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宋雷三人逢凶化吉,只觉恍然若梦。
“此刻已是卯时,天将放亮,在这荒野江边,这几口箱笼被人看见,让人生疑,若官府来查,我等有口难辨。毕竟这些金银来路是说不得的,眼下该思量个法子,如何是好。”志顺发愁。
“那二当家的实在是可恼,把那大船白白漂了去,这么多金银,每箱过百斤,我兄弟三人,如何带得走?”
“你错怪他了,人家是老江湖,人死船沉,死无对证。若我等还坐那船,被人拿着可是人赃俱获。我有一法,保管全部运走。”宋雷说。
“什么法子?”
“我们先把东西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于是三人齐动手,把箱笼抬到芦苇深处。
又按照宋雷所说,把黄金白银及书籍从箱笼里腾出,用刀割了芦苇盖住。
空箱子抬到江边,拾了石头装满。
“你们两个会游水吗?”宋雷问道。
“我们都会,尤以志顺水性最佳。”志达答道。
“嘿嘿,本少爷入江能捉鳖,下海可擒龙,水性那是顺溜!“宋志顺把胸脯拍得那叫响。
“那好。等天一亮,志达你去附近看看,可有人家或村子,如有,则放消息出去,就说我们是来收购苎麻的客商,愿意按高于市价大量收购苎麻。”
他二人不解收购苎麻有何用。
宋雷手一挥:“照我说的去办就是,我自有道理。”
他接着安排:“志顺,等会你如此如此。”
他二人听完直呼计策甚妙。
天刚麻麻亮,上游漂下来了一列木排。
宋雷、志达躲在暗处,只留志顺上前召唤要坐排。
那木排上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见有人叫喊,看是只有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身边还有几个箱笼,心中暗道:“今天起得早撞财运了。”便远远地把那木排撑向这边靠了岸。
“这位兄台,我是从靖州往黔阳的客商,昨夜因与船主口角,一时赌气下了船,这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如何是好。还烦请兄台帮忙,把我与这些箱笼载到黔阳,我多付些银子与你可好?”
“那行,到了地方你看着给点就是。”
那人跳上岸,两人合力把七只箱笼搬到木排上,顺流而去了。
这边志达有点担心,宋雷笑了:“放心,这种事情我们两个是做不来的,也只有志顺适合。”
此时天已大亮,他二人便找人收购苎麻去了。
这边志顺蹲在木排上,那江水时不时从木头间缝隙翻将上来,早把一双鞋子打得透湿,清晨的江水冰凉冰凉的。
宋志顺在兄弟面前敢吹牛,此刻却不敢大意,紧张地盯着撑排的汉子。
那汉子此刻也是内心难耐,眼珠骨碌碌地乱转。刚才他与志顺搬箱笼时觉得很是沉重,料想里面不知有多少金银财宝,心中已是起了歹意,正寻思如何得手。
木排往下游行了几十里,再往前不足十里就是黔阳,到时船只来往众多不好下手,看样子得来硬的了。
他转头飞快地扫了一下周围江面,仅后方二里外有一条船。
又偷偷瞄了志顺一眼,见他正在木排上跺脚,想来是蹲久了起来活动筋骨。
那汉子杀心骤起,两手用力握紧撑竹竿,准备凌厉一击。
没料到,他刚想动手用撑排的竹竿把志顺扫下水去,却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落水的声音,那客商自己掉水里去了。
只见那人在水里扑腾,口里不停唤救命。
那撑排的汉子狞笑道:“爷爷我还来不及动手,你自个倒掉水里了,如此甚好。哈哈!”
