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阁是全城待遇最好的铺子!”
黄尚心直口快,将工人们私底下对星辰阁的评价说了出来。
黄瓯却知道崔管事问得显然不是这个,而更多的是有关它的背景、功用之类的。他位置比普通工人高,自然也能察觉几分星辰阁的不凡,不过崔管事显然也不期望从他们身上有什么回答,接着铁牛的话说道:
“待遇好,自然有待遇好的因由。寻常商铺,货物无论是自己生产,还是从外地采购,客人都是咱们城里的市民,市场就这么大,成本啊、利润啊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因此,无论是打杂、学徒还是司库、领班,乃至大师傅,例钱都是比较固定的。
星辰阁为什么待遇能这么高呢?归根究底,他的客人群体啊,不是咱们城里,而是其他地方。”
几句闲聊,却道出了做生意的真谛,铁牛虽然还云里雾里,黄瓯却听懂了。他开口道:“所以这次的要紧事,也和咱们的客人有关?”
崔清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聪明。”
黄瓯这下能够理解为啥崔管事会把这件事当成要紧事了,对于一个铺子来说,给自己带来利润的客人确实是最重要的,怎么伺候巴结都不过分。
“那咱们的客人是来自其他城市吗?”铁牛好奇问道。
“是,也不是。”崔管事神色郑重了起来,肃然道:“接下来的话你们听入耳中,记在心里,万万不能说出口。”
两人急忙称是,谁料接下来听到的话,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咱们的客人,严格来讲不是人。”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黄瓯看崔管事的脸色有点发白:“是仙人。”
这天回家的路上分外安静,以往跳脱无比的铁牛,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凭借着本能挪回了村里。
直到到了家里,铁牛一把抱住黄瓯的双肩,来回摇了十几次,好像是喃喃自语,又好像是问道:“小瓯,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仙人?”
黄瓯也感觉有些茫然,不确定地说:“崔管事没必要骗我们,他说有,那应该是有的吧。”
“仙人……”
铁牛突然蹦了起来,随后又鬼鬼祟祟地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说:“崔管事喊你一起接待仙人,那岂不是你能看到仙人了?天啊!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跟仙人许个愿,许啥愿好呢?”
黄瓯能理解铁牛的激动,要知道在普通人眼中,神啊仙啊,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也是惨淡生活中最后的希望。小时候他听过无数仙人的传说和故事,谁料自己竟然有幸能够见到仙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入睡前,隐约感觉右手的铁核散发出一丝温热。
时隔近两年,黄瓯又做了那个在一笔峰上的梦,这次梦的结尾更加清晰了一点,他好像一个世界的旁观者,看到那个美妇手里的清光,原来是一把剑,剑柄居然是以梅枝为骨,点缀着朵朵花瓣,剑身如一泓清水,荡漾出淡紫色的幽光,分外好看。
这把剑虽然纤细,但不知为何,黄瓯潜意识中却觉得它很强。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路边遇到了猛兽、巨虎、或者黄尚一样,是来自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压迫感。
然而在那个精瘦老者睁眼后,这把剑却瞬间化作了碎片散开。
这一眼也让黄瓯瞬间从梦中惊醒,他身上冷汗潺潺,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黄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开始做梦,虽然距离上次做梦已经过了快两年,但他还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从这天上工开始,他工坊里的任务已经取消了。
老李得知了消息,很是客气地来司库和他打了招呼,并且主动说:“崔管事交待了,往后工坊的件就先由我来统计,待月底再由黄司库统一盘点。”
“麻烦李大哥了。”黄瓯不敢托大,连忙道谢。
这样一来他在工坊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可以专心准备崔管事交代的“要紧事”。
他去办事处寻崔管事,却见后者正从内堂一叠一叠地往外搬册子,堆放在他桌前,急忙上前帮手。
两人合力将崔管事所指的文册都搬到外堂,黄瓯发现这些都是星辰阁的账本,最早到三年之前。
“每次上仙来阁里,第一要紧事自是盘库、查账。这是自上次查账之后到这个月所有的账本,接下来我要一笔笔对。”崔管事擦了擦汗,解释道:“黄司库,你要负责盘库,把库房里所有入库、出库的记录都清点清楚。还没有发出的存件,也要一件件比对,千万不能出现错漏。”
黄瓯应下,随后好奇问:“那还有其他要紧事吗?”
