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娶故德州户掾褚讳女,早亡,后娶故景州弓高县孙明府讳师礼女,累封蜀国夫人。亡长子平,自秘书郎授右拾遗、工部度支员外郎;次子吉,自秘书省校书郎授膳部金部职方员外郎、屯田郎中;第三亡子可,自秘书省正字授殿中丞、工部户部员外郎;第四子幼亡;第五子义,自秘书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充定国军衙内都指挥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左春坊太子司议郎、太常丞;第六子正,自协律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充定国军节度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太仆丞。长女适故兵部崔侍郎讳衍子太仆少卿名绚,封万年县君;三女子早亡。二孙幼亡。唐长兴二年敕,瀛州景城县庄来苏乡改为元辅乡,朝汉里为孝行里。洛南庄贯河南府洛阳县三州乡灵台里,奉晋天福五年敕,三州乡改为上相乡,灵台里改为中台里,时守司徒、兼侍中;又奉八年敕,上相乡改为太尉乡,中台里改为侍中里,时守太尉、兼侍中。
静思本末,庆及存亡,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祐。六合之内有幸者,百岁之后有归所。无以珠玉含,当以时服敛,以籧篨葬,及择不食之地而葬焉,以不及于古人故。祭以特羊,戒杀生也,当以不害命之物祭。无立神道碑,以三代坟前不获立碑故。无请谥号,以无德故。又念自宾佐至王佐及领籓镇时,或有微益于国之事节,皆形于公籍。所著文章篇咏,因多事散失外,收拾得者,编于家集,其间见其志,知之者,罪之者,未知众寡矣。有庄、有宅、有群书,有三子可以袭其业。于此日五盥,日三省,尚犹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犹子、有孙,奉身即有余矣。为时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耶!老而自乐,何乐如之!时乾祐三年朱明月长乐老叙云。
冯道这篇自传写得有点四不像。前面部分长篇累牍叙述自己历任的官职以及家人,他做过什么大事大家都清楚,功过是非,就莫衷一是了。相反,他前前后后被授予的各种官职反而让人眼花缭乱,因此他进行详述。中间部分,则是冯道对自己的评价。五代政权的更替,皇帝的变换,如同走马观花。到目前为止,不包括刘守光这个草头天子,冯道已经历唐、晋、辽、汉四朝,侍候了李存勖、李嗣源、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石重贵、耶律德光、刘知远、刘承佑等九个皇帝。按照传统的价值观,他绝对不是一个忠臣。自己为官一辈子,不玉碎,不瓦全,伤天害理的事情绝对不做,但也不对皇帝愚忠,而是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尽量把事情做好。这样做,无论于人于己都是有益的。因此,冯道自信确实做到了“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他希望死后,子孙们选择一块不毛之地,用普通的粗席子安葬即可。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挺充实的,有妻有儿,有子有孙,在乱世中,得享天伦之乐,可以时开一卷,时饮一杯,个人别无所求,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国家没有统一,导致战乱不休。
在名著《牛虻》一书中,阿瑟在被处死之前,对下令处死他的、真实身份是他父亲的蒙太尼里颇有讥讽。蒙太尼里左右为难,说:“孩子,如果你处于我这个位置上,你会怎样做呢?”阿瑟回答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做我认为最正确的事情,而不是关心别人的看法。”
这些年来,冯道遇上贤明之君,就尽自己的力量把事情做好。碰到昏庸之主,就退而自保,并在恰当的时候尽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在这个乱世,根本上就不可能又做传统意义上的忠臣,又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并且为老百姓办实事。他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这些年来,城头变幻大王旗,让大家无所适从,他相时而动,适时进言,为天下百姓减轻赋税,阻止辽人杀戮汉人,出谋划策平定叛乱,也算做了不少事,做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如圣人所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则对自己何益?对天下人何益?冯道没有做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但扪心自问,对得起他侍候的每个皇帝。这些皇帝用他是看中他的使用价值,摒弃他的看他不顺眼。无论是哪个皇帝,都不值得自己以死相报。
没想到,就这么一篇一千余字的文章引起后世轩然大波。别人一看到《长乐老自叙》这标题就心中有气,大家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胜其苦,你还乐什么乐?一个个都开始破口大骂,根本就没注意长乐其实只是一个地名。
数十年之后欧阳修修订《新五代史》,就对冯道极尽批判之能事:“当是时,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悬,道方自号‘长乐老’,著书数百言,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其实,《长乐老自叙》除了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外还有很多其他内容。
