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宋志顺第一次去当差,宋雷、志达看他兴奋的样子,二人先是一愣,后相视莞尔一笑。
等他走后,宋雷说:“我们到附近走走,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吧。”
二人信步由缰,出城后沿着城墙往沅江下游走去。
离城三里有一小山,其实是个丘陵,名唤谢家山,有五六户人家。沅江在这里拐了个弯,经年冲刷积成了一个河滩。
再往下走,一条小河从这里汇入江水,交汇之处水面形成了一青一黄界限明显的景观。沅江水在这里变缓,江面陡然开阔。
宋雷兴奋喊道:“就是这里了!”
志达莫名其妙,不晓得宋雷之意。
宋雷说:“如果仅仅是开个药铺,亦或开个木工坊,门槛太低,人人皆可为之。我们兄弟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个大的!”
志达不解问道:“雷子哥,此话怎讲?”
宋雷说:“如今你我兄弟手中有钱,可图大事。我心中谋划已久,可开矿办厂,以规模大而图之,以改良工艺压缩人力成本占领市场雄踞为王道。”
志达闻之更惑:“弟愚不解,望雷兄详解。”
宋雷答曰:“千百年来,社会存续以吃饱为基本,后随社会进步,剩余产品增加出现商品交易,才有以物易物,亦才出现商人。然剩余产品亦或偶然,亦或工艺先进才会剩余。产粮需人种植,衣物需人织造,人力需出钱才得之。”
他看志达似解惑解,继续解析:“如我等以先进技术替代落后技术,用以往百千人才能生产得到之物品,如今只要区区数人即可做到,岂不胜之。”
志达仿如雷贯耳,琼糊灌顶。
“对呀,这不正是我所追求思索求知的吗?”
他一时兴奋不已:“雷子哥,你说的很有道理,后面如何,一切听你的。”
宋雷大手一挥:“我个人以为,此处靠近沅江,水流喘急,可做水车为动力,一可替代人力切削木材,二可以此为基础冶炼锻造钢铁,试制机床缓慢图之。”
志达问道:“冶炼钢铁重要性我知,但,何为机床?”
宋雷答曰:“机床为制造机械之基础。天书言:无机床不工业,无工业不革命。机床为我们兄弟谋大事之重要。”
他停了停,继续道:“此事不可急,需徐徐图之。个中精妙,你今后可感之。”
志达茫然。
宋雷知一时半会说不清,就把今后计划拣要紧的道出:“我兄弟三人今有资本,先圈一地作为基地,可研究,亦可试造,不得,仅费些许钱财,成,则获利万千。应否?”
志达本就佩服他无疑,欣然道:“雷子哥,依你行之。”
这边宋志顺买了两坛子好酒,割了些羊腿肉,包了十两银子红包来应差。
进得门,见了牢头上官,先点头哈腰,后递了红包。
那厮眉笑颜开。唤了个狱卒带了志顺去见各人。
路上顺志摸了一两银子与那带路狱卒,道:“哥哥辛苦了,且拿去喝酒!“
那人便高兴不已:“兄弟,似你这般会做人,大伙儿爱死你了,今后我们哥俩好好亲热。”
见得众人,宋志顺抱拳道:“各位哥哥,小弟宋志顺,及时雨宋江的宋,青面兽杨志的志,浪里白条张顺的顺,还望各位哥哥日后多多照拂。今日不多说,先请大伙喝酒!“
众人见他懂事,一副自来熟,自是虚礼应之。待大家伙吃着羊腿,喝着酒儿,三两下,便一发儿亲近。
在众人喝酒高兴之余,有一姓谢单名恒之人却心有芥蒂。
此人乃本地人氏,大舅子乃前衙门司掌提刑官戴一民。以前仗着大舅子的权势常做横行霸道、滥用刑狱、作奸犯科、草菅人命之事,是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之人,后戴一民因牵扯前县令刑狱充军至辽东,他失去了靠山便心中早有愤忿。
