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仇友州与罗聪落荒而逃,让张开楚愣了一下。
张开楚本来只是想诈他一诈,没想到竟然诈出两个逃跑的。
“别跑,站住!”张开楚大喊,紧追不舍。
郭雨晴此刻也听到了张开楚的叫喊,立马转身就追。
街上尽是前来宋家吃喜酒的,先前听闻有人行刺宋家老爷,俱是激愤,只是不知凶手是谁,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现在看见有人在追两个逃跑的人,以为那两个就是行刺的凶手,一时就像蚂蝗闻到了血,全都主动参与围捕,人人大喊:“莫要走脱了那两人,大伙快抓刺客!”
仇罗二人心中叫苦。
那仇友州见状,已知沿着街道逃跑已无可能,便另谋逃生之路。
他见街边有一张屠夫白天用来卖肉的案板,当即扭身一跃,跳了上去,脚尖一点再纵身跳起,手臂长伸,手掌紧紧抓住墙沿,已是飞身而过马头墙,翻越进了墙那边院子。
张开楚一看那墙,约有丈多高,自己轻功不行,可翻不过去。
郭雨晴此时也追了上来,他跑到案板那,把一头抬起,冲张开楚喊道:“过来,抬到墙脚去。”
把案板放好,郭雨晴跃了上去,蹲下,又喊:“愣着做什么?快踩着我肩膀过去!”
罗聪本来跑在前头,已快到街角,心中一喜:拐过弯,前面就是南城门,虽说夜晚城门已闭,可只要上了马道,到了城墙那里,寻机翻下,就有希望脱身了。
可惜事与愿违。
街角处涌出百几十人,全都挽衣扎袖,步步紧逼过来。
罗聪慌忙刹住脚步,抽剑在手,四处张望,已是不见师叔仇友州,四周全是口喊“抓刺客”的人。他见一个杂货铺开着门,便窜了进去。
蜂拥而至的人群立刻就把杂货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仇友州刚刚落地,就见一个年轻人从屋里闪身出来。
那年轻人见到仇友州后非常紧张,他飞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持了,拉开架势欲搏杀。
仇友州慢慢侧身移动身子,手不停歇,已是拔出判官笔在手。他心想:必须速战速决,若是被缠住,等会一有许多帮手进来,自己双拳难敌众手,可就脱不了身了。
他念头一起,便迈步抢攻,一招“入云穿喉”突刺。
那年轻人不闪不避,手腕轻转,刀背一格,化解了敌人的攻击。
仇友州运劲一推,浑然不动,大惊,抬膝猛顶对方小腹。
“嗵”双方同时后退几步。
原来年轻人也是抬膝攻击,双方膝盖互击,俱是疼痛难忍。
仇友州二十多天前被刘芳刺伤过,伤口刚刚愈合,只是内伤暂未调和。刚才用劲过猛,忍不住咳嗽两声。他运气调息,再次运劲周身。
年轻人原地跺了跺脚,便缓解了疼痛。他依旧右手反持匕首,左手冲仇友州做了个勾手的动作,示意再来。
仇友州轻哼一声,再次抢攻,一招叶底偷桃,双方错身而过。
“好!好刀法!”“好步法!”
墙头上传来两声喝彩。
争斗的两人眼角余光瞟去,墙头上坐着两人,正是张开楚与郭雨晴。
仇友州站定,身子颤抖不已。他用手去捂肋间,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他刚才被年轻人刺了一刀,正中肺部。
年轻人以为对方来了帮手,不禁脸色一变。
“年轻人,你不用担心,我们也是来追他的。”张开楚说完,跳了下去。
郭雨晴则是双手抓住墙头,慢慢把身子放下,最后,一松手,落了地。
两人拔出腰刀,分开站了,与年轻人互成犄角,把仇友州围在了中间。
“你们继续!”张开楚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兄弟,我们帮你压阵。”郭雨晴冲年轻人点头。
仇友州咳嗽几声,嘴里吐了一大口血。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没有受伤,这毛头小子岂是我对手!”
他脸色惨白,神情萎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吞下。
“哎,运气不好,天要亡我,就不劳你们动手了!”说完大口吐血,直挺挺倒地。
回头来说那罗聪,他逃进杂货铺后,里面只有一个瘦弱的老头,正坐在板凳上抽旱烟。他见到罗聪进来,也不惊慌,照样“吧嗒吧嗒”地吸烟不停。
罗聪跑到后门,那里也是围了好多人。见无路可逃,又窜回前门。前门人更多,皆是杀气腾腾。
有人在大喊:“你个贱皮子,快点乖乖出来投降,或许能饶你一命!”
罗聪不知所措,慌乱中跑到老头身边,用手扼住他的脖子,推着老头出了门,挥剑叫喊:“快让开,让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哈哈!”
“找死也不看看地方!”
“真的是个哈宝!”
