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展开脚程奔行百里,远远见到一座大城,城墙高耸,高三丈,近了便见城门之上篆刻者“庐江”两个大字。洛一鸣与众人解释,这便是庐江郡的郡治庐江城。目力所及城墙构筑的夯土有明显冲刷痕迹,墙根有几段腐坏的缺口和漏洞,不过和城外凌乱肮脏环境相比显得已算整洁。
几队人马正忙着修补缺损城墙。
城门外有几个守兵,洛一鸣出示了一块青鱼玉佩,领着和众人安然入城。
外有洁净城墙给佟天做了一些心里准备,一入城中仍然被城中的有条不紊和井然有序的环境所惊异。只见城里大道规整有序,只有一些犄角旮旯偶见沙土污浊的颜色,也有不少垮塌的房屋,但是木头瓦砾只在自家之所横陈着,破陋的房屋之中也不知道有无人居住。
街巷之中路人甚少,显得有些冷清,他们从城北进入,向南逐渐深入城中,随着深入,行人和百姓渐多,行人多数面有菜色。城中深处,遍布高宅大院,朱门绣户,繁华热闹至极,从食宿酒家到琴行乐坊,从布粮铺子、铁匠瓷器店各种买卖一应俱全。
几人正在街上走着,笃笃的马蹄声突然在众人身后疾响而来,佟天一行人本能运起身法避开。一个落魄书生欲躲闪马匹队伍,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佟天来不及多想,学贾正京一般猛蹬地面,如一枚炮弹一般直直地弹射出去,在经过书生时大手一捞,两人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烈马之蹄。
过路的人马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疾驰而过,疾马之蹄把书生身上掉落的囊箧踩了个稀碎。
书生都快哭了,面现痛苦,仿佛被踩踏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身外之物,疾呼:“诗文,我的诗文,这下完了……完了。”
才子竹够看不过眼,咧咧道:“毋那书呆子,别人救了你,你倒好,半个谢字没有,只知道爱惜那几张破纸,不就是几首烂诗吗?这年头,谁还不是个读书人,只要诗你不是抄的,再写几首不就成了,你写不出来求爷爷我帮忙也成啊。”
魂不守舍的书生听了看外形以为是个屠夫的竹够的谩骂,脸红了一下,这才起身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对佟天作了个揖,道:“多谢恩公相救,是小生失态了,我那干谒诗文乃是精心为此次太守府的咏觞宴准备,要呈与刺史大人过目的。诗文被毁,时念公子救我一时,无人能救我一世而失态,是我糊涂。”
“咏觞宴?可是那曲水流觞的盛事?怪哉,也不是三月三,何来的的唱酬雅会?怪不得说自古庐江的文人要多领几分风骚呢。”兰君问道。
“壮士所言不差,三月三是国于水嬉,消灾祈福的佳会。今日确是不同,乃是太守大人借刺史张大人来此治水赈灾之机,为庐江有志之士能被荐识出仕特意操办的盛会,这样的机会实不可多得,几位要不要去一同观赏?”提到正事,书生又有点着急。
菊部摇头晃脑地道:“以我之见,三月三的唱酬才是真风雅,古人云‘好以荣利干谒,乞丐不己,多为人所笑弄。’今日之会想必充满了心机和功利的臭味,不去也罢!”言下之意,这种集会充满官场腐臭,连乞丐都唾弃不已,真的清高毒舌之极!