今时见得志顺上下和气,尽得人脉,心自不甘,便想:“你一介口上无毛小子,使得区区薄酒小菜,便想买得人心,我自要你好看。”
他心中已是动了恶念。
这监狱乃辰州府直管,凡地段上重刑狱皆在此关押。上有天子朱批待斩犯人,下有冒犯达官贵人戴罪之身。凡此种种,多不枚数。
那宋志顺不知谢恒所想,仍率性而行:“各位哥哥,小弟年轻,今日得于大家共事,以后还望大家多多照应,在下先行饮酒一杯以表敬意。”
其余等有鼓掌应之,亦有端杯陪饮者。
坛中酒只剩小半,中有班头清醒道曰:“今狱中有重犯,小的们不可贪杯误事。”
遂勉强罢饮。
宋志顺归家见得宋雷二人,兴奋道:“我今日见得同事,皆好处之。今后诸事顺意。”二人皆为其幸。
志达把白日宋雷所言告知,志顺亦言:“雷子哥认定之事,我必赞同。”
话语刚落,已是鼾声大响。
次日天明,厨房已备好早餐,三人同坐饭桌用膳。
宋雷唤梁开明近前,告知需把地拿下。
梁元明应之:“此事不难,那地非良田肥地,只是滩涂水漫之地,或亦为无主之地。花钱买下应无难事。”便出门去寻人择机办理。
志达欲重把昨日商议之事告诉志顺。
他摆摆手道:“昨夜你已说过,我虽喝酒多了却还清醒。没醉,我还记得。”
咧嘴一笑:“二位兄弟尽管放手去做就是,我双手赞成。好了,我上差去也。”
宋雷、志达相视无语。
看志顺离去,两人方才对语。
“雷子哥,八月二十将至,叔伯已择吉日等候开张,眼下此事为紧。你意下如何?”
“此事有无我兄弟办理不重要,交给梁开明、蒋荣毅处置即可。”
宋雷淡然一笑:“我兄弟首要之事实为理清今后大事纲要为重。”
他遂把日后计划和盘道出,亦把开矿办厂之要领细细说出。
志达耳目一新,方才觉得宋雷所言重要是真。
且说宋志顺到了值房,与他值班的还有一人,姓李名可行。与他们交接之人正是谢恒。
谢恒道:“那单间关押犯人神志不清,为防他有何不测,我把隔壁犯人调他监室共处一室,以作防范。如你觉不妨,可再做调处。”
李可行翻了一下白眼不语,宋雷不觉异常,遂交接钥匙签字接管,谢恒自是离去。
宋志顺刚刚到班,看一切皆觉新奇,便开锁进去巡查。记得谢恒所言,特地到单间监室看了。
只见内有一略瘦老头,四肢分别被四条镣铐锁着,整个人呈大字样张着躺卧在地上。
牢内还有一人,仅手戴镣铐,半躺在一角。见到宋志顺也不言语,像是睡着了一般。
志顺刚想离开,心中一动:“那被四条镣铐锁着之人必是重犯,应该是独处一室,缘何调一犯人同处?”便觉异样。
他不动声色,返回值室问李可行:“那死牢里犯人所犯何事?”
李可行答曰:“此乃江洋大盗江湖人称龙头老大,去年在沅江安江地界劫杀卸任柳州府大人,已供认不讳,过得半月便要开刀问斩。”
志顺大惊,拉上李可行往牢里就去。李可行不知志顺为何,但志顺力大不得脱。
进得牢里,便看见龙头老大被同监犯人用棉被蒙了头不得呼吸,正在死劲挣扎。
忙开了锁,上去一棍子将上面那人劈头打翻,仔细看那下面犯人,还好,还有气。
把行凶犯人另行关押,二人兀自唬得不轻。
李可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兄弟,此乃待斩人犯,如今日死去,我二人干系甚大,轻者饭碗不保,重者还要问刑,幸亏你发现得早。”
志顺心中已有疑团,疑是同事有人作了手脚,不过不敢确认,他连声道:“侥幸侥幸,还好你我二人运气不错,没有铸成大错。”
李可行道:“可恨谢恒那厮,连我都要牵扯算计,真是阴险毒辣之人。”
志顺不解,忙问:“哥哥此话怎讲?”