欧阳修开了先河,后人对冯道的批判越演越烈,不外乎说他偏好矜炫,厚颜无耻,令人作呕。冯道认为自己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无愧于人,但是在一些历史大家、文学大家的眼里,他其实是奴才中的奴才,走狗中的走狗。不过这是在冯道去世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的事,现在不宜累赘。
几百年之后的口水仗暂且不提,却说苏逢吉、史弘肇、杨颁、郭威四人,苏逢吉文官出身,杨颁、郭威武将出身,杨颁小吏出身。刘知远选择他们做顾命大臣,文武兼备,不可谓不周全。然而,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苏逢吉向来认为自己笔杆子可以指挥枪杆子,杨颁却觉得文职官员毫无用处,养着他们简直就是浪费粮食。史弘肇更是有勇无谋,只适合做个马前卒,偏偏他最讨厌别人只把他看作一介武夫。过去,有刘知远在中间起缓冲作用,四人相处还算融洽。刘知远死后,四个强人之间的矛盾很快就爆发了。
在随后的一次宴会中,朝中高官在一起行酒令。史弘肇却不懂怎么玩,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姓阎的官员耐心教他。苏逢吉开玩笑道:“身边有姓阎的人,不用担心被罚酒。”史弘肇老婆也姓阎,酒家娼妓出身,他听到这话大怒,拔出剑来,就要杀苏逢吉,被杨颁苦苦阻止。这一下,两人算是彻底结仇了。
史弘肇的死党杨颁也是闯祸的太岁,这人说得好听些就是原则性强,说得难听些就是一头犟驴,一旦他作出决定,九头牛也拉不住。刘承佑渐渐年长,不想再受权臣节制。他要破格提拔几个人,其中有他的舅舅,杨颁、史弘肇死活不肯。刘承佑赏赐了几个戏子,杨颁却把赏赐夺回国库,刘承佑毫无办法。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多,刘承佑也对史弘肇、杨颁怨恨不已。苏逢吉当然趁机煽风点火。
刘承佑和亲信密谋,埋伏死士,趁杨颁、史弘肇上朝之机,把两人杀死在殿前,然后把他们的家人亲信全部诛杀。郭威现在外任,先杀掉他在京城的家人,然后再派使者到邺都诛杀郭威。
郭威坐拥数十万大军,声望如日中天,怎么是少年皇帝派一个使者去就可以杀掉的呢?他留下养子郭荣镇守邺都,自己亲率大军杀回京师,号称清君侧。
刘承佑不听朝中老成持重大臣的劝阻,亲率大军出城作战,被郭威轻易击败,逃匿到附近村中农家,被乱兵所杀。这个少年皇帝当了三年窝囊天子,发泄一把之后就死去。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落得如此下场,也怪人不得。
京城当然又陷入大乱之中。变军进城后,首先大肆抢劫。在恒州大发横财的白再荣,现在革职在家,兵变将士把他家洗劫一空,再一刀把他杀掉。其他京城的富户,也被抢无数。
冯道并没有遭受抢劫,不知道变军是不是知道他家无余财。冯道也不敢劝阻变军抢劫。这已经是千年不变的规矩了,为了激励士气,大军攻城略地,尤其是变军攻占到一个地方,都会放纵将士抢劫几天,谁敢阻止这些丘八爷发财,他们就会跟谁急。可怜京城中的老百姓,这些年来多次遭受浩劫。一直到第二天晚上,骚乱才慢慢平息。
郭威控制了局势后,紧急召见冯道,共商国是。冯道拜相的时候,郭威还只是一个小校。现在郭威贵为枢密使,位高权重,但冯道是太师,品秩在他之上,按规矩郭威要主动见冯道。他现在召见冯道,用意不言而喻。如同安重荣所说:皇帝这玩意儿,只要兵强马壮,谁都可以玩一把。现在郭威控制了全国近一半的兵马,攻占了京城,也难怪他有这念头。
冯道联络了惊魂未定的百官,在军中和郭威相会。两人见面,郭威目光坚毅,看着冯道,冯道却岿然不动。良久,郭威纳头拜倒。按照规矩,如果他不篡位,就应该向冯道行礼的。冯道见郭威还拿他当一回事,松了口气,却努力装出坦然受之的样子,说:“你这番北来,真的不容易。”郭威说:“皇上不幸去世,另立新君,就靠太师拿主意了。”
说实话,这些年来政权更替,“置君如置吏,变国如传舍”,皇帝如走马观花,冯道早就见怪不怪了。现在让郭威做皇帝,冯道也并非不能接受。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会少他那份工资。
冯道当年为了保全性命,无奈出过拥戴李从珂做皇帝的下策,现在既然性命无忧,就不再做这些龌龊事啦。除此之外,现在推戴郭威做皇帝,也极大不妥,弄不好会再次天下大乱。当初冯道推举李从珂,第一自保,第二因为李从厚已经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了。李从珂进京,皇帝李从厚率领数十骑逃跑了,皇族并没有什么势力,用脚趾都可以猜出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的情况却和当时不同,刘知远兄弟子侄众多,各自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刘知远的亲弟弟刘崇镇守晋阳,刘信镇守许州,同母异父弟弟慕容彦超镇守衮州。刘崇的儿子刘赟深得刘知远的喜爱,收为养子,镇守徐州。另外,刘知远还有个身体残疾的小儿子叫刘承勋,现居住京中。这些刘氏子弟,几乎都裂土而封,割据一方。尤其是刘崇,占据的晋阳乃兵家必争之地。昔日李渊起于晋阳,近年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都是从这里发迹,晋阳可谓一块名副其实的龙飞之地。郭威夺国,他们必然会起来反抗。到时候,辽国南下,吴国北上,蜀国浑水摸鱼,新一轮天下大乱就又要到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冯道、郭威率领众官进京谒见李太后,请求早立皇帝。郭威提出,要立刘承勋为帝。李太后带大家去看,刘承勋患病在身,起床都起不了。最后讨论的结果当然是立刘赟为皇帝。刘赟原来在徐州,要到大梁做皇帝,朝中须派一个贵官迎接他。郭威说:“事关重大,须太师亲迎新皇帝才行。”冯道听了,吓得一跳,笏坠于地。李太后也说:“太师德高望重,去请新帝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