“兄此言差矣,先不论此番水患我家有多日未进颗粒的老母要养,不出人头地使老母安享晚年是为不孝;寒窗十年,壮志未酬,是为对自己不忠;逢盛世,志士怨嗟,材大无用,是为不义。鄙人不才,试问出仕自荐何以为耻?”别看这兄弟一脸菜色、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感情还是个刚烈的主,一通言语把四大才子怼得噤若寒蝉,半个屁都放不出。
“哦?听你此言,我倒对这劳什子流水大会有些兴趣了,你也别着急,都说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我虽救不了你一世,却可以救你一顿。这个,拿回去和你母亲用吧。”佟天拿出两块包好的牛肉,赠与这个比四大才子更像才子的寒酸才子,心想此刻自己是否浑身散发着天使一般的光辉。
怀才不孕?什么东西,还救人一顿?狐狸姐妹忍不住捂嘴偷笑,想他家公子说话透露着三分下流七分有趣,不过为人不错,是一个怪人。
这个寒酸大才子倒是感受到了佟天的好意,作揖道谢之后,收下牛肉。佟天问了下众人,众人均无异意,便和这个寒酸才子互道了姓名,随着这位叫范缜的寒酸才子入了太守府。
庐江郡太守,名李通,当年也是出自文人墨客独领风骚的庐江郡的一代状元,曾经风光一时无两。只是曾经年少轻狂,不懂官场之道,仕途不怎么顺利,这么些年过去也就一直是个六品郡守,基本和朝中大事无缘。
这里需要简单说下梁朝官员品级,自前朝起,朝廷实行州郡县三级制度,郡太守大权基本为州刺史所夺,除了要地大郡郡守因为地域特殊堪比一州刺史,否则郡守不再像前朝那么风光了。
而像庐江郡这种地方,以前也算是文人辈出,人杰地灵,但此时,郡守除了管理辖境内的日常事务,沦为只是比县令大一级的存在,其中心酸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通向扬州刺史张大人举荐人才办的这个举荐大会,表面上是为当地有识之士铺路,心里也有一份为自己开路的心思。向刺史大人举荐人才,肯定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那么李通为什么选择向一介刺史大肆举荐呢?刺史不就是管的地方大一点的地方官吗?非也,梁国都城建康同时为扬州和丹阳郡的治所,这位刺史大人更有使持节督扬州军事之衔,手握两万八千州兵,是正儿八经的上将军,官拜正二品的大员!
不止如此,这位扬州刺史张大人与丹阳尹张德功张大人有着不菲的交情。丹阳尹,乃首都所在政区的行政长官,也就是前朝所谓的京兆尹,因为辖区地名而得名丹阳尹,如果认为丹阳尹也就是管着丹阳郡的太守之职,那错得就更离谱了。因为丹阳尹管的是梁国首都建康所在郡,普通刺史本就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丹阳尹和朝中达官显贵的关系非同寻常,先不说这些隐性的人脉,单说丹阳尹之职官已至三品,安排个人去京城做事,真的不要太简单,杀鸡焉用牛刀,跟着这位好处更是大大的有啊。
所以此次推荐之人,极有可能因为刺史张大人一封推荐信进入都城建康做事,亦或留在丹阳尹或刺史张大人身旁成为助手,不论哪一种前途都不可限量。而这样的未来一片光明的的人才和李通有旧,李通日后在官场也就多了许多转圜的余地,所以这个举荐会是一步高瞻远瞩的好棋。
众人入园时,雅集早已经开始。
太守府的后花园名为西园,长四十余丈,不见头尾。期间花木交错,高的参天耸立,矮的如人一般高,地上绿草如茵,曲径通幽,亭台楼阁间或分部,假山和各色繁花在水流的倒影中相映成趣。
迂回曲折的桥下流水从西往东涓涓而流,随处可见的池塘互相连通,流动的水面宽时有一丈多宽。流水拾阶而下,成叠水缓流;水流窄处仅有五六尺,激流流过水车,啪啦作响。林中僻静角落的亭台旁也有断断续续的泄流,汇聚到大小池之中,其中鱼儿悠然游动,整个园中水景极其丰富。
此时,一段蜿蜒水流左右零星散坐了许多人,有的坐于亭边石上,有的坐于花间,有人席草而卧。
一个执扇男子将一漂流至他近前的一个小巧木制酒杯拨至一旁,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执扇抵额吟道:“三月初三昔上巳,曲水泛酒又一春。祓禊沐浴去宿垢,濯浣臣心见衷真。”
一位陪着李通等几位大人的老者于中央亭中品评道“有想法,气韵不错,就是格律工整方面差一些,人和诗再磨炼一下就更好了,继续努力。”
