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武夫，即使武艺再高强，那也还是要接受世俗法律约束，舆论制裁和道德监督的。
可是仙人不一样，仙人仙人，虽然名字里还有个人字，但已经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了。
俗话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对于仙人来说，他甚至都不需要怒这种情绪，稍微动一动念，就能将我们千百年来的沧海桑田、祖祖辈辈留下的痕迹通通毁灭。
因此，城主府他们之所以这么上心，既不是因为我这张脸，也不是为了讨好背后的仙使，而是唯恐仙使哪里不顺心，遭受池鱼之殃啊。”
崔管事的话让黄瓯意识到，仙人并不是世人眼中救苦救难，泽披世间的存在。仙凡之别，就好像路边的蚂蚁与他的区别一样。
若是自己这窝小蚂蚁受灾了，旁边的其他虫豸，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怔了片刻，叹道：“是小子浅薄了，之前以为仙人都是好的呢。”
“倒也不能这么说。”崔管事既然把黄瓯带着一起操办接待仙使，于情于理要多给他讲讲仙人的事情：“虽然仙人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人了，我们口中的好坏也不能简单地区分他们。
不过，这仙人和仙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咱们星辰阁背后的祝融殿，就相对来讲守序一点。自我上任二十余年，此前经历了六次查账，也都还算顺畅。
但是在我的家乡，附近的一座城，就因为贪墨，被其他势力的仙使一个响指夷为平地，生灵涂炭。
像这样的事情在咱们神州大陆上屡见不鲜，这也是为何仙人不显于世，但是没有人敢应付了事的缘故。
说白了，我们给仙使好好交差，那仙使也不会闲着没事来为难我们。至于能不能在这差使中拉深点关系、分润点油水，那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当然，对你个人来说，能够协助处理好一应事宜，就是大功一件，阁里的赏赐肯定不会少的。”
两人回到阁中，崔管事叮嘱黄瓯这段时间就住在一个空的院子里，方便有事时召唤。
接下来的几天黄瓯就暂时没啥事了，不过他也不敢懈怠，把库房的安保和存账本的内庭看得严严实实，一个蚊子都飞不进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一周过去，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星辰阁正式收到了传书，此次查账的仙使将于两日后到达五王城。
崔清河召来了黄瓯，老李和此前一直没有谋面、大工工坊的负责人老周，将此事通报了下去。
在场的三人对视了一眼，老李和老周是老人，此前已经应付过此类场合，何况这件事和工坊的关系也不大，因此默不作声。
黄瓯见崔清河还在捧着传书沉思，于是主动上前一步问道：“崔管事，眼下还有什么未尽事宜，趁仙使没来我们还来得及……”
“先不急。”崔清河抬了抬手，又看了片刻手中的信纸，他脸色郑重，显然正在思考极重要之事。
“老周、老李，从今天起工坊内所有工人都停工回家，什么时候复工等候通知。你们俩先回去把工坊里的收拾一下，明天我要看到这里焕然一新。”
“是！”
两人领命告退，崔清河把手里的信纸放在案边，神情恢复了正常。
“崔管事，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数？”
崔清河叹了口气，开口道：“此次来的仙使，不是之前的那位。”
这对星辰阁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黄瓯理解了崔清河之前的情绪。不过他对之前的仙使一无所知，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崔管事显然只是抱怨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老李老周年纪较大，给人观感也不好，此次接待仙使你还得负责全程陪同。”
黄瓯虽然也在工坊里劳作了几年，但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看起来确实比饱经沧桑的两位大叔要讨喜。何况这几日两人配合下来，崔清河更觉得他能任事，再加上阁里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所以只能由他顶上。
……
两日之后，仙使莅临五王城。
天还未亮，黄瓯就和崔管事一起架着车到了五王城东十里外。此处有一座矮山，山腰上有个亭子，之前是送兵役到前线的地方。近些年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国中也久未征兵了，因此城主府便将此处定为迎接朝中高官或其他贵客的第一站，以显诚意。
