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止的脸色“唰”变得铁青。
他当然知道承逸身为修仙族人,能活千年万年,而自己身为普通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
可他这样直言不讳地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却是首次。
在苏止的印象中,承逸一直都是一个闲散安静不理世事的王爷。大多数时候,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地隔岸观火。可如今竟然会明着怼他。
他想,九禾在他心里,果然与别人都不同吗?
这边暗流涌动,小聂却自从下了车就捂着鼻子:“这里味道好难闻啊!你们竟然还有心情说这么多话!”
九禾好笑地望着小聂。
其实她自己真的没闻到什么味道。
毕竟他们还没有迈入义庄的大门。
可小聂鼻子灵,义庄里面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尸体,味道想必不怎么好闻。
县令和师爷也从后面一辆马车上下来,弓着身走了过来,默默站在九禾等人身后。
九禾清了清嗓子,挣开了承逸,又可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这时,从院内出来一个干瘪的老头,他一看门口乌压压来了一群人,中间竟然还有个穿着官服的县令,连忙迎上去参拜。
师爷上前跟他交代情况,两人嘀咕了半天。
那老头这才来给承逸和苏止行礼,恭恭敬敬道:“各位贵人请跟我来,两位小姐的遗体,小人专门腾出了一个屋子放着,绝没有半分污染。”
九禾点点头:“好,那麻烦老先生带路。”
说着,她没再理众人,只带了小聂跟着老头进了院子。
承逸与苏止自觉地跟在她身后。
那老头腿脚似是不太方便,走路很慢。
忽的,他脚下一个踉跄,九禾忙上前扶住了他。
“先生小心些。”
老头千恩万谢地应着。
九禾松开了手,复又问道:“先生为何要专门腾出一个屋子来放她们?”
“两位小姐家里都捐了好些钱,官府里也重视,我们怎敢怠慢。”
那老头笑了笑:“义庄鄙贱之地,大都殓些无名无姓的平头百姓,像这两位小姐这般尊贵的身份,老头子我也是第一次见。”
九禾点点头,却暗道,在人族,即便是死了,也分有钱有势的和无名无姓的吗。
那老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深深叹了口气,又接着感慨道:“也是造孽啊,老头子我守了一辈子的义庄了,从没见过死状这么惨的……”
九禾与小聂对视了一眼,都没接话。
那老头接着絮絮叨叨:“都还是没出阁的小女孩,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谁能想到临死了却不能埋入祖坟,只能抛在我们这义庄。死后怕是都得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能超生了!”
小聂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能埋入祖坟?”
那老头回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是个小孩子模样,遂耐心解释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咱们的传统,孩子没成年就去了,咱们认为都是来问父母讨债的小鬼儿,那祖坟是万万入不得了。”
九禾皱眉:“可我听说她们已经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唉……”那老头又叹了口气,“说是死的时候,都光着身子的……应是被妖物给玷污了……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又跟妖物扯上关系,这样的死法,哪家的族人愿意让往祖坟里搁啊!”
“虽族内不准入祖坟,可哪有做父母的忍心女儿暴尸山野的。于是都命人给她们收拾妥当了,拿棺材殓了。说是等着案子结了,就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入土为安了。”
三人在前面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后面跟着浩浩荡荡却雅雀无声的一大群人。
承逸一直默默听着前面的对话,不由得莞尔,九禾的性子,真是和谁都能聊得起劲。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一间小屋门口,老头推开门,向着身后众人躬身道:“就是这里了!”
“谢谢老人家。”九禾点头应着。
据说这间屋子是整个义庄内最好的屋子。
可依然很破败。
门上的窗纸都已斑驳,门框房梁上到处都是蛛网。
甫一靠近门口,就有一股巨大的酸臭味混着霉味,以及说不出什么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九禾胃里一阵翻滚,只觉得早上吃的点心要从嗓子眼里涌出来。
这讨厌的凡人身体……九禾在心中埋怨着,迅速卸下了腰间的白玉葫芦,找了粒丹药吞了,强行压下了想吐的感觉。
屋子内,正中间摆了两张素面木棺,皆没有盖板。
再往前一走,九禾就看到了棺内的那两名穿戴整齐的女子。
她们虽穿戴整齐,却不忍直视。
九禾皱着眉想,她亦很少见到死状如此之惨的人。
只见那两名女子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皆没了正常皮肤本该有的弹性,全部干裂,像是发白的老树皮,又像是在太阳下暴晒了很多年的宣纸,紧紧得扒在骨头上,将骨头的形状棱角分明地勾勒出来。
九禾暗暗叹了口气,这种死状,都不需细看,只一打眼就知道是被吸光了精气而亡的。
她走过去,强行压下人族对于死亡腐朽味道的本能抗拒,仔仔细细观察着棺中两人的骨骼结构。
“确实都是十五六的年轻女孩子。”她低低道。
“这到底是谁,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小聂双手紧紧握拳,愤怒地低吼着。
饶是他行医数十年,也从没见过这样死状的人。
他虽然知道修仙族可以吸取人族的精气,却从没人跟他讲过,被吸取了精气的人族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聂转头看着九禾,却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特别的愤怒或惊异:“姐姐以前见过这样的死状吗?”
九禾摇了摇头。
小聂追问:“那你怎么都不惊讶?”
九禾皱起了眉。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干呕声。
小聂和九禾寻声看去,只见竟是苏止。
他只半个身子迈进了门,就一手捂着嘴,一手扶在门框上,脸色铁青。
九禾挑眉调侃道:“苏小将军从军入伍,难道还从没见过尸体?要不您到外面去等着?”
苏止已经恶心地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了,他身边的侍从倒是很利索地上前扶住了他。
可还没等九禾说出下一句挖苦的话,他便急匆匆甩开了侍从的手,手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承逸没料到苏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被他逗笑了。
他想,若是换了他的两个哥哥,只怕就是把呕吐之物生生咽进肚子里,也绝不会在万众瞩目下逃走。
他和九禾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对苏止的嘲笑,或者还有些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