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剧烈的触感瞬间贯穿了言雨的身体。
他看见一双眼睛潜藏在黑暗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
梦中的记忆刹那间苏醒,那双眼睛他熟悉无比,他甚至能仅仅通过那眼睛想象到那人的样貌。
——那是那梦的主人,杀人案的凶手。
现在他正和言雨面对面地站着,而严铃子就在那条路上……!
言雨几乎立刻动了起来,可他发现对面那个人也同时开始行动——他大概还没有注意到言雨。
发现这点的言雨脚步略微一迟,而就在这个间隙那人已经冲了出来。
一道反光掠过了言雨的眼角。
——是刀!
言雨瞬间意识到,在那人手中摇晃的是一柄明晃晃的小刀。
“该死……!”已经没有时间犹豫。
他飞快地扑上前将那人摁到身下,眼角的一侧严铃子和另外一个女生的面容掠过视野。
“小心!”他向她们大喊,就连身下的人也微微一愣,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怒火。
“是你——!”他疯狂地叫嚷了起来。
他屈膝狠狠撞向言雨的腹部,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打消了后者之前的斗志。
即便是肾上腺素也无法消弭的疼痛沿身体蜿蜒而上,言雨眼前一黑,脑海中一个念头忽地一闪而过。
——他忘记了。
忘记了梦里与梦外不同,梦外的他没有任何能力,更是个运动白痴。
身体一下子被那人反压制,拳脚立刻疯狂地打了上来。
言雨疼得根本不知道东西南北,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概念——
……严铃子、怎么样了?
好在答案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下瞬间一声清喝便从耳边传来,因疼痛而模糊不清的事业视野中,男性的躯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人在飞。
言雨呆然想。
现实中的人原来也可以飞啊。
“你没事吧?!”然后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肉体撞击在地面的沉闷声响。
言雨抬头向声音来向看去,却什么也无法捕捉,他费力想抓住身边那个声音的来源,从似乎烧灼着的身体内部吐出了一个词。
“报……警……”
然后,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啊,其实他怎么会忘记那个事实呢?
性格强势的严铃子,从小学时起就已经开始学习跆拳道,以她的实力就算面对歹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黑暗中,言雨模糊而痛苦地思索着。
实际上他似乎帮了个倒忙……明明严铃子一个人也是可以应付的……
他这样想着,坠进了自己梦中,这里一片黑暗,正好足以让他好好思索。
言雨在梦境的周边设下了防止自己漂走的“栅栏”,而后闭上了眼睛。
对严铃子的关心让那瞬间他忘记了恐惧,这大概就是“喜欢”的力量吧。
虽然意识到了自己并没能帮上什么,但言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后悔当时那样做。
他苦笑,现实中的伤不容易带入梦里,因此他的身体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有疼痛的残像仍然留在那里。
也就是说他的精神仍然完好……这样的闪念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男子。
——他应该已经被严铃子揍飞了吧?
想到这个,好像连身上疼痛的残像也已经飞走了不少。
但与此同时在那时男子叫嚷着的话语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脑中,那家伙认出了他来,从他一瞬间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上言雨就能够注意到这点,或许是因为反复创造的梦境增强了他对梦中言雨的认知,而在见到言雨的刹那梦在意识深处撞击出了火花,把他的记忆唤醒了。
对,梦是会被遗忘的,却并非毫无痕迹……
言雨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正在把他向外拉去,他意识到那是有人在现实中想要唤醒。
毕竟意识还是要依赖于肉体才能存在的啊——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任由那力道将自己拽出……
…………
……
“醒了?”
视野渐渐清晰。
他一睁眼就看见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严铃子。
这样的组合足以让他的心跳漏跳半拍,母亲看到他醒来立刻担忧地递上一杯水,言雨抬手接过,发现自己的手背上一片擦伤磨掉了皮。
“这孩子,居然跑去和歹徒搏斗……”父母永远是最担心自己的人,他们的担忧让言雨有一些的难过。
“抱歉。”他说,牵动了嘴角的一些伤口。
现在的他看起来一定很狼狈,严铃子冲他点了点头,对他说:“托你的福我和小翎都得救了。”
——谎话,就算没有他结果一定也是一样的。
言雨心下明白,可他仍是努力回以诚挚的微笑,而后接受了严铃子的道谢。
“不过你平常不是不走那边的吗?今天怎么会突然跑过去?”