“志顺兄弟,你有所不知。”李可行说:“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本辰州谢家村有一姓谢人家,成婚多年无生养。他有祖上留下的良田三十余亩,被谢恒看上了。
那谢恒利用同姓为由,前去认了亲戚,两家互有走动得了那家人信任。
他再暗中着人去递讼状,告那家人霸占良田。
那家人信赖谢恒,去找他拿主意。
他骗去田契,害那家人没了本把证据,输了官司被投入大牢。
那人在狱中不停喊冤,在牢里被谢恒就用刚才这种手段害了性命。那三十余亩良田得以到了谢恒之手。这类事情枚不胜数。
“他今日这般做作,实乃借刀杀人算计你,弄得可是不露痕迹,假如得手,你我二人道出真相也无人相信,只能说是犯人自尽,若侥幸过关,难免要受一番惩戒。哎,以后你可得小心提防为好。”李可行好心提醒。
志顺听完,只觉此人狡诈毒辣,没由头地扯上这样个对头真是见鬼,遂一夜不敢放松,始终戒备不已。
待到天明,二人交班下值,志顺回到宅子倒头补觉。
睡意刚过,龙镖头在外面不停敲门:“少爷,有人来找。”
志顺不得已,穿衣起床,出门见客。
见到来者,他乐了。那人长须遮面,这不正是罗蒙县溪遇到的那汉子吗。
来人抱拳行礼:“宋少爷,别来无恙!”
“狮子头哥哥,想不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你。”
志顺开心招呼:“快快请坐,元明,叫人上茶。”
宾主二人落座。
“呵呵,想不到宋少爷还记得我,前些日子不相识无礼得罪,还望恕罪。”狮子头侧身道歉。
“兄台乃人中豪杰,那日得以结识,小弟三生有幸,今日得以重逢,实是有缘。”
“少爷客气,”
狮子头身子往椅子后背一靠:“昨日得知兄弟你在辰州当差,欣喜不已,今日特前来拜访。若有唐突,莫要见怪。”
志顺哈哈一笑:“兄台此言差矣,不像你的性格。”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见你,不为别的,只是想与兄台喝几杯。”
狮子头闻言大喜:“兄弟今日前来,也不为别的,只想再与你痛快喝一场。不知有空乎?”
志顺欣然应之。
二人遂出门,到一酒楼。
入内,已有伙计上前招呼。
要了一雅间,点了几个特色菜。
见小二开始吧酒菜端上桌,那狮子头又从衣袖取出一对小小的银扎钩来,挂在两耳,将须毛分开扎起,准备喝将起来。
志顺不禁嗤笑,道:“你我能相识,说来还是你这胡须的缘分。”
狮子头哈哈大笑,举杯邀约。
席间更无它话,只是喝酒,二人俱是尽兴。酒醉方酣,二人作别。
志顺趁着酒意搂着狮子头肩膀,打了一个酒嗝说道:“狮子头哥哥,今日我喝得高兴,明日我不当班,小弟请你还在这里饮酒,你一定得来,我们不见不散。”
“兄弟有约,做哥哥的明天一定不敢推脱。”狮子头把志顺送到门口方才离去。
第二日,中午,龙镖头又来敲门禀告:昨日那人又来拜访。
志顺揉了揉太阳穴,昨日喝酒多了,头还隐隐作痛。
听完龙镖头的话隐约记得,今日与狮子头还有一约,得饮酒一场,便起床,穿衣洗漱,到得客厅果是狮子头。
狮子头见到志顺便从椅子上起身,拱手行礼:“兄弟,昨日与你喝得高兴,今日你我有约,为兄迫不及待,前来相邀,不知兄弟你可曾记得?”
