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雨早已停了,月亮高高挂在空中。
九禾只觉得四肢都被颠得没有知觉了,沈桀终于停下了马。
四周一片漆黑,他们仍然在荒郊野岭中。
一片寂静中,沈桀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他将九禾扶下马,一边道:“事发突然,情急之下,沈某若有什么无礼之处,还望九禾小姐海涵。”
他的语气颇有有些不同,与那日在神鬼林中判若两人。
不过此时,九禾并没什么心情去辨沈桀的态度。甫一下马,她只觉得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可能刚刚从危境中逃出升天,九禾只觉得的紧绷的神经忽然松弛下来。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连忙扒住旁边突出的石块,低头便吐。
可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只有些酸酸的液体从胃里翻涌而出。九禾觉得鼻腔里都是这股子酸味,一时眼泪也被逼了出来。
一股脑儿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她这才停下来。
九禾身上已经完全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再顾不上什么医仙的体面,她背后靠到了一块儿石头,便瘫了上去。
“九禾小姐怎么样了,还好吧?”她听沈桀这样问自己。
“没事,”九禾胡乱答着,“出了神鬼林我就与普通人无异了,骑马的时间太久了身体不舒服。没事的,都是小事……”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九禾这样想着。
经此一事,她终于体会到一个普通人族的渺小,以及与修行者相比之下实力的悬殊。
不过这次,还是多亏了沈桀。
她想要去谢沈桀。
然而当她看向沈桀时,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
那眼神与往常不太一样……像……一匹盯住了食物的狼。
九禾的汗毛又一次竖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个沈桀,或许也抱着不同的目的。
在客栈时,她身边还有白嬉,还有承逸。
可这时,他们都在对付三暝。
如今,若是沈桀反水来杀自己,她又有多少还手的余力?
她悄悄握住腰间的白玉葫芦,白玉葫芦也散发出微弱的热量,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紧张。
看到九禾看向自己,沈桀仍然保持着那个眼神,定定地盯着九禾。
九禾故作轻松道:“沈大人怎么这样看我?”
沈桀并没有很快回答她。
半晌,沈桀冷冽的声音响起:“你是个好人。”
“哈哈,”九禾笑道:“沈大人曾觉得我是个坏人?”
“这世间,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目的,可只有你,是个真正的好人。”沈桀并没回答她的话。
沈桀这样说着,可九禾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的眼神之冷冽,和语气中透漏出来的悲悯之意,都让九禾觉得,沈桀竟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果然,沈桀深深叹了口气,道:“我敬重你,可今日,却不得不杀了你…..你若有什么遗愿,就告诉我,若我能办到的,便尽量去办。”
九禾心想,沈桀是苏止的属下。他要杀自己,莫非是苏止的意思?
可不对啊,苏止刚刚明明让沈桀救自己。况且这么多人都知道自己是和苏止一同出来,若自己身死,师傅和梅姨定要去找苏止报仇。
要知道八荒六合,无人不忌惮医圣,也无人愿意得罪医圣。人生在世,谁都保不齐有个头疼脑热,谁会跟这世间医术最高的人过不去?
再者,若苏止要杀自己,那日为何还想出如此小儿科的方法整蛊自己?他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和自己并无大仇,为啥要取自己性命?
可既然不是苏止要杀自己,又会是谁呢?
刚刚承逸将自己交到这沈桀手上,他难道不知,若自己死了,承逸不会放过他……
九禾想,难道沈桀背后,还有别人?
这样想着,她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桀没有答话。
九禾又道:“你既然要杀我,总要让我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死?”
“你没有做错什么,”沈桀道,“你救了那么多性命,我说过,你是好人。”
“既然如此,你不杀我,不就相当于救了更多的百姓?”九禾问。
“可惜,”沈桀道,“我不能让你透漏了白狐族的弱点。”
沈桀也要保护白狐族的弱点?
九禾心中一滞,脱口而出:“你也是白狐族的人?”
却没想到沈桀啐道:“本将军生是人族的人,死是人族的鬼,与那鬼怪狐精没半点关系。”
他说着,手中已抽出了一把短刀,在月光下格外耀目。
九禾心道不好,这沈桀竟是来真的!
她的力气早已在客栈的激战中就已经耗尽,又骑了半天的马,如今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要如何反抗一个壮实的男子,何况这男子还是个常年领兵杀伐的将军?
九禾将手偷偷背在身后,想要从白玉葫芦里翻出自己出林前准备的迷药。
可一时间葫芦的盖子有些紧,她的手不住地抖着,竟然连打开盖的力气也没了。
沈桀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的刀似乎下一秒就会划破自己的脖颈。
她想,师傅曾经说,他们修行中人,可以活千年万年。可他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不听话,逃出了林子。
她又想,若是知道自己只能活一百年,那为什么要老老实实一直待在林中,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些不同的事情,吃遍天下美食,走遍八荒六合,体验一下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
可如今,她就要死了,再也没机会去做那些自己好奇的事情了……
等等!
她忽然想,她不能这样快放弃希望……她要拖延时间,说不定承逸或者白嬉打败了三暝,就会追上来了!
她想要往后退,可后背已经紧紧顶在石头上,石块锋利的棱角将她的背后的皮肤硌得生疼。
她大声质问:“你既是人族,为何要帮白狐族杀我?”
“我没帮白狐族,”沈桀竟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只是白狐族的弱点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虽然没完全明白“他们”是谁,可九禾对沈桀的意图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连忙道:“我也不知道白狐族的弱点啊,即便我知道了我谁都不说不就行了,你没必要为了这个杀我啊!”
她又急道:“你此时杀我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承逸已经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若他发现我死了,难道不会杀了你么!”
沈桀的短刀已经贴上了九禾的脖子,那冰凉的触感让九禾打了一个激灵。他的手只需要轻轻一动,那寒刃就能挑破九禾脖子上的血管。
可他听到九禾的话,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九禾正想着,难道这威胁管用了。
却只听沈桀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似乎真的觉得九禾的话很有趣,他的笑声格外爽朗,震地旁边一棵枯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
九禾十分担心地感受着贴着自己脖颈的锋利的刀刃,那刀刃也随着他的笑声规律得上下轻微晃动着……
“你真的觉得承逸能杀得了我么?”沈桀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