“哎?那个……今天突然有点事。”言雨含糊其词地说道。
好在没有人会为难还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医生说他有轻微的脑震荡,但没有大碍;警察来让他做了些笔录也就没有再出现。
犯人理所当然被抓了,电视节目没有提及导致他被抓住的高中少年的名字,杀了好些人,那家伙应当逃不了牢狱之灾。
但言雨仍然略有些不满——“被他逃掉了”,他想。
——在梦中被他逃掉了。
从医院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言雨坐在梦中,觉得自己被挫败感所笼罩。
昨夜前往凶手梦境的道路仍在,尽管隐约了却不至于无法想起,他用路标把那里标记,盘腿坐下,思索。
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改变梦的方式——他在梦中的所做所为——被他杀死的那只蝴蝶。
梦是蝴蝶。
在原本虚无一片的梦里一只红色的蝴蝶忽然缓缓从虚空中飞起,它红色的翅膀洒落着红色的荧光,在他眼前带出了一串痕迹。
言雨注视着那只蝴蝶,抬起手,指尖上一截锋利的剑刃凭空闪出,在指尖划动下一闪而过。
蝴蝶变成两半,消失在虚无之中。
那种不好的感觉再度涌上,言雨闭上眼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做错了。
言雨敏锐地、强烈地意识到这点,像那些殴打的残痛又一次栖息在皮肤之上。
全·部·都·是·他·的·过·失。
他不应该去破坏那个梦,这是错的,他不应该去毁灭——
是的,不应该是毁灭。
梦里的蝴蝶又一次飞了出来,从梦的深处,虚无的深处,成群结队。
他的力量不该被用来毁灭——
而是用来创造的。
……光,突然就在他眼前展开。
言雨在梦中睁开眼睛,四周再度浮现熟悉的光景。
这里是他学校附近的街道,在梦中被渲染上一层城市的灰色。
他又站在了这里,一如前夜他到来时的模样。
案件发生前,或许此地真的如同梦中战线的那样人潮涌动……不过,在连环杀人案发生后,今天言雨再去那里时,人流已明显稀少。
站在梦中街道上的少年略微眯起眼睛,目光穿过所有无关紧要的人径直找到了梦的主人。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场景陡然转变。
幽深的小巷在他面前蜿蜒到了梦的深处,或许是因为梦主人在现实中被阻止而显得更加焦躁。
对方就在不远处的小巷里,在拐角的阴影里,窥探着道路上来往的人。
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女生谈笑的声音。
这条小巷就如同食道般将那些笑语吞噬,言雨可以看到梦主人吞了口唾沫,从他浑浊的双眼中闪出了饥渴的光芒。
梦境也随之改变,饥渴的空气层层叠叠地压上了言雨的神经,他挑挑眉,发觉远处的笑声正变得越来越熟悉。
——是严铃子。
而梦主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小刀。
然而已经经历过现实与梦的双重洗礼,言雨已经不会再对梦中的受害者有着熟悉的外貌产生太多的动容。
他冷眼看着梦主人在那笑声接近转交时猛地扑了出去,鲜血与尖叫被巷墙遮盖,他只能看到一串又一串的血液飞溅而出,尖叫声逐渐微弱,被梦主人粗重的喘息所替代。
……因为这里是梦。
没有人会在这时出来阻止他突然升级的暴力,在喘息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笑声,围绕着梦的压力减小了,却没有改变梦主人的行为。
因为这里是梦。
可是,正因为这里是梦,言雨才能够做些什么。
『意志化为利刃。』
场景一瞬间退回最初的模样,言雨一挥手,一排利刃在半空中展开,闪烁着银光的剑刃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般凝在梦主人的头顶。
又一个女学生接近,他站在小巷边楼房的顶端俯身看向梦主人。
梦主人已经又一次猛扑向了他新的目标,鲜血与尖叫一直是他的目标与最为热爱的东西。
言雨闭上眼睛。
其中一柄剑刃在他合眼的瞬间向下坠落、径直落进了在刀刃下逐渐死去的少女体中。
它没有切断任何东西,也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只是那样悄然地融了进去。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他顺着那柄融进梦主人意识的剑找到了梦的源头,用自己的意志将整个梦境重新渲染。
梦主人已经坐在地上,开始了狂笑。
言雨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看着地面上那个死去的少女——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严铃子的样貌了,不过这无关紧要。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然他的力量不是用来毁灭而是用来创造的,那就去创造好了。
创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