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季子衡是当地少有的富户,原也是个读书人,因缺少进京的盘缠和做官的本钱,心生凄凉之意狠心放弃决定从商。曾无数次的想过当初如有资本,今也早该混出头了。不过老太君却觉得自己的儿子不适合做官,如今从商也挺好。
再者季桓——这是个有本事的。六哥儿似他爹爱读书,却比他爹好命,家中富足,原是他娘教的好。11岁那年童生试获得秀才功名,并过了学政巡回举行的科考,成绩优异。奈何身体出了状况不得已停了一年;13岁那年身体有点起色,正逢当年的秋闱中举,继而隔年的春闱取贡;因家里尚且富足,雇佣骡马车辆走了一段,入京赶考,因年纪小而聪慧,受到尚书沈云峰的重视,留他在府中当儿子沈牧的书童。
此人乃是夫人嫡子。忘了说了,夫人并不是我的母亲,我的生身母亲原是当年地方知州的嫡女,后遭人诬陷,因此外祖父一家不得已举家迁往祁县,为了儿女将来,多方打听将我娘嫁给了当时还是穷酸秀才的爹爹,开始原也是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婚后三年就生下了我——季家嫡女季尚华,接而生的穆哥却因体弱夭折,母亲身体也大不如前,不过婆婆——也就是老太君却对她挑不出毛病,很是喜欢。
七年之痒一过,爹爹从商也有点起色,恰逢要出远门处理货物问题,在水上漂泊三年,归来时带了个可人儿——柳卿尹柳姨娘。原是安排服侍老太太的,老太太自个也喜欢这个跟我娘一样家道中落的女子,出口将她留在房中,却没曾想她竟私下跑到了爹爹的床上,还因此有了二妹妹季尚莲,为此老太太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以至如今也对我很是愧疚,怎么瞎眼留下了这么个祸害,害了母亲早年就去了。后头为了弥补,施了点手段,帮爹爹娶回了如今的主母——褚芸慧。
她虽对我漠不关心,甚至对我多加束缚,然衣食住行绝不缺了我的,她儿女有的,我也会有,这点比柳姨娘好上许多,也让老太君对她高看几眼。
这新婚夫妇成亲当夜本应和和美美,却不想柳姨娘当天夜里生了季书程,叫巧哥儿,正巧大喜日子生下的长子。这可把老爷子高兴的一连几晚都没到正屋里,夫人大婚便被抛弃在新房,怎能不气。这胎原也要再迟几天才能下来的,至于个中缘由,只有柳姨娘才知道,至此夫人与她的恩怨算是结下了。老爷对此毫不关心,只想着儿子。
我虽是家中嫡长女,却是个不讨喜的地位,在我之后接连有了巧哥儿,六哥儿,莲儿,敏儿两位妹妹,一个有主母庇护,一个有姨娘宠着,我就被养在了祖母那里,等大了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这不,铭哥哥这件事发生的前半年,我才刚回到院子里来,原是说叫我回自己院里等着出嫁,却没想是个这样的结果。
“老太太,夫人来了。”外头丫头站门外禀报。老太太让嬷嬷扶她到床上靠着,一切都弄好后才允了夫人。
“叫她进来吧,你们也都下去,有芸儿就够了,这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褚夫人款步姗姗,脚步稳重,莲步轻移。这人原就是好人家的嫡女。
“你来了?来干嘛来了?”看了眼老太太,端起旁边桌子上的凉茶,服侍着老太太喝下。
“媳妇来服侍您来了,这不天气燥,怕娘你上火。”
“怎么会,你若对老爷长点心,我也不至于火呀。”
“这可是冤枉了媳妇了,我何尝不关心老爷,奈何...我就不能多管,我也管不着。”
“甭给我打马虎,说正事儿,老爷定的事,我同意了,不过这嫁妆的,你打算如何啊?老爷说是要把马队生意分额一份给那丫头,还包括京城一家商铺,城郊外的几百亩田都给她。”
“什么?这,商铺不是说好给六哥在京城打点用的吗?怎么会给了莲儿呢?”夫人心里一阵惊愕,不说别的,六哥儿如今的身份,怎么都不会想着把东西往莲丫头那送。
“这要问问你家老爷了,说是今年一过,明年开春国公府就要进京了,作为未来国公夫人,不能没有脸面,不然在京城贵族面前抬不起头。哦对了,柳姨娘说先六哥儿用着,到时候过去了再给莲丫头就行了。“老太太看了眼夫人的脸色,心里暗自计算。
“娘,老爷糊涂,你却精神着呢!这六哥儿如今刚入京,需要钱财打点,这样如何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再者,如果六哥儿站稳了,在京城有自己的人脉,对莲丫头也有好处不是。”
“我也是这样告知衡儿的,但据说是柳姨娘说的,国公府那边虽看重莲丫头,但是只在乎她的肚子,因她庶出的身份,对她并不上心。倘若嫁过去时没有体面,那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为此柳姨娘还向老爷哭诉呢?怎么?你竟不知?”