“自是有的。”崔管事拿他当自己人,不吝分说:“第一要紧事是生死线,关系你我的小命,如果账目出现错误,那人头怕是不保。第二要紧事则是事业线,仙使来到咱们这穷乡僻壤,此地的乡俗风土、衣食起居,那都是要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也是最能显示出咱们做事的能力的。如果把仙使伺候好了,回去说咱们几句好话,将收件的价格上浮几成,那不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除了这两点,倒也没什么别的。仙使三年来一次,除了有查账之责,还有觅材之任。若是有那有仙缘的孩童,能够入得仙门,上仙就会将之带回,也是功绩一件。”
“不过地灵才有人杰,我自接任二十余年,前任驻守六十余年,从未听说过咱们这贫瘠之地有什么良才美玉。”
崔管事交代完后,便开始清点账目,黄瓯也回到库房搬出之前的纪录,虽然没有账本那么多,但也是高高一摞。
他花了两天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结束,随后又仔细将库里的存件一一点过,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回去找崔管事复命。
两天没见,崔管事都没有回自己小院,吃住都在办事处。
他满脸倦容,喝了口浓酽至极的茶,看到黄瓯过来之后,强打精神问道:“都盘点完了?”
“嗯,存件三万四千八百六十一件。出入库条目也对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崔管事见黄瓯应对如流,显然对库房情况胸有成竹,满意道:“行,那你先去休息,明天来和我一起对账。”
黄瓯应下,不过没有马上走:“崔管事,关于库房我有个建议,不知道合不合适。在上仙来盘库之前,库房的安全至关重要,但是库房里有两个通风的窗户,有入侵的隐患,不如这几天我们先将之封起来,再派人二十四时辰驻守,防止意外发生。”
崔清河点点头,道:“你自去处理,阁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归你调动。”
他对黄瓯越来越满意了,归根到底,能够让上司觉得好用的下属,才是有价值的下属。
黄瓯领了命之后,找老李要了黄尚和一个中工,把库房里的窗子都用铁板封住,随后又安排他俩和两个小工交替在外围二十四小时巡视。
这天他也没回家,晚上就把自己锁在库房里,席地而睡。
窗子被封之后,库房里已经宛如一个密闭的密室,在无边的黑暗中,黄瓯发现他右手上的铁核,居然散发着莹莹的红光。
矿石发光,并不是什么异事,此前黄瓯就多有耳闻,他不以为意。
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后,他就开始和崔管事一起对账。
黄瓯本以为看图样是最费神的事情,结果开始对账后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一行行数字看久了仿佛天书,还不能出一丝错漏,没一会他就觉得头晕脑胀。
由此他也开始佩服崔清河,果然能够在星辰阁当上管事,自有其过人之处。
两人合力对了近十天帐之后,终于将三年来的账本对完了。
以黄瓯目前的水平,当然看不出账本有没有什么错漏,不过看崔清河的神情,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崔清河将办事处内庭也封了起来,装了一把样式古朴的锁,随后带着黄瓯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仙使的起居。
黄瓯跟着他先是去了城主府,随后又来到守备府,官面上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又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醉乡楼和最大的青楼风流居。
他惊讶地发现,崔管事虽然在星辰阁是孤家寡人,但无论是城主、守备官,还是醉乡楼的掌柜、风流居的老鸨,都对他异常客气。
崔管事的家族是一个原因,另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星辰阁这仙人背景了。
“三年前仙使来咱们五王城,最是厌烦这些烟花之地,咱风流居不得不歇业半月,连招牌都换了,楼里的姐妹们也安分守己,不敢出一丝错漏。这次仙使再临,依照上次的规矩就是,不知道崔管事还大驾光临,来找贱妾做什么?”风流居的老鸨客客气气地把两人迎到内里,似是有些薄嗔地跟崔清河抱怨,还有意无意地扫了黄瓯几眼。
崔管事依旧是那一副和和气气的表情,抿了口茶道:“李妈妈有心了,若是仙使还是上次那位,咱们自是按照旧例来,星辰阁给风流居的弥补也不会少半分。怕就怕,这次来的仙使换了人,如果他好这口,到时候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李姓老鸨哑然,“这倒是……”
黄瓯刚刚进门时看到她迎来送往,滴水不漏;如今商榷仙使的事情,却像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一般,不敢随意处理。
回去的路上,他问崔管事:“仙使来我们星辰阁,那咱们慎而重之是应当的。但是为何这官面上,还有醉乡楼、风流居,也都这么上心,好似……”
“就像是他们自己的事一样?”
崔清河见了一天城里的大人物,此时颇有些心力劳累,一直闭眼养神。他淡淡地看了黄瓯一眼,没有正面回应:
“你要知道,这仙人和人啊,不是一个世界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