见得那客商被奔腾的江水冲得远去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后方那船上正是昨夜那伙强人中数人,不服大当家的分了一半金银给宋雷他们,便瞒着头领打算设法弄到手,清早便找了船来。
谁曾想被人抢了先,便远远地跟在后面寻机动手。这时见煮熟的鸭子被人半路劫了,便升帆划桨急急赶将过来。
撑排的汉子见后方来船船速甚是急迫,便觉不妙,于是放下竹竿,换了一只备用的船桨拼力猛划。
船只离那木排只隔一箭之遥,木排上的七只箱笼已清晰可见,船上之人眼见就可得手,窃喜。
突然,那木排却突然散了开去,那人与箱笼俱掉落江中,那人与许多木头顺流凌乱漂去。
这段江面水流湍急,深不见底,想要打捞箱笼却是不易,船上众人连称晦气,只得作罢。
志顺此刻已在下游水流平缓处上了岸,口中连称“侥幸”。
原来他偷偷把系排的绳子割得要断不断,已发觉那汉子欲行凶动手,便假装跌落江中去了。
没多久,已见上游漂下来许多散乱的木头,那撑排之人抱着一根木头也在水中起伏,自向下游漂走了。
志顺心想:“宋雷料事如神,果真有手段。”
便抖抖身上的水,依江边寻路往黔阳方向走了。
这边宋雷与志达依着小路爬山到顶,发现山脚下就有村子,约有二、三十户人家。
进得村,看见一个杂货店,便与伙伴打招呼。
言明来意,掌柜欣喜不已。
原来这地方盛产苎麻,只是地方偏僻交通不便,从无客商前来收购。谈妥价钱,便有人去割那苎麻去了。
一日不到,已收了三千斤。
宋雷答应加钱吩咐送到来时江边,众人听闻送到江边还有钱赚俱都卖力。
天黑之前,三千斤捆好成一把把的苎麻便都码好在了江边。
收购苎麻用了九十两银子,搬运苎麻用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些饭菜用了一两银子,共花费银子一佰二十一两。
杂货铺老板见一日功夫便赚了不少银子,只希望下次还有这种机会,便殷勤地说:“此地不是码头,难以找船,我可连夜赶到上游托口镇去帮忙雇船。”
宋雷摆摆手:“不用劳烦,我们已找好了船,明日便到。”
“那好,那好”
那人说道:“这苎麻今日虽收集了三千斤,但山野中还有许多,客官如下次还有需要,还来找我就是。”
宋雷口里敷衍:“一定一定。”大家告辞作别。
此时已到晚上,一轮明月高挂天上,甚是明亮。
原来今日是八月十三,后日便是中秋。
宋雷笑了:“天助我也,不用摸黑做事了。”
只见宋雷解开捆好的苎麻,每捆皆藏入金银,再又用力捆紧。
志达恍然大悟,依法炮制。
话说志顺沿着江边去,因有些地方没路极难行走。
走了半日方才到了黔阳,向人打听到了宋家木材铺,见到伙计,表明身份。
出来一个姓蒋的掌柜,确是认得他的。
见他全身浇湿便取了文全老爷遗留的一件裘皮外衣与他换了。
问志顺还没吃过东西,便安排饭菜端上来。
志顺饥渴得很,便狼吞虎咽起来。
用过饭,问掌柜得知三老爷文全已带人押了银钱坐船去了辰州,宋志武带了伙计去了晃州采购朱砂。
志顺呆了呆,想起此事不便明说,就按宋雷所说要找船去运苎麻。
掌柜问有多少苎麻,志顺闻言呆了,他报信先走自是不知有多少量。
蒋掌柜心中暗想:“毕竟是年轻,做事不够老练。不过他们可是宋家的少爷,三位公子的事情可要办好。再说自家儿子以后是跟着他们几个的,讨了他们喜欢总归是好处。”
心中有了主意,便开口道:“少爷,那苎麻不打称,装船颇占地方,先喊三条大点的货船去,如装不下,反正离这里不远,再请船也来得及,你看如何?”
志顺不懂:“凭掌柜定夺。”
蒋掌柜便吩咐伙计去办。
一来二去,已到黄昏。
掌柜的说:“此往托口乃是逆流而上,船速缓慢,夜间行船危险。就算平安到达那里也是天黑了,装船不易。不如明日天亮再去如何?”
志顺才经历过江上夜间凶险,听言本想明日再走,但牵挂宋雷、志达二人,又想着那么多金银还在野地不放心,就坚持要走。
于是着两个伙计跟船陪志顺去了。
那边宋雷、志达二人忙活了半宿才把全部金银藏入苎麻,刚弄完想歇息,下游来了三条船,远远就听见志顺在喊:“雷哥、志达,我叫船来了。”
志达应声不已。
船靠岸系好缆绳,众人趁着月色搬运那一捆捆苎麻上船。
宋雷和志达自个把那些书籍拿好了。
志顺悄声问金银之事,他二人笑而不答。
待天刚放亮俱已装好,尚有一船还空了小半舱。
宋雷见事情顺利,伸出右手手指比划了个剪刀,“耶!“接着开心大喊道“开船喽。”
宋志顺不明剪刀手之意,欲问又止。
宋志达则是仰头望天沉思。只是他背负身后的双手动个不停,俨然是在不断比划着剪刀。
三条船迎着朝阳,劈波斩浪顺流而下。
宋雷伫立船首,心潮澎湃。至此手中有了这许多金银,可以此为资本实施心中所想了!
