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禾隐隐觉得头痛,胃也绞得痛。
下午县令给她们准备了宴席,她那时就不太舒服,可承逸还是劝她吃两口东西,毕竟她现在拖着一副普通人的身体。
但她看桌上的东西皆是鸡鸭鱼肉,就更加反胃了。
她是连鸡蛋都不愿吃的人,怎么能吃得了这些。
故而她只随意塞了两口点心,就立刻回了后衙早已备下的房间。
房间里还算整洁,桌子上还摆着新鲜的水果。
九禾却没力气再吃什么,她甫一进门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面颊也红红得发烫,胃里像是有根针绞着扎她一般。
她的身体虚弱无力,渐渐的,浑身都开始发冷。
她拽过来一旁的被子,裹紧了全身。她好冷,四肢和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原本就微弱的五感六识变得更加浑浑噩噩起来。
她艰难地举起手指触碰自己的额头,好烫!
她暗暗嘲笑着自己,生病了吗?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生过病了,甚至都不记得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神鬼林的生活让她变得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仙人,会一直强大到没有任何病痛。
可一朝踏出了林子,她就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掌控万物的主宰者,她立刻被打回了原形。她如今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和叶子,和小满没什么区别的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她也会生病,也会无可奈何。
如果不回林子,她也会死。
她用尽全力冷笑了两声。
她想,那些跪在自己脚下的普通人,为自己塑身立像的普通人,还以为他们参拜了什么法力无边的菩萨,一口一个“医仙”,一口一个“娘娘”。可若是他们看到自己这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会不会将那些泥像都打碎了?
她忽然好想梅姨,好想小聂。
她思念她在神鬼林的卧房,思念去青林书院看白嬉教书。
一行泪控制不住地滑了出来,她在心里骂自己,你为什么要出来呢,为什么?
梅姨生了你的气,她肯定对你很失望;白嬉也不知踪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任性,一意孤行,肆意去伤害那些在乎你的人?
没由来的,她忽然想放声大哭。
她想,若是白嬉看到自己竟然会哭鼻子,肯定会好好嘲笑自己一番,甚至会把自己哭泣的样子用傀儡术记录下来,要时时刻刻取笑她。
可她现在心里竟然宁愿让白嬉见到此时的自己。
因为她太想他们了,她想现在就见到他们。她想一头扎进梅姨的怀里,就只闻闻梅姨的味道也好。
“医仙娘娘竟然会哭鼻子吗?”
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九禾被吓了一跳。她慌忙胡乱抹掉了脸颊上的泪滴,努力撑起身体想要看看来人。
却忽然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阳光的味道,她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个温暖的午后。
从下午时,承逸就一直在观察九禾,他甚至察觉到了她体温的微微上升。他见她晚上什么都没吃就躲回屋子里,便知道她大概不太舒服。
可他没料到,她竟然躲在这里偷偷地哭。
他虽然认识她才没多久,可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却是强大到足够与自己匹敌的。
他甚至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心胸开阔又心怀天下的女子。就像是在她眼中,世间万物都不足道也。
他觉得她当得起“医仙”二字。
可他忘记了,她只是一个虽年龄虚长于世人,却从未出过林子,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她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
他见她挣扎着起来,便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背靠在了自己怀里。
他这才感觉到她真的好小只,好柔软,他的胸膛可以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九禾觉得自己和承逸的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可她没力气挣扎,也不想挣扎了。
承逸手中拿着一只小碗,递到九禾嘴边:“也不好好吃饭,就知道你饿了,快把粥喝了,”顿了顿,他取笑道,“早知道你饿成这样,哭得和个小花猫一样,我就把那口熬粥的锅也一并带来了。”
九禾“呸”了一声,嗔道:“我才不是饿的!”
承逸听她的声音都嘶哑了,心疼地皱了眉。
他用勺子舀了粥,喂到她嘴边。
九禾只犹豫了一下,就张嘴咽了下去。
一口热乎乎的粥下肚,她的胃疼就缓解了很多。
她没料到人对于食物的需求竟这样直接而强烈。
承逸又舀了粥递到她嘴边。
九禾用手去接那勺柄:“我自己来吧。”
承逸却没放手:“听话,生病了就乖乖做个病人!来,张嘴!”
说着,他将手中的碗放在床边,又把她的胳膊拿下来塞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九禾忽然想起了梅姨。
自己小时候,还很畏寒,那时候,梅姨也会这样给自己掖被角。后来习惯了,直到自己一点也不怕冷的时候,梅姨还是会时不时给自己掖一掖被角。似乎这个动作早已变成了一个单纯表达亲昵的举动。
她此时又开始畏寒,而承逸做了这个动作,便让九禾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可她又觉得承逸与梅姨不同。
因为自己这样靠着梅姨怀里时,不会脸红,心也不会砰砰跳成这样。
她虽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闻到他好闻的味道。
她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握着勺子,舀了粥,递到自己嘴边。
她张嘴含住了粥。
承逸将那碗粥一勺勺喂给她,直到碗里空了,才将碗推到了一边。
“好受一点没有?”承逸问她,声音低沉。
九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果真没有了刚刚那种针刺的痛感。
她的脸忽然“腾”得红了。
果真是因为饥饿,所以她的胃才会疼的吗?
所以自己刚才,难道真的是被饿哭了吗?
她忽然觉得好丢脸。虚活了一百多岁,她竟然还不如一个两岁的孩子,竟然不知道饿了要找吃的。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刚刚自己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九禾伸手去触碰了自己仍然湿润的脸颊,她刚才哭了?
竟然哭了?
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神鬼林时,她从不会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可出了林子,当自己的一切灵力都消失时,她才发现,原来人族竟然脆弱到这种程度,仅仅微弱的病痛或者一点点的情绪变化,竟然都会导致这样强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