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空,月朗星稀。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姑娘俏丽的脸上,除了让其显得越发好看之外,还增添了少许的朦胧美。
姑娘的名字叫做李娟,是李政后邻家的大女儿,今年十六岁,正是花季时。
“没什么…没什么……”
李政口中胡乱回答着。
他手里扔下古玉,急忙去拿自己放在土炕边上的衣服,想要穿上,又觉得有些来不及。
索性便摸过了自打入夏以后就没有盖过的被子,一把抖开,如披风似的遮盖住了自己裸露的躯体。
他跟李娟虽是公认的青梅竹马,但自认为,还没到可以坦诚相见的程度呢。
再者。
以前的两人,一个是毛头小子,一个是黄毛丫头,互相随便一些,也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随着年龄长大,李娟又跟朵花儿一样,出落的越来越水灵,李政在对方跟前儿再像小时候那般无所顾忌,就觉得不大自在了。
尽管是乡下地方,普通门户。
男孩女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赶上农忙时,甚至还要一起穿着短打衣服去田间劳作,讲究不了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贵族礼节。
然而现在的李政,却也好歹算是一个读书人了,虽然他不像人们印象中的正经书生那样温文儒雅,或者呆迂酸腐。
但也不可避免的,会被书本中反复宣扬的男女大防所影响。
并由此在脑中培养出了,有条件要守礼,没有条件和不能创造条件的时候,也应当尽可能守礼的君子观念……
“不热呀你。”
李娟略偏过头,掩嘴咯咯地轻笑了几声。
随着这笑声,她脑后那一束乌黑的、因发丝有些弯曲而显得蓬松的马尾,也跟着左右摇晃起来。
“呵呵……怪不好意思的,那什么,我的衣服今天出去玩儿给弄脏了,所以没穿……也没想到你还能过来,你晚上不都是跟你娘在屋里一起织布吗?织完了?”
里面几乎是光着,外面则披着被子的君子,自说自话的答非所问。
李政在掩饰自己的脸红。
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只有油灯和月光照亮儿的夜晚,发觉出自己脸色的异常。
他的脸红当中,既存在着一丝由于发呆被人惊醒而产生的慌张。
也有一点儿见到异性时,自己却没穿衣服的尴尬。
最主要的是,李娟垂在前额短发之下的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像宝石一样。
这宝石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纯真。
李政尽管没有像怀中藏了只小鹿一样,砰砰心动,但也不由得小小惊艳了一下。
……
“嗯,今天的纺线少,收工就早了些。”
李娟点点头,将鬓边的一缕头发拢到了耳后,笑道:“我说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你怎么就把衣服都给脱了呢。哎?今天不是书院休沐的日子吧?”
相比李政起的矜持,李娟则就大方许多。
这其中固然有普通人家的女儿不能读书,以及她原生家庭所造成的环境熏陶,但李娟性格中的外向与主动,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李娟将身子往前靠了靠,趴在窗框上,脸上假装生气的说道:“你又逃课了?学业要是老这么荒废下去,将来可怎么得了?我还指望着你日后考中状元郎,受你的照顾呢。”
“呃……”
李政哑然。
照顾?什么意思?
他们两家离得近,见面说话都很方便,又是真正的一起玩耍、一起成长起来的关系。
而今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再加上两个人的长相都不会让对方看着讨厌,自然难免会互相产生好感。
李政对自己有好感……李娟对自己有好感……
这一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在镇子里的长舌妇,传这两个姓李的邻居以经做了事实上的亲家。
李政的同窗玩伴们更是将他跟李娟视为一对小夫妻,而当面说笑调侃的时候。
他们两个,也谁都没有就此事跟周围人进行过辩解,彼此之间也没有减少接触,主动避嫌的行为发生。
这确实对双方,也对双方的家人,无声的表明了很多事情。
但是,李政的心中,对于李娟,到目前为止,其实也就仅停步在有好感上。
他不知道李娟是把自己放在内心什么位置上的,那位置又重不重要?
反正他对对方,还没有发生过那种几天不见,就魂牵梦绕,寝食难安的状况。
或许是他对李娟太熟悉了,熟悉到就跟亲姐弟一样,于是就很难让他把对对方的感情发展成喜欢,然后再进阶到比喜欢更深层次的爱恋。
又或许,这只是少年的他还不成熟的表现。
李政当然清楚,像自己这样普通农户家庭出身的男丁,是没有选择妻子的资格的。
在合适的年龄段,能有一个愿意嫁给自己的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多到可以挑选?