“老爷...已经...已经好几天没来过了,媳妇真的不知。”
“欸,你说说你呀,堂堂一个主母,怎么心中没点算计?如今这六哥儿也大了,你家敏丫头还要考虑,老爷说多少就多少?一般嫁妆看自己生身母亲的,柳姨娘这些年来自己肯定存了不少,难道还贪你们那点不成?说到这我到忘了说了,这京城的店铺原也不是我们家的,是华儿她娘留下来给她的,这虽然母亲已逝,但你是嫡母,这嫁妆理应交给你保管。外头都是这样的,想来老爷不会说什么的。我毕竟是祖母,要平等对待家中的孩子。”
“是,媳妇明白,媳妇会处理好的,那马队...?”
“至于马队,那本是我的嫁妆,即使如今我是深处后宅,但马队的归属还在我手上,这柳姨娘就不用想了,原我打算留给六哥儿的,不过他不从商了,想着当作华儿的嫁妆。哪能便宜了她去?”
夫人心里有点遗憾,但说白了,给华儿也不能给了那人。
“那媳妇先退下了,至于纳采,国公府说是过几天就派人来。嫁妆排场,想必国公府也不会太在意。我会从府里抽出点给她个体面。老爷那就说府里还有孩子没婚嫁,府里总要留点,想来柳姨娘也不会太过分。”
“是这样,那你就退下吧。老太太我有点乏了。”夫人赶忙扶着婆婆睡下,给她盖上被褥。
夫人出去后,吴嬷嬷进来了,给老太君点了熏香。
“小姐?”
“嗯?”老太太迷迷糊糊的应着。
“已经查清楚了,那天晚上有人经过厢房点了东西,不知道怎么混进了世子房里,巧在莲丫头半夜过去,这事就成了。原不是她的,国公夫人派人去翻,今早在厢房西侧发现了一具女尸,派人跟着发现是国公府里表小姐的丫鬟,郑家丫头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这件事看来不简单,有人借刀。”
“呵,国公府表面看着清白,里头的水深着呢,那个郑姨娘不是个闲散的主儿。这莲丫头啊...”
“那....大小姐那怎么办?听说很是伤心,已经哭晕过去了,如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明鸢来问能否见一面,让我给回了。”
“先不见了,原这家人我本是不同意的,但看到锦铭那孩子对她如此好,想着对她好过去不会受婆婆的气,况且咱华儿也是个正经嫡出的小姐,如今想来,我如此算计,竟是提前帮她解脱了那是非地...莫要多说什么,晾她两天,也让老爷去看看她,她也该承受点痛苦了,否则一辈子都飞不出这鸟笼,她爹闲下来下一个婚嫁的怕就是她了。”
吴嬷嬷点好了香,退了出去。
这边院里,我却还在等着祖母的消息,不知老太太已睡下...明鸢丫头推门而入,我立即从床上起身,用手托着身子,头发披散下来,有几缕因泪痕揪到一起,仪表看起来着实不当,却也没有心情描眉画眼。
“如何?祖母可愿见我。”我深知祖母的脾气,之前在她面前软磨硬泡,才同意了这门婚事,竟没想...
