把这事圆得没话说,佟天还是忍不住发难。
萧长昀回:“我并非此地主人,此事亦非我所为,我也是受害者,我能做的只是守住本心无愧于自己而已。”
“我要出谷,你的条件是什么?”
佟天心下烦闷,不知是内力尽失所致心境失衡,还是为取钱粮而拖了这么久而责怪自己,他急于出谷发送钱粮。
“你去吧,两个月后的今天在雍州凤鸣之地与我相见,履行约定,我自会跟你细说。”胖子取出一把一尺短刀给佟天当做信物,便踱步走了。
钱粮佟天交与了太守李通,便与四大才子众人往荆州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