志顺哈哈大笑:“兄台,你真乃性情中人,昨日所言,小弟岂敢忘知,你来得正好,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快走快走。”
二人来到昨日那店,坐得还是昨日那雅间,伙计上来招呼。
志顺兴奋不已,连连拍桌:“就照昨日之菜,快快上来,且先打来一壶酒,边饮边上菜乎。”
未等菜上齐,二人已饮三碗,一壶酒已见底,志顺急呼伙计上酒。
此时,雅间门被推开,一衣着锦服之人推门而入。见到狮子头:“哇,哥哥,没想到你在此,真是有缘。”
狮子头连忙起身:“葛官人,快快请坐”。
待来人入座:“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此乃我兄弟,在监狱当差,江湖人称魔头顺,此乃我好兄弟。”
那葛官人起身唱偌:“见过宋官人”。
志顺摆手:“你是我兄弟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今日有缘,喝酒就是”。
来人客气推辞不敢落座,志顺有点不快:“是朋友则坐下喝酒,否则莫要扰我二人酒兴。”
那葛官人冲狮子头望去,见他不作声只略点头,方才坐下。
唤伙计添碗加筷置酒,三人划拳猜酒不亦乐乎。
酒至半酣,葛官人长叹:“若人生天天如今日这般快活足以!”
志顺见他似有隐情,张嘴问道:“何出此言?”
“想我一生敢作敢为,交的朋友无数,似今日这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快活得很。但,一想起我义父,则心中难受。”
狮子头忙问:“你义父乃世间真侠义之人,如今怎么了?”
葛官人欲言又止。志顺腾地站起:“你这人怎这地,有话就说,婆婆妈妈像个娘们!”
那姓葛的被志顺一激,把脖子一愣,眼光看着志顺:“我说出来只是怕你们听到为难。”
“有何为难,我兄弟二人能帮忙则帮,不能帮还可以与你谋划谋划,先说出来听听。”此番话却是狮子头冲志顺说的。
志顺坐下,冲狮子头点头:“狮子头兄台言之有理。”
葛官人听闻二人话语,双手端杯起身,走到志顺身边竟双膝跪下,双后高举酒杯,道:“宋兄弟,这杯酒我先敬你。”
志顺大惊,忙伸手去扶:“何故行此大礼,折煞我耳。”
葛官人道:“请宋兄弟饮了这杯酒我才能起。”
志顺望向狮子头,盼他出面解围,狮子头佯装不知,志顺无法只得接杯饮了。
葛官人还不起身:“宋兄弟,那监狱里待决之人龙头老大就是我义父,还望你肯帮忙。”
志顺闻言酒醒,颇感为难:“葛官人,他乃天子朱批死囚,我却相救不得。兄弟我无能为力,让你失望了。”遂落座无话。
狮子头起身搀扶姓葛的起身,口中说道:“那龙头老大为人行侠仗义,一生只劫杀贪官污吏,所取钱财时常救济贫苦百姓,我亦敬佩。没想到他如今身陷囚笼,人皆叹之。葛官人不要着急,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葛官人面如死灰,垂头丧气。
“宋兄弟,救人出来万难,你不要愧疚,”
狮子头道:“如今若要为难相救,反害了兄弟你性命。”
他转头又对葛官人说话:“你义父他平日里喜欢喝酒,这大半年里他呆在牢里滴酒未沾,定无趣得很,如今他待决日子临近,我们惟有多送些好吃的进去,让你义父临死前吃好喝好,他亦开心,我们也算是尽了心意。如何?”
他二人点头,觉得当下只能如此。其实宋志顺不知,昨日狮子头来访,及今日与葛官人偶然相遇,皆是以有心算无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