更不可能有机会跟很多的异性接触,磨合,从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恋,然后选一个最爱的白头到老……
又不是有钱、有貌、有地位的公子哥儿。
普通人对于人生伴侣,基本情况下,是能碰上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
美或丑,都是命,管你心中的喜不喜欢,反正你又没本事挑挑拣拣。
对于李政,能碰上李娟这样漂亮的,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要是碰上既没才气又没相貌的柴火妞,甚至直接就是歪瓜裂枣一类的丑女,那除非是李政敢狠下心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否则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虽然再贫穷再普通的男人,也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丑女。
但谁让老天给了所有男人生理上的需求,和传宗接代的任务呢,所以每一个贫穷普通的男人,最终都得要认命。
这也不光是普通男人如此。
普通家庭出身的李娟,也是这样的。
尽管李娟很漂亮,但漂亮的女孩子也摆脱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
俊马驮着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的事例,是社会现实。
能一遂心愿的嫁给如意郎君,则多是春闺中的一场梦罢了。
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人家中的长辈,对于他们的亲近,男方家很支持,女方家也没有反对。
不然的话,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李娟,早就被别人家的儿子给娶走了,哪还能长久的待字闺中。
而且自去年开始,就已经有不少乱点鸳鸯谱的媒婆,在明知道姑娘有意中人的情况下,却还是为了不菲的媒金,而三番五次的登门拉纤儿。
今年,那样的媒婆就更加多,李娟家的门槛儿都快被踩破了。
可即使如此,李政也没有产生要赶快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免夜长梦多的紧迫感。
他觉得,以后自己应该会娶李娟做妻子,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可没有将彼此关系更进一步的想法。
至于李娟和双方的家人,也是一直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好像都在耐心等待着自然的水到渠成。
李政因此便以为大家都不着急,就更没有早早成家的心思了。
可怎么对方现在的话里,像是有把两人关系确定下来的意思呢?
这不是小事儿。
农户家庭都看重粮食与生产,因此两家小辈的男女关系一确定下来,就要尽快的成亲,好使女方家省一份口粮,男方家则多一个帮衬。
李政心里有点小紧张,他真不想这么早就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大事。
脑中思量了一下后,他嬉笑道:“你可别指望我,我父母都不指望我的……”
“什么意思?”
话没说完,李娟就杏目一瞪,不等听到解释,她的身体就探近窗内,伸手要去掐李政,“没良心的东西,我平常白对你好了?”
“哎哎……好姐姐,好姐姐,饶了我吧……”
李政躲闪了几下,嬉皮笑脸的不断求饶,终是没让对方把自己披在身上的被子给拽下去。
“哼!”
李娟抓他不着,秀眉一蹙,抿嘴生起暗气来。
见对方这样,李政自然知道要哄。
他好一会儿的甜言软语,说的自己都有些难为情了,见还是不好,便又主动伸出胳膊让对方狠狠的掐了一下。
直到看他疼的龇牙咧嘴,李娟心里才消了那股子无名怒气……
这番类似于打情骂俏的玩闹过后。
李娟低下头在腰间摸索一阵,等再对李政伸出手来时,其掌心就多了些枣核形状的熏香。
“前几天给你的熏香烧完了吗?我今天又新做了些,夜里蚊子多,睡觉时别忘了点上一粒。”
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多会做此类熏香,用到的材料无非也就是艾草叶、荔枝壳、橘子皮、黄香草等平常物,味道虽比上大户人家用的名贵香料,但用处也是有很多的。
起码李政就是靠这个,才避免了夏日蚊虫的轰鸣叮咬。
“原来的还有不少呢。”
李政口中这么说着,手上则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李娟新做的熏香。
在转身去将熏香放到土台上时,却听背后的李娟,忽然幽幽地开口问道:“你,你刚才讲那样的话,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
“嗯?”
是问自己为什么对对方的暗示转移话题吗?
对方有自以为是的答案?
李政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眨了眨眼,奇怪的问道:“听说什么了?”
李娟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躲闪,她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地说:“没什么。”
“你说呀!到底听说什么啦?”
李政的声调提高了一些,他最讨厌有人跟他说话说一半了,没来由的让人心里发痒。
“陈瞎子……”
李娟犹豫着开口,依旧没有抬头,垂在身下的两手手指紧张的勾到了一起。
“陈瞎子?”
李政叫了一声,打断她道:“你去陈瞎子那里算命了?”
……
李家集镇上,一共有两个神棍。
一个是自称神通广大的张半仙儿,另一个就是自称在算命占卜方面,从来都没出过差错的陈瞎子。
本来,陈瞎子的名气,是比不上到外地见过世面的张半仙儿的。
而且张半仙儿的众多神通里面,包含着算命占卜,所以有好几年他都稳压陈瞎子一头。
但张半仙儿最后不是让课堂先生给揍了嘛。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李家集镇的居民就不信张半仙儿了,谁让张半仙儿连自己要挨几个嘴巴子都算不准呢。
而张半仙儿的一被打倒,也把陈瞎子的能耐给衬托了出来。
因为在张半仙儿回李家集镇做营生的第一天,陈瞎子就扬言:看着吧,跟我陈瞎子抢饭碗的人,没他妈一个有好下场的!
几年之后,张半仙儿果然就被课堂先生给打成了猪头!