又有一个青衣女婢为一位颀长书生拾起一杯酒杯,书生慢慢饮了半杯,盯着在水中荷叶旁旋转的其他杯盏,吟道:“勿言草卉贱,幸宅天池中。微根才出浪,短干未摇风。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
“好好好,不知这位小友怎么称呼?”李通曾经也是状元之才,自是识得好诗句,抚掌大笑道。
彼曰姓沈名约,吴兴武康氏,客居于此。
陆续有人执杯赋诗,但是诗才都很一般。
又见一个风度翩翩的面白公子哥拾起酒杯朗声唱到:“几位大人且听我的诗作!”说罢清了清嗓子,道:“同是乾坤命不同,既有蚍蜉生鲲鹏。若教同飞九万里,争表将军造化功。”
“噗——”菊部刚从石桌上推杯换盏喝得正酣,这一下子给喷了出去大半,这家伙毫不留情的大叫道:“太守府的酒味道不错,怎么有个苍蝇在里面,真是扫兴啊扫兴,不行,我要去池子那边洗耳朵……”
说到地方军政权力,太守郡内也有郡卫三百来号人,平日里负责缉缉盗拿拿小猫小狗,由于疏懒惯了,不甚上得了台面,这首歪诗所说的将军,自然是不是李通,而是刺史张大人,加使持节,领两万八千扬州兵,得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此时,就是张大人也是摇头苦笑不已,显然这种捧臭脚的歪诗他也是屡见不鲜。
反而面白公子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对着菊部背影挖苦道:“哎呦嘿,阁下莫非也懂诗,不如你也做一首来与大家品,如何?”这家伙如果不是天生脸皮厚,那就是乱拍马屁这事没少干啊,就是不知有几次这马屁是没拍歪的。
“呵,论文才,我只服过我大哥,你那种‘诗’,我也是自叹弗如啊。不过怎么说我也是一介才子,就怕作了诗来,你和在座几位都不敢听。看你这么诚心,我那就随便作一首吧。”一介后面竟然是才子这种配搭,极具四大才子之风了。
且看菊部鼓动法力摄起了一杯酒,迈开了他的短腿,缓慢踱出第三步便开口道:“山河秀丽江山病,鲲鹏扶摇虫路穷。秦城楼阁烟花里,汉主山河锦绣中。”
借用了上一首歪诗中的鲲鹏等意象,标准的freestyle,工整气派,真的是这个侏儒做的?旁边的年轻人顿时炸开了锅,论诗品这首格调就不低啊,气度也有,态度更有,就是有点作,再说说大梁都要步前朝后尘完蛋了,这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传说中的文死谏!有骨气。
听罢此诗,太守大人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怒喝道:“大胆匹夫,满口胡言,来人,拿下。”其实他一眼就看出菊部等人气质不凡,额,好吧,实际情况是一看这菊部几人奇奇怪怪,察觉这几位怕是不受束缚的草野之辈,虽然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太守府,但是得赶紧摆明立场和他们划清界限啊,不然等一下待这侏儒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他就真的死定了。
面白公子哥听罢菊部的诗默默坐回了水边石上,久久无语,似在思考人生。
菊部斜下白了面白公子一眼,仿佛对自己说:“早知道就不作什么破诗了,不好玩。”说完又转向亭上几位大人,小心翼翼作了一揖,却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味道,说道:“对不住,扰了几位大人雅兴,我是一介屁民,作诗只为高兴。我也不给太守大人添麻烦,自己走,不过我要在城西三十里外风雨亭等人,除非刺史大人用重兵拿我,否则就不要派人跟来了,也算是喝了大人的酒,不想大家难看,话说完了,再见了您们诸位。”话未说完,人消失在了原地。
自负之人听到此言定会暴怒,觉得此话甚是嚣张讥讽。不过庐江太守李通是一心为了仕途拼搏的人,根本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平白生出事端,节外生枝,不是他现在的作风。他征求意见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刺史张大人,张大人生性老成持重,轻微摇了摇头便沉入自己的心神中,不知在想什么。
李通叫来一名武将打扮的亲信,对他使了使眼色,正色道“狂徒休走,薛郡尉听令,令捉拿刚才妄言之犯,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