“吴嬷嬷说老太太睡了,不让人打扰。小姐,只怕...是不成了,夫人那听说已经在筹备嫁妆了。您该怎么办?老太太平日里不是最疼你的吗?怎得这次如此绝情,让给了二小姐。”
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桃树开了花,这满树的芬芳,也吸引不了我如今这个心已沉寂的人,嘲笑自己两声。
“呵呵,本就是我的过错,祖母对我也算是尽心了,是我当初求着她答应的,如今被毁约的也是我,让她脸上不好看,怨不得旁人。祖母当初极力反对,想必也是料到了今日的场景。”
我借着外头阳光照射在树上的花朵反射的光,伸出戴着锦铭送玉镯的左手,抽出镜匣的抽屉,拿出之前绣好的手绢,包的严实,走出了房门,到树边的走廊里头坐着。头靠着,手搭在栏上,就这样依着,也不啃声,左手捏着绢帕垂在腹间,直直的盯着满树桃花发呆。身旁的明鸢也不敢开口,拿着披风想给我披着,却怕一时坏了我的清净,直到我的珍珠粒子带着的脂粉染了我的裙衫,才发觉我已哭了许久。
“小姐...”鸢儿欲言又止。我没理她,自顾自的说了起之前的事。
“年前我们去庙会,还彼此许了承诺珍爱彼此一生。我记得我当时悦目娱心,那天我还从祖母那里舔着脸拿到了娘留下来给我的玉佩。等我们庙会结束,他送我归来的途中,我坐在马车里,他在旁边骑着马陪着我聊天,我很是紧张,让他把手伸出来,在他没反应的时候,撩起帘子将玉佩塞入他的手中......害羞,心里却蜜饯般甜腻——这个男人心里深爱着我......他说等他,开春了就来提亲,国公夫人松口同意了。”我笑着低下了头。
“在府门口他给了我一个手绢,‘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他说来年愿在院里看到我的身影,就像看到桃花一样。我喜欢桃花,他也喜欢,因此用自己的手绢包着我送的玉佩交予我保管,说是新婚当日再归还于他。我也答应了。后来在上面绣上了诗句。”不再多说,打开了手绢,看着里面的玉佩,心里莫名心酸。
这时国公府的一个小厮来了,说是有东西要交给我。祖母没让别人插手,派了身边的伊芳将东西送到院门口。另一个丫头兰茵看到了迎了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我慌乱的擦了擦眼泪。
“嗯?你怎么来了?可是祖母有话要你代为传达。”
“是世子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要交于你的。”我忙接过手,那是一个小匣子,外头刻着桃花样子,看着似乎被人摸过多次。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封信,看了信后,珍珠粒子掉得更甚。再一次打开匣子,拿出刚刚被压在信下的头发,还有个发簪,那是他的决心——跟我远走的决心。
我知他待我的,他也知我待他的。但是经过莲儿一事我却知晓了,光有心是不够,他心里说跟父母如何决绝,甚至为我断了发,向我表达忠贞,但莲儿与那腹中孩子却是存在我们之间。我不能拿她如何,但倘若我们远走了,哪怕为了我国公府妥协娶我为妻,这都不能改变国公府对我的态度。原先想着共侍一夫,如今想来我错了,我不能忍受这般的侮辱,也不愿当拆散别人妻儿的罪人。把刚刚拿出的东西又放了回去。
“伊芳姐姐,劳烦你一趟了,叫祖母差人把东西送回吧,如今这身份,不接受世子的馈赠才是真,我想休息了,跟祖母报个平安吧。”
吩咐完,也累了,回了房去。经过火盆时,将手中的绢帕丢入,留下了母亲的玉佩。
这边伊芳领了我的吩咐,拿着东西回到了老太太屋里,告知我的决定。
“哦?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她当真想清楚了?倒是个可以疼惜的孩子,我这老太婆也愿意继续留着她。”看到伊芳点头,心知我决心已定,让人把信件处理了,叫吴嬷嬷亲自去一趟,送还给世子,顺便敲打敲打,莫要挣扎已经定下的事。
由一天之内突然的打击,我有点伐,吩咐人说今晚我不用晚膳了,早早的又上了床,躺着思考着今日的决定,祖母也知我今天定是伐了,叫厨房把饭热着,等我醒了就能裹腹。
我一时睡不着,心里想着铭哥哥,后悔自己那么决绝下决定,但是却突然一下子不能接受跟别人共侍一夫,哪怕我的妹妹。我原不是这样的性子,今日断的如此干脆,觉得没有长辈支持,甚至贬低自己的婚姻是不可以忍受的事,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突然转性的理由,索性翻个身,睡了过去。
这头都定下了心,那头季尚莲听到消息后,心生怨恨跑去了自己姨娘那里,不巧,夫人正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