船过大江口,那山与别处不同,放眼望去,无高大树木,稀稀疏疏地长着谢低矮的灌木丛。原来裸露在外的尽是石头。
宋雷心里一动:这石头自己认得,有大用,此处应为成事宝地。
此去辰州半日路程,宋雷一行人不愿多生事端,到了泸溪也不上岸,直奔辰州,午时便到了。
那走陆路的人马前日已达,梁掌柜带了两个人早在码头等候。
梁掌柜本来在宝庆宋记药铺做掌柜,这次被宋家抽调到辰州帮助宋雷筹建新的药铺,一同来的还有二十余人。
此时他身后站立着两个人年轻人,左边的一个21岁,姓龙名仁张,看上去极为魁梧彪悍,正是龙总镖头的儿子。总镖头知悉三位公子到辰州发展,便极力推荐自家儿子过来。
右边的20岁,姓梁名元明,看上去斯文中透着精明,乃梁掌柜的儿子。
远远地看见三艘插着宋家旗子的货船过来靠岸,宋雷三人伫立船首。
梁掌柜心想,老天保佑,三位少爷总算平安到了。忙迎接上去。
宋雷问过梁掌柜,得知已置了仓库,吩咐好生搬运,万万不可把苎麻弄散了。
梁元明已回去唤了20多个伙计来搬,那志达不放心,亲自监督,直到三船苎麻无一遗漏全部进了仓库才肯走。
那志顺扯住宋雷,还在问金银所在,宋雷哈哈大笑,朝仓库努努嘴不答。
志达附耳低语告知真相,志顺恍然大悟:“雷子哥哥,你真会唬人,连我都瞒了一路。”
梁掌柜见他三人神神秘秘猜不透为何,只好过来相请。
“三位少爷,大老爷、二老爷还在宅子里候着,我们是不是先过去拜见?”
三人这才安静下来,在梁掌柜的领路下进城。
辰州府城内有方圆四公里,南北各开有城门。
南门临江,城外就是码头。
梁掌柜领宋雷三人走的是南门。
街道两边为店铺,沿街还有许多摊贩,正在大声叫唤:“正宗靖州麻饼,中秋过节佳品。”
宋雷细看,那麻饼每个都有盘子大,却是那老式芝麻月饼。
三人这才记起来今天已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过不多时,走到了一栋宅子门前,梁掌柜说到了。
这栋宅子临街,砖瓦结构,二层楼,大门居中,左右各有一铺子。招牌用红布绸子盖住,原来尚未开张营业。
梁掌柜道:“这宅子原本是一位浙江商人的,因吃了官司被衙门收了,大老爷使了关系花钱买了下来。里面用来住人,外边铺面用来做生意。左边铺子是药铺,右边铺子是家具店,已经装修完毕,三老爷请人看了日子,只在这几天就开张。”
门口站着两个护院,见三位少爷赶紧上前帮忙来提行李,那行李里正是宋雷从罗蒙书院借来的书籍。
进得大门,就是一个大的院子,两边是厢房,是众伙计及护院住的。
正方三间,当中那间大的是客厅。
左右两间分别作了书房和饭厅。
进到客厅,文福、文全两位老爷当中坐着,宋雷三人忙倒头拜了问安方才起身。
文福老爷问道:“走水路也只需三四日即可,何故今日才来?”
宋雷拣三人路上之事说与两位老爷听了,却瞒住得金银那节。
文福老爷听得一路上有惊无险,也不再多问。
只是文全老爷又问:“听下人禀告,你三人买了三船苎麻运来作甚,这辰州又没客商收购。”
志顺、志达不知如何作答,齐齐望向宋雷。
“启禀老爷,我在托口见岸边尽是苎麻,料想便宜,便想着买来试做麻袋。花了一百三十两买了三千斤,船费花了三十两。如能试做成功,也是一大商机。”宋雷不慌不忙答道。
“麻袋?是什么东西,用来干什么的?”文全奇怪。
“就是用麻线编织成的袋子,可以用来装稻谷小麦等。”
“编织?我们宋家又没有针织作坊,整个辰州府都没有针织坊,你如何制作?”
