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时分——
连着十天下来,整座皇宫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却是暗潮汹涌,皇帝依旧在麟德殿与朝臣一起欣赏舞蹈,喝酒狂欢,浑然不知这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李隽自然注意到东宫近来特别的安静,这并不是好现象,于是也按兵不动,想知道李晟在玩什么把戏,像是在比赛谁最沈得住气,可以撑到最后一刻。
“昙月!”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唤,昙月回过头,果然是曾经一起在尚食局担任掌酝的银杏,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你。”昙月还记得银杏已经被调到东宫当差,所以见面的机会也就相对减少了。
“我是有点事想来找你帮忙……”银杏的脸上又是画黛眉、贴花钿,还点面靥、涂唇脂,让原本就颇具姿色的她更为明艳照人。“看你还是一样老素着脸,连身边的宫女都打扮得比你好看。”
“要我帮什么忙?”昙月对银杏的话不以为忤,反正以前就常这么被她念。
“呃……”银杏看了下跟在昙月身边的两个宫女,似乎不便多说。
“你们先回承庆殿。”
见昙月将宫女打发了,银杏才亲热的拉着她的小手。“我们边走边说好了……你这阵子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就因为两人交情不错,就像好姊妹,只要昙月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是义不容辞。
银杏的目光一闪,嘴角也因撒下的谎言而微微抽搐。“这……你先跟我来,我再慢慢说。”
“可是……”昙月想到李隽还在等她,有些迟疑。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
“好吧。”昙月还是心软了。
“那快走吧!”银杏拉着昙月就往东宫走去,为了自己的未来,只得这么做,就算昙月因此恨她也无所谓。
就这样,昙月跟着银杏来到了东宫,这才觉得不太对劲,等到跨进大厅的门槛,见着坐在里头的太子之后,已经太晚了。
李晟瞅着银杏带回来的女子,先啜了口酒,才开口问道:“就是她吗?”听说李隽身边有个亲近又信任的女官,一直在找机会瞧瞧生得什么模样,如今见到了,长得既不美艳,身形又纤瘦,实在瞧不出有哪一点魅力足够吸引男人。
“是,太子。”银杏低垂螓首,不敢看向昙月。
“见过太子!”昙月明白自己受骗了,只能努力保持冷静。
“听说秦王只吃你准备的食物?想必他十分宠信你?”李晟再次打量她,见昙月和身边盛妆打扮的银杏相比,就显得清淡如水,或许李隽就是偏好这种类型的女子也说不定。
“奴婢不过是个卑微的女官,只是尽自己的本分。”昙月跪在地上,思索着该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况。
“本太子还听说你是长孙策的女儿,可惜他得了风疾,真是大唐一大损失。”李晟口气很是惋惜。
“多谢太子关心。”昙月没有否认,因为李晟多半已经事先调查过了。
“只不过长孙策能不能多活几天,就看你怎么做了。”直到这时,李晟才露出了狡猾的真面目。
昙月心头悚然一惊,抬头看着呵呵冷笑的李晟。
“还不懂吗?只要你肯照着我的话去做,我就放了你爹娘,否则……你就等着帮他们收尸吧。”李晟把话说完,将手中的酒饮尽,就不信昙月敢不从。
“太子要我做什么?”昙月脸上的血色褪去,小手紧抡成拳状,顿时明白了李晟的用意。
“去把东西拿过来。”李晟示意跪坐在身边的银杏。
“是。”银杏起身出去,然后又回来,将一只小瓷瓶放在几案上。
“这里头装的是鸩毒,你把它掺在酒中给秦王喝下。”李晟一脸得意地道:“只要他死,你爹娘自然就会没事了。”
昙月咬白了下唇,她的心不断地往下沈,沈到了冰冷的谷底。
“你不愿意?难道你不想救你爹娘,想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李晟见昙月不肯答应,于是敛起笑意,换上狰狞的表情。
“昙月,你就听太子的……”银杏连忙帮腔,可是一见昙月用失望的冷淡眼神直视自己,又心虚地闭上嘴巴。
“奴婢不能答应。”昙月深吸了口气说。
李晟眯起眼,恶狠狠的笑了笑。“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看看,若要告诉李隽也无妨,我可是什么也不会承认。”
真的吗?爹娘真的被太子抓走了?昙月心中惊疑不定地忖道。
昙月将下唇咬得快出血了,才强迫自己开口。“我……请恕奴婢不会照太子的意思去做。”说完心乱如麻地往外走。
“昙月……”银杏情急的追了出来。“太子真的没有骗你,只要你毒死秦王,我可以保证他们平安无事。”
听了,昙月慢慢的旋过身子,眼底有着浓浓的悲哀,因为她们曾经是好姊妹,如今却被迫成为敌人。“是你告诉太子有关我的事的对不对?”
