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冬日暖阳不偏不倚地恰好从草庐破窗缝隙撒入,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的木床被子里,包裹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
原来天底下无论哪里的冬天都是冷的。
山上的天似乎要比山下亮得早一些。草庐外偶尔能够听见几道十分丧气的声音。已经在这里呆过几天的瘦小男孩似乎已经习惯,知道那是生活在草庐后不远处的枯木林里的乌鸦。
真不知道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冬日里,它们是怎么顽强活下来的。
在山上草庐的这几日里,很少能够看到那个带小男孩上山的邋遢男人身影,而每当看到他时,近乎都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
这个年纪的小孩无论走到哪心里都还是惦记着玩的,然而在这略显荒芜的山上草庐,连个能说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玩耍了。
缩在被窝里的小男孩依然睡眼惺忪,但是却已经醒来。
转了个身,木质的床榻发出刺耳的吱吱响声,真让人当心它会随时垮掉。
小男孩犹豫片刻,便掀开被子,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地穿好衣衫。衣衫是上山前就已经准备好的,是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穿好衣衫的小男孩看起来有些臃肿,但整个人却感觉到暖和极了。
一番简单的洗漱后,男孩轻轻地推开草庐的门,刹那间外面的暖阳便流窜到草庐的各个角落。
吐出一口浊气,感受阳光在脸上轻抚,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迈出门的一刻,眼前景象果然不出所料。
一个穿着陈旧衣衫,背负木匣,头发凌乱地中年男人正脸贴地面,鼾声如雷,睡得不省人事。男人左手放在裤裆下面压着,右手边是那个从不离身的黄色葫芦,塞子在不远处,葫芦里面即使已经没有半滴酒水,但却依然酒香四溢。
男孩蹲下身鼻子嗅了嗅,脑袋当即便有些晕乎乎,整个人也随之变得仿佛摇摇欲坠。
他赶忙晃晃小脑袋,这才清醒过来,随后伸出缩在衣袖里的瘦小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眼前的中年男人,同时也是他该称作师父的人。
虽然这个人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教过她。
但好歹没有让他饿死。
在男孩用手指戳过男人之后,仿佛死尸回魂一般,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人身躯一阵莫名其妙的哆嗦,随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可是却依然躺在地上,只不过现在是脸朝上。
额前的几缕长发混着干冷的泥土粘在男人的脸上,让本来就落魄邋遢的他显得更加糟糕。
简直糟糕透顶!
小男孩也是这样想的。
这世界上的修仙之人都是这幅德行吗,骗人的吧?
要不是这几日眼前男人对他还算不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如同以前村里老人所讲述志异里那般被骗到山上,以后卖给富贵人家去为奴为婢了。
男人目前为止还没有教过他什么想象中那些移山填海的法术,却对他算得上不错,不止将仅能容纳一人住的草庐让出,还都准时为他带来一日三餐,虽然每日都是不多不少的三个包子。
但比较让人难受的是里面的馅都没有变过……
躺在地上的男人鼾声消失,扁扁嘴却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他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件早就用油纸包裹好的东西,举起来递给蹲在一边的那个小小身影。
男孩将之接到手中,打开油纸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还是三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闻这味道估计也和前几天一样,口味依然没变。
男孩偷偷在心里抹了一把辛酸泪。
拿着包子站起身刚准备回到草庐里。
却没想到身后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又叫住他。
“喏,拿去,帮我热一下。”
男孩转过身却看到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鼓捣出一个雕花玉瓶,寻常大小,但从其外观来看显然价值不凡,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有些疑惑的接过来,仔细打量下隐隐约约问道一丝倾向,想来又是酒水之类的东西吧。
男孩如此猜测,随后便轻轻点头走回草庐。
“哎哎哎,等下,你知道该怎么热吧?”
草庐外又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
“嗯……应该知道吧。”
……
没过多久,只见草庐内一口不大不小的铁锅旁,男孩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不知所措地挠着头。而没有锅盖的贴锅内是汹涌翻滚的酒水。
“又是你个狗娘养的!”
男孩疑惑间,却猝不及防一道如同炸雷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惊震得连带着草庐在内的整个山头似乎都随之一晃。
肉眼可见的尘灰和茅草簌簌落下。
男孩抱着头,顾不上仍在“热酒”的铁锅,慌忙推开门跑到草庐外面。
“宋余,快躲回屋里去。”
原本躺在地上似是在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瞬间摆好架势,刹那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浑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气势,将脸上遮挡视线的那几缕乱发甩到一边,双目盯着不远处的上方云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被喊作宋余的小男孩,当下不觉间为之一振。
难不成这就是山上的世界吗?