宋雷听闻呆了,整个辰州府都没有针织厂,不至于吧。不过他转念一想市场空白,大喜:“那好啊,既然整个辰州府都没有人做,我们把它做起来就是独家生意了。”
文全看了看宋雷:“针织这生意,其中技术机巧平常人等不知,几百年来为江浙客商垄断,你想做起来怕是不易。”
文福老爷摆摆手:“先不说这个。今日是中秋,我与文全已商妥今日去拜会知府大人,只等你们来。你们三人快去换身整齐的衣服,随我同去。”
三人换了衣服出来,跟着两位老爷出门,几位伙计抬了两个箱子跟着,只行了二十余步就到了,宋雷等才知知府衙门就在隔壁。
递了帖子进去通报,门子引他们入内。
到了内堂见了知府见礼,引荐宋雷、志顺、志达人等。
此位知府大人乃湖南长沙府湘潭人氏,姓谭名常君,为昭隆十八年进士。才学优秀,思想开明,心中常有忧国忧民情结,奈何朝廷被奸臣把持,仅在翰林院做了个编修,浑浑噩噩呆了近十年,本欲辞官回家赋闲,幸得官应震大人赏识,便举荐他外放辰州做了知府。
前几日应宋家文福老爷所请,答应暂把宋志顺安排在监狱做个狱卒,言以后有空缺再想法调到知府衙门。
今日宋家是借过节来表情的。
文福叫人抬了箱子进来,送的银子一千两,另有干果麻饼点心茶叶若干。
知府大人略推辞便吩咐家丁收了。
文福道:“明日我兄弟二人就要回去,只留三位少爷在辰州,还望大人多多关照。日后相见再来感谢。”
知府答曰:“你我同为进士,阁下官至别驾。况且宋思德老大人也做过辰州知府,是下官长辈。如今你虽暂赋闲在野,下官当然知晓此情,定予以三位侄子照顾。”
知府又转头对志顺说:“你身无功名,为今只有听从上官,好好做事,今后少不得有你的好处。”
志顺识趣,赶紧上前拜倒:“小的今后一定肝脑涂地,唯大人是尊。”
知府与文福笑道:“这孩子倒也灵泛。”
辞别知府回到宅子,院内已摆了三张桌子,梁掌柜正在指使着人摆放碗筷。
见到主人返回,梁掌柜上前禀告:“两位老爷,饭菜俱已备齐,其余人等皆已通知,请老爷们吩咐。”
文全老爷说道:“那就开始吧。”
原来今日中秋,宋家已安排在辰州的人手一起过节。
众人一一分坐,便有人把那酒菜端了上来。鸡鸭鱼羊肉都有,每桌还有一坛子老酒。
文全老爷起身:“我与文福大老爷明日返回寨市,今后此间诸事以三位少爷为主,其中宋雷负责打理药铺,梁开明做掌柜主事;志达打理木工坊,蒋荣毅做掌柜主事;龙仁张为辰州宋家镖头,负责护院安全事宜。”
他用眼神扫了扫众人:“今后这辰州是我宋家兴盛之地,宋家荣则大家荣,宋家盛则大家盛。在座各位俱是我宋家子弟亲戚伙计,平日里我们待大家不薄,还望大家尽力辅佐三位少爷。在座各位日后俱是我宋家有功之人。”
文福老爷也端杯起身:“今日中秋,我们同饮这杯酒,一来感谢大家这些日子筹备辛苦,二来预祝我宋家生意兴隆,三来祝福大家过节愉快。”
众人皆起身举杯干了。
等众人落座,文全大声喊道:“梁掌柜,把赏银抬上来,让三位少爷快与大家发了。”
原来宋家有个习俗,每逢年节都要发些好处与自家伙计。
宋雷、志顺、志达亲自动手分发银子,大家人人有份每人都分到一两银子,个个欣喜。
往年只是也赏,却没有这么多,看来跟着三个少爷好处大啊。
文福、文全敬酒完毕便回房去,留下宋雷、志顺、志达还在主桌坐了。
梁开明、蒋荣毅、龙仁张三人端了酒杯过来敬酒:“三位少爷,感谢重用,我等今后愿为少爷犬马,一定呕心沥血做事。今日对天发誓,如有对宋家不忠,任凭宋家处置。”
宋雷起身端杯,志顺、志达见状也站了起来。
宋雷双手握杯抱拳:“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上下同心,石破天惊。让我们精诚团结,共创大业!”言罢干尽杯中酒,志顺、志达也一口干了。
众人受到鼓舞连声迎合:“齐心协力,追随少爷;精诚团结,共创大业。”纷纷大口干了。
此时天高云淡,月色皎洁,一轮明月高悬空中,看来明日又是一个好日子。
第二日,文福、文全两位老爷便带着梁掌柜等回寨市去了。临行前告知,已找先生看了好时辰,新店可在八月二十开业。具体事宜由他们三人自己做主。望着文福、文全绝尘而去,三人心中明白,今后在辰州要靠自己了。
“耶!日后我几个再也不怕有人责罚了!”宋志顺竟然是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宋志达用手去指。
“魔头顺,你竟然模仿雷子哥!”
“切!关你屁事!“宋志顺大摇大摆离开:“耶,我听差去也!”
他边走边快活地大喊:“猛虎出山喽!“
余下宋雷与宋志达呆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明朝行政区划地方州,下辖当今湖南省沅陵、辰溪、溆浦、泸溪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