“……对。”事到如今,银杏也没必要说谎,当时太子正和亲信商量对策,想要从秦王身边的人下手,不管是威胁利诱都好,而她在旁边听到了,于是提供了一个人选,太子听了不禁大喜,又注意到她的存在,那夜的欢爱更加体贴,还允诺会珍爱她,所以她也决定豁出去了。
“为什么?”昙月的心一冷,还是想问。
银杏昂起美丽的下颚。“因为我……早已是太子的人了,太子说等他登基之后,就会封我为贵妃。昙月,你恨我也没关系,只要秦王一死,太子就会放了你爹娘,我也会保你没事,这点我绝不会骗你的。”
“我不恨你……只是替你难过,银杏,你真的很傻。”昙月要怎么告诉她,她爱错人了,太子不是那种说话算数的人,他只是在利用她。
银杏把心一横。“我一点都不傻,更不想一辈子都当个女官,如今有机会往上爬,为什么不要?昙月,傻的人是你……”
不等银杏把话说完,昙月转身就走,她必须先确定爹娘是不是真的落在太子手中,想到爹患了风疾,病情原本就不乐观,万一……
不敢再往下想,昙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承庆殿,在厅外等着李隽和属臣们讨论完事情,这才忐忑不安地进屋里去。
李隽一听昙月说想回去探望双亲,虽然合情合理,不过他真的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身边。“一定要今天回去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就怕爹的病情又有了变化,还是回去看一下比较安心,只要没事就尽快回来。”昙月想好理由说。
“也好。”李隽也不忍让昙月一面为他分忧解劳,还得一面挂念双亲,于是将进出宫中的信物给她,并且馈赠一小箱的珍贵药材。“这些都是父皇赏赐的,你就带回去,让你娘好好的调养身子,毕竟照顾病人的工作很辛苦。”
昙月心头一紧。“我很快就会回来。”
“当然,你不回来可不行,我不能没有你在身边。”李隽低头吻她,双手在昙月的身上爱抚地说。
“这种没有出息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完成大业。”昙月嘴里嗔骂,心里却发酸,若太子真用爹娘来要胁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要她毒死自己所爱的男人,自己还能活吗?可是爹娘呢?难道就不管他们了?昙月想到这儿,几乎无法呼吸了。
李隽哈哈一笑。“可是有你会更好。”
“真的吗?”昙月嘴角噙着一抹有些苦涩却又有些甜蜜的笑。“不再觉得我罗嗦又唠叨了?”
“就是要你罗嗦唠叨我一辈子,不然跟你没完没了。”李隽满足地看着怀中有张清灵慧黠面容的女人,怎么也看不腻。
昙月噗哧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因为要我不罗嗦唠叨似乎也很难。”
“哈哈……”李隽仰头大笑。
“那我走了。”昙月打起精神来,不想就这么被打倒了,难道自己就得任其摆布?一定还有法子的。
“快去快回!”李隽这才放开收拢的双臂。
“嗯。”昙月喉头紧缩,只能发出单音,然后满怀心事地出宫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
昙月总算回到位在兴化坊的家中,才踏进门,家中唯一的老仆妇见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昙月的心扭成一团。
“小姐,你可回来了……我想尽办法要通知你……呜呜……可是……”
“到底怎么回事?”昙月耐心地问。
老仆妇呜呜咽咽地道来。“前天夜里突然来了好几个人……什么也没说就把老爷和夫人押走……还不准我去报官,说等小姐回来就知道……”
闻言,昙月的双脚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那些人还有说什么吗?”看来真的是被太子的人抓走了。
“没有……只说等小姐回来再做决定。”老仆妇抽出手巾,擤了擤鼻水。“老爷口不能言,努力地想开口斥责那些人,结果被很粗鲁地抬出去,夫人则是快被吓晕了……我说要跟去伺候,他们就把我推倒在地上……”
“我、我知道了。”昙月脸色苍白似雪。
她该怎么决定才是最正确的?昙月心神大乱的思忖,纵使她再聪明过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无计可施。
爹,女儿该怎么办?
昙月心中发出无助的呐喊,眼角在这时望见厅堂上挂了一幅书法,上头写着大大的“忠”字,那是父亲在成为光禄大夫之后亲笔提的字,还记得父亲时常站在这幅书法前警惕自己,不管对皇帝有任何建言,都得要忠于朝廷和百姓,那才是真正的为皇帝尽忠。
“小姐?”老仆妇着急地唤道。
昙月收回纷乱的心思。“我得回宫里去了,爹娘的事……我会想办法。”
“小姐一定要快点把老爷和夫人救回来。”
勉强的对老仆妇微微一哂,安抚了她的情绪,昙月这才重新戴上帷帽,脚步沉重地离开家门。
待昙月再度踏进东宫,已经是申时了,宫女们正在把挂在廊下的宫灯点燃。
她脸色凝重地来到太子面前,不去看对方嚣张的笑脸,而银杏也正好坐在一旁,见到昙月又回来了,表示事情有了转机,心头不禁暗自窃喜,想到自己离贵妃之路终于可以更近一步了。
“请太子放了奴婢的爹娘。”昙月跪求地说。
“看来你终于相信了。”李晟倚着香几,扯了扯嘴角。“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我马上派人放了他们,不然……”还故意拉长尾音,好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奴婢又怎么知道太子说到做到?”昙月压根儿不相信李晟的承诺。
银杏心里七上八下,急切地说:“我可以担保!”
“你只能选择相信本太子。”李晟哼道。
“奴婢明白了。”昙月不得不佯装屈服。
“把鸩毒给她。”李晟在心中冷笑,早该如此,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是。”银杏将小瓷瓶交给昙月。“事成之后,我一定会请太子放了你爹娘,这点我可以保证。”
“你什么也无法保证。”昙月接过只要喝下一点点就能致命的毒药,幽幽地凝睇着银杏。“你自己好自为之了。”她们往后要走的路不再相同了。
“我当然会。”银杏还怀抱着贵妃梦,不肯轻易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