后知后觉的李家集镇居民都说:陈瞎子铁齿铜牙,算得准呀。
从此,陈瞎子的家里便门庭若市,上门求他算吉凶,算财运,算姻缘,算寿命,算突然死去的妻子到底把家中钱财藏哪儿了……的访客是络绎不绝。
以至于后来要去那儿算卦,不提前几天给陈瞎子的婆娘交上定金都排不上个儿。
所以在李家集镇一提陈瞎子,那百分之百都是跟算命有关,别的事情也没人找陈瞎子,终究人家是双目失明的残疾人,要没婆娘领着,连家门都出不了……
“嗯。”
李娟点头承认。
见李政猜到了,她索性也就不再隐瞒,把今天遭遇到的事情,给对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娘今天非要带我去陈瞎子那里去算姻缘,陈瞎子算了半天之后,说我八字太硬,克夫,得克死两任丈夫……”
李娟说着,因为内心气愤,她单薄的身子有些发抖,清冷的月光下,格外显得惹人怜爱。
“那陈瞎子是不是还说,只要找个虎年虎命,又比你大十九岁的在室男嫁了当丈夫,就能压得住你命里的煞星,让你一次丧夫之痛都不用遭遇?”
李政再次打断她,试探着问道。
李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李政,“你,你怎么知道?……难道我娘跟你家说了?不可能呀,她说不能外传的,为此还多给了陈瞎子一份钱用来封口。”
李政当然没听李娟她娘说,谁家娘敢说自己女儿是克夫命啊,还嫁不嫁人了?
再说他今天都没见过李娟她娘。
他后面的两句话,其实是他按照自己对陈瞎子给人算命时的印象杜撰出来的。
但虎年虎命,还比李娟大十九岁的在室男他可认识。
确切点说,他因为那在室男冲自己仍过狗屎,而狠狠揍过对方不知道多少次。
他打对方打的,都知根知底了。
李政‘啪’的一声一拍大腿,怒道:“陈瞎子说的属虎的,又比你大十九岁的在室男,那不就是他的三十多岁,还打光棍的傻儿子吗!”
“啊!”李娟吓了一跳,“可,可陈瞎子并没有说,我要嫁给那个大傻子才行啊。”
“那肯定不能说呀,说了不就露馅了吗?他是等着你们家自己琢磨呢。反正按他说的属相,那么大岁数,又还没碰过女人的在室男就只有他儿子,李家集镇再想找出第二个这样的都难。”
李政气呼呼的指责道:“要不说你们女的头发长见识短!
算命的为了捞钱,从来都不会把话头儿往死处说,怎么就单单给你算的时候把话说绝了?
好家伙,还得克死两任丈夫,这都牵扯到人命了,是多点儿花钱就能破解的?
这摆明了他就不想图你家的钱!不图钱,就肯定图你家的人呗。”
李政有理有据的一通解释,让李娟对陈瞎子顿时又气又恨。
再一想到陈瞎子家那个长的五大三粗,却永远都在鼻孔上挂着两条青鼻涕,连鸡蛋跟驴粪蛋都分不清哪个可以吃的傻儿子时,浑身就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娟的脸颊,由担忧的煞白,转为了羞恼的涨红,她眼中也留下了晶莹的泪来,啜泣道:“陈瞎子真不是个东西!
也是我命苦,自我爹爹病倒以后,家里又没个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可以依仗……
一家里面能站着的都是女眷,谁都能欺负,想不到,想不到,如今连陈瞎子这样的废人,也开始耍弄我们家了……”
“别哭了,别哭了,不就陈瞎子吗,找机会我收拾他!”
李政拍着胸膛保证了几句,同时想去找手绢儿给李娟擦眼泪,但在床上摸索了半天之后,才想起自己屋里没有手绢儿。
李娟在怀里掏出一块儿青色的手帕,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哭着要求道:“跟你们书院的课堂先生打张半仙儿一样,把陈瞎子也给打成猪头!”
“没问题,不过你不能心急啊,我不能直接上门去找他。
他这个人是属狗皮膏药的,粘到人身上就下不来。
要是让他看见是我打的他,那非得从我舅舅家讹钱,讹到我姥姥家不可,还得让我答应给他养老送终才算完。
我得找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这样……”
李政伸出双手,一只手掌盖住了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嘴鼻,口中学着戏腔,半唱半念道:“呔!陈老王八!你这恶事做尽的无耻老贼!谋财害命的皓首匹夫!今日撞到了专好打抱不平、除暴安良的你爷爷我手上,龟命可休矣!看我打杀了你这老王八,来给乡亲们助助兴……”
噗嗤!
李娟破涕为笑。
李政又安慰了她一会儿,见她情绪好多了,就不解的问道:“你娘好端端的,干嘛带你去算什么姻缘啊?”
“这不是康健的任期满了嘛,下个十年,就要轮到我家出人做里长了……”
“对啊,这我知道,不过这跟你算姻缘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嘛……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在听你说啊,我没有生气,我生什么气啊。”
“你听我慢慢说嘛,别插话……”
“……”
本来性格爽朗,说话做事一向都不拖泥带水的李娟,今夜却不知因为什么,言谈变的有些扭捏,给李政的感觉很是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