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春是直到那一日才知道事情原委的。
那日,老村长双手被缚在身后,被迫屈辱地跪在地上。
他愤怒地看着身前衣着艳丽的小满,绝望地望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女:“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多亏了我,你有机会嫁给了县太爷做小!不然,就凭你和李仲那点脏事,你觉得全乡里,谁敢娶你?”
刘立春从没这样愤怒过。
在他眼里,他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干净的女子,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他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她只是为了等李仲才推拒了所有人,可他竟敢说她嫁不出去!
等等,他听说李仲和郑叶子订了婚?
郑叶子,就是那个笑起来很好看很爽朗的女孩子。小时候她像个干瘦的小猴子一样,没事总喜欢逗他玩。可他一点也不生气,他知道她和别人不同,她从没欺负过他。
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她变成了一个大女孩,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别的男孩子,她就再也不来逗自己玩了。甚至自那之后他就没再跟她说上一句话。
姐姐最终并没有嫁给李仲,而是被一顶小轿子接去了县衙……
父亲卧病在床多年,都是大娘在操持家里的诸事。可也从没听大娘提起给姐姐寻了门城里的亲事……
所以究竟为什么,姐姐会嫁入了县衙?
立春方才如醍醐灌顶。
他虽然知道自己傻,可却也从这村长不堪入耳的话里听懂了什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他想起来姐姐说过,他们要做最凶狠恶毒的人,不然所有人都会来欺负他们。只有做最坏的人,才不会有人欺负他们!
所以他是因为不够凶狠,才让姐姐被他们欺负了!
他真想上去给他一拳!
可他从没打过人……
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上去揍他一拳,以显示自己的凶狠。可小满却一点都没生气,她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和李仲……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李仲的事情,只有那个郑叶子不知道。
或者她只是装作不知道?
良久,她才止住了笑声:“你说的没错,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进了县太爷家的大门,你真是大善人。”
她顿了顿,又说:“既然如此,你便好事做到底,把这个村长的位置也让给爹爹。”
村长破口大骂:“你爹是个瘸了腿的残废,他连下地干活都不行,怎么配做我刘家村的村长?我们刘家村,可是清河刘家的旁支,上到北熙州丞,下到清河郡守,都出自……”
“正是因为如此,”小满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我爹爹做了村长,我就能做县太爷的正房夫人了。瘸了腿又怎么样,做了村长掌管刘家宗祠,以及村里大小事务,自有数不尽的钱财,又何必去下地干活呢?村长,这个你最清楚了,你说不是吗!哈哈哈……”
刘小满又笑了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九禾都知道了。
刘立春一气之下冲去李仲家,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刘家村村长一家离奇失踪。刘茂虽卧病在床多年,却因品行良善忠厚老实,被任命为新的村长。
立春被关了起来。
小满被县令抬了正房。
刘立春被放出来。
李家一家家破人亡。
立春在小满的挑唆下差点污了叶子的清白。
“小满对李仲一心一意,死心塌地,我们都看在眼里,”几乎从不开口的刘二狗忽然插话,“小满这么美丽贤良的女孩子,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他竟然弃如敝履,转身就和别的女子你侬我侬,放任别人肆意诋毁小满!”
刘二狗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去报复他,是我的主意,去挑断了他手筋脚筋,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至于他家后来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你们若是要为他报仇,就冲着我来!”
刘二狗紧紧盯着九禾:“可他毁了小满一生,罪有应得,公堂不能惩戒他,那就我们自己来惩戒他!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毁了小满一生……
是了,九禾早该想到,若非种种无奈,哪个二十不到的女孩子会愿意嫁给一个能给自己当爹的老头;哪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英俊潇洒,又能对自己体贴入微。
可生活总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
人们憎怨愤恨自己的一生被毁,转过头来就去毁了别人的一生。
总归是意难平的。凭什么只有我的人生是痛苦的,而她却被捧在手心,可以逍遥快活。
一个悲剧产生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悲剧,她本以为的因,却不过是结出的果。因果轮回,生生不息。
九禾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她不甘心,她不愿相信人性是这样恶毒的,人间是这样满是疮痍的。她想,这会不会是他们为了帮小满开脱而编出来的说辞:“我为何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人说医仙九禾一颗七窍玲珑心,如同在世明鉴,可鉴万物。我愿意用我的命为赌注,医仙娘娘只管做法,探立春往事,看看立春是否说谎。”
“但凡立春所言有一句谎话,”刘立春将那匕首再一次递了出来,“天地为证!立春这条命,听凭医仙娘娘发落!”
七窍玲珑心?
在世明鉴?
这是又什么奇怪的传闻?
九禾无力地干笑两声。民间把自己传得越来越神,她却不过是一个连饿一下都会痛哭流涕的普通人。
可见你能听到的,不全都是真相。
可刘立春及刘二狗如此赌咒发誓,她亦不愿相信他们作伪。
她看了一眼承逸,想问问他该怎么办。
却见承逸翘着二郎腿在喝茶,似是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
她无奈,便只得让二人先回去。
她承诺二人,她会查清楚。若是事情真如他们所说,她自然会知会县令,让他放了刘小满。
立春和二狗千恩万谢地离去。
房间里又寂静一片,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
九禾走过去,坐在承逸身旁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