疑惑间宋余不由得开口问道:“师……师父,是有仇家来报仇了吗?”
这是几日来他第一次开口是称呼眼前这个邋遢男人为师父,虽然声音有点小,但却足够让人听清楚。
“别废话,赶紧回屋里……看好我叫你热得那些酒水。”
男人眉头紧皱,答非所问。
似乎……也许是来人比仇家更可怕。
话音刚落,只见不远处的天空,出现一个米粒般大小黑色光点,随后只见这个黑色光点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朝地面上师徒二人的所在之处疾坠而来,狠狠地砸在地面之上,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夏日里的惊雷,将藏在草庐后面枯木林里的乌鸦惊得四散飞去。
霎时间,本应该在冬日里坚冻的土地灰尘四起,扬起的尘埃之中隐隐约约可见有刺眼闪烁的雷光。
灰尘很快便在风中消散而去,却只见原本还算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一个硕大的圆坑,从坑的中心向四周是不断蔓延的寸寸裂纹。
一道略显高瘦的身影从四散的灰尘中走来,缓缓出现在宋余师徒二人面前。
来人一身宽松的蓝色长袍,长袍袖口和背后绣有独一无二的云雷纹。腰间悬系着一柄纤细长剑,剑鞘由一整根褐色古木雕琢而成,其上嵌有一个碧蓝明珠,并镌刻有滔滔云海,仿佛浑然天成。
黑色的长发中参差夹杂着些许白发,却都整齐地梳在后面,只用一根黑色绸带系住,即使从天而降也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凌乱。一丝不苟的长发之下是一张叫世间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冷峻面容。
此刻这人眉头上扬,怒目圆睁,让人望而生畏。
宋余动也不敢动,已经被来人所散发的气势完全震慑住。
身边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身后。这才让宋余得以喘上一大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些许。
“姜朝,你个狗日的,我刚刚酿好的酒是不是又被你偷了?”
炸雷般的声音再次于耳畔响起。
眼前这人虽然从相貌到装束都无可挑剔,但开口却是山下市井妇人骂街时粗鄙之语。与他的气质完全不搭。甚至是天差地别。
而他口中的姜朝,正是宋余的师父,挡在宋余身前的这个颓废中年男人。
“万壑雷,小点声,嗓门大了不起啊。没大没小的,怎么和师兄说话呢,况且师兄拿师弟的东西能叫偷吗?那叫借,早晚还你!”
姜朝有些心虚似地轻咳几声,义正言辞说道。
“呵”
万壑雷那远比姜朝英俊且年轻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旋即不屑地说道:“还个屁你还!东西进了你那狗肚子里,到时候再来个死不认账。哪次都是这一套说辞,你不嫌烦我听着都烦了!当我是傻子不成?赶快把东西给我交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连带着这个破草庐全都给拆了!”
说罢,已经作势一手按住腰间长剑剑柄,咬牙切齿地等待姜朝最后答复,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眼见以前这些常用的含糊说辞无法再说服眼前这个铁了心的万师弟,姜朝也不再过多言语,索性翻个白眼,肩膀微微一耸,双手一摊,大有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万壑雷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就这意思。”
姜朝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如同市井混混般干脆耍起无赖,说道:“东西没有,我人在这里,不行你就朝这里砍,我绝不还手。要是还手我就跟你姓。”
说完便大义凛然地闭着眼睛将头歪到一边,用手在脖颈上一阵比划。
“装腔作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奇怪的要求,既然你个狗日的这么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万壑雷嗤笑一声,随后毫不犹豫,猛地抽出腰间长剑挥出,如一道迅猛雷霆向姜朝脖颈砍去。
“嘎……嘎……两个哈皮在吵架……嘎……嘎……笑死个球啦!”
长剑在快要看到姜朝脖颈的瞬间停住。
“哪个孙子在叫唤?”
“谁在说话?”
手握长剑的万壑雷和偷偷睁开一只眼的姜朝,不约而同地开口。
“师父,好像……是那只鸟……在说话!”
此时躲在姜朝身后的宋余伸手指向一处,犹犹豫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