至于仙使在不在意这些俗礼，谁知道。但还是那句话，有备无患，虽然仙人从来都是超脱俗世，不慕虚名，但万一呢？
黄瓯从山下望去，城主府、守备府这代表五王城内行政和军事两大巨头已经到了，在他们身后，醉乡楼的掌柜也肃容而立，眼观鼻鼻观心。而此前在风流居里面见到的李妈妈，居然也站在人群里面，穿着颇为朴素，看起来就和略有些姿色的良家妇人一般。
崔管事领着他一一去见礼，城主和守备官正在闭目养神，见他俩上前，身穿紫金官服的城主笑道：“咱们在这一通好等，人家正主倒是不慌不忙。”
“岂敢岂敢，我要是正主，咱们现在就去李妈妈楼里快活了，还用在这里吹冷风？”崔清河自是听出了城主隐隐的几分不满，笑道：“毕竟星辰阁里见真章，出门前不放心，又检查了一遍，耽搁了许久，让几位哥哥们久等了。”
他这番话说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城主自然一笑而过。其余的几人也纷纷上来和崔管事打招呼，对黄瓯也异常客气。
一番喧闹过后，亭中又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对着东方翘首以盼。
五王城内所有势力的代表都聚在了这里，黄瓯虽然不是主角，但心中还是暗自感慨，以往自己是一个在村里都没人待见的穷小子，跟着崔管事，居然有机会能够和这些大人物站在一起。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仙使。
在仙人面前，俗世的所有地位、权势、财产、欲念好像都那么渺小，任凭你是一城之主还是千军之将，都得乖乖站着等。
冬寒刺骨，虽然崔管事前几天特意给他买了几件像样的袍子，但长时间站在室外，风刮得还是有些受不了。
黄瓯悄悄观察，站在最前方的城主、守备使和崔管事都是面色如常，不过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就稍微差点，不时地打着哆嗦。李妈妈旁边几位士兵倒是身形如松，她抱着一个绣墩，想必里面有取暖的物件。
正在他胡思乱想，抵御寒冷的时候，突然听到崔管事低低一声：“来了！”
黄瓯还未发觉有什么痕迹，就被崔管事一把拉着跪下，他顺势拜倒在地，余光中看到亭中所有人都已跪下。
“五王城星辰阁管事崔清河，携阁中司库黄瓯、五王城城主、守备使，恭迎上仙！”
“恭迎上仙！”
城主和守备使显然已经熟悉了流程，在崔管事说完后，齐声喊道。
虽然黄瓯没有抬头，却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此前梦中看到那把梅骨长剑的瞬间一般。
好在这股压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起来吧。”
随着仙使声音响起，黄瓯瞬间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如冰雪般消融，甚至此前刺骨的寒冷也不见了，浑身暖洋洋的。他跟着崔管事的动作起身，看到亭子前的空地上，有个身着白衫，手拿折扇的男子卓然而立，显然就是那仙使了。
亭中落针可问，只能听到风声，仙使在说完那句“起来吧”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淡淡地看着在场的众人。
黄瓯感觉他的眼神十分幽深，落在自己身上时，甚至有点灼人。
仙人气派，确实非凡。
“哦？本任司库，年龄不大啊！”
崔管事听到仙使第一句话居然直指司库，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拜倒：“回仙使，司库黄瓯年龄虽小，但身家清白，作风严谨，执掌库房半年无一错漏。五王城地理偏僻，人才难得，于是便……”
仙使摇了摇扇子，不置可否：“嗯，知人善任，并无错处。”
崔管事松了口气，眼神示意黄瓯。黄瓯也上前一步拜倒：“司库黄瓯，拜见仙使。”
“既然管事和司库都在，不如咱们就先把正事办了吧？”
“回仙使，星辰阁的账本和库存都在阁中，不如咱们先去用点早膳，再……”
“不必了。”
仙使的单刀直入让在场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崔管事倒似见怪不怪，仿佛刚刚被打断话的不是他一样，转口道：“阁中已准备好马车，请仙使移步。”
“不必了。”
仙使再度说了一次不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吓得城主和守备使心惊肉跳，不知道该怎么缓和一下气氛。
崔管事也摸不清这仙使什么路数，苦笑着问：“那您看？”
“查账是第一要务，直接去星辰阁吧。”
白衣仙使话音落下，对着黄瓯和崔清河伸出了手，黄瓯只见他手中一个物事光华闪烁，下一刻自己已经在星辰阁的办事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