众人放声大笑。
罗聪不明众人为何嘲笑,更加恼羞成怒。他把剑搁在老头喉咙处,喝道:“再不让开,我就真的杀了他!”
话音刚落,只觉肋下一麻,全身已是僵硬不能动弹。
“哎,你这后生仔不地道,只会欺负我这个老头子。”那被自己勒住脖子的老头说话了。
老头扳开罗聪的手,低头钻了出去。
“他就交给你们了,莫要打坏了,宋家还要问他话的。”
老头说完,走到杂货铺门口,坐在门槛上又去抽他的旱烟。
众人寻来两块门板,一块抬着眼青鼻肿浑身脚印不能动弹的罗聪,一块抬着服毒自尽的仇友州,送到宋家来。
宋家已是撤了办喜事的物件,正在张罗着布置灵堂。
正厅内,已是用两张二人凳架了木板,搭了灵床,那生前看上去颇为威严,其实却很和蔼的宋家文福大老爷,此刻已冰冷地躺在灵床上。
灵床前,宋雷、宋志顺、宋志达、宋志娴、宋志娟、宋灵俱是跪在地上,宋雷、宋志顺与宋志达在烧着纸钱,宋志娴、宋志娟、宋灵在放声大哭。
文贵与文全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神情悲伤。
“不是说捉到两个凶手了,龙德彪怎么还没回来?”宋文贵问。
向志强恭敬回答:“大伙确实抓到两个可疑的人。不过,龙老镖头在文庙那里还另有发现,已经带着二十多人手去追了。”
“把抓到的疑犯给押上来!”宋文贵咆哮道。
当他看到抬进来的只有一个活的,而且还不能动弹,便问:“那死的不能动可以理解,这活的怎么回事?”
“二老爷,这小子傻不啦叽的,自个跑进杂货铺老梁那里,还妄想抓了老梁做人质。”
“哦,这样子啊,这小子是真的蠢。”文贵本来为兄长遇刺身死伤心,此刻也忍不住笑了。
“不过,老梁的点穴手法,我们不会解呀。这小子笨,难道你们也笨吗?还不快去请老梁来解穴。”
向志强一听,赶紧跑出去请那老梁了。
老梁还没到,自是还来不及审讯,没想到内堂又传来喧哗。
文贵、文全一愣,里面怎么了?
管家老苏含泪从内堂奔了出来,见到两位老爷,倒头便拜。
“不好了,老太爷他,归西了!”
文全一听,眼一黑,从椅子上跌落,竟晕死过去。
宋家真是不幸,先是喜事变丧事,已是百年难逢。如今更惨,竟然又失一位亲人。一天内,发生这些事,任是铁打的汉子,钢铸的豪门,恐怕也难以支撑。
宋家走了霉运,而且还是千年难遇的大霉!
……
十二月初八,京城。
兰芳戏班推出了新折子戏,首演大获成功。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一座难求。
是夜,内相得了飞鸽传书,深夜奏与皇帝。
皇帝得报大怒,连夜召集锦衣卫都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大御史等见驾。
未几,百余骑锦衣卫杀气腾腾出了京城,长驱直下长沙。
卯时,天都还没亮,午门外,已是繁星点点,百官提着灯笼,排队等候,他们要参加每天的朝会。
首辅沈不疑站在最前面,只是他身后空了几个位置。那空着的位置正是都察院大御史、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三人的位置,这三位大人平常从不迟到的。
紧排其后的六部侍郎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辰时,紫金城的钟声准时响起,百官整了整身上的官服,鱼贯而入。
龙椅那空空如也。圣上已多年未来早朝,百官早已习惯。只是那天天高喊:“有事早奏,无事散朝”的太监居然也不见踪影。
百官纳闷,怎么回事?
首辅面对投来的询问的眼神,摇摇头,耸耸肩。
当值太监不在,就无人宣布散朝,百官自然不敢退去。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至于大伙就在这里傻站下去吧?
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猜测不已。朝堂上犹如那蜂房,一片“嗡嗡”之声。
……
“圣上驾到!”内廷高声通传。
百官一凛,皆肃静。
昭隆快步走来,脸色铁青。走到龙椅前,用手狠狠地指了指百官,不语。
百官心里一紧,俱都跪下,山呼:“臣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按理,皇帝应说“众卿平身!”,可昭隆不吭声,百官不敢起来,皆老老实实趴在那里。
“沈不疑可在?”昭隆语气颇为冷淡地问。
跪在第一排的沈首辅上身直起,拱手道:“微臣在!”
“爱卿近来劳虑过度,为何不在家好好修养?”
沈不疑有些疑惑不解:“为大铭与圣上做事,乃臣之本分,臣身子并无--”
“沈爱卿应回府修养,待修养好了再理朝政。来人,送沈首辅回府。”昭隆打断道。
“内廷记住,朕特意准备了给沈大人治疗劳虑过度的方子,一并给朕送到沈府去!”
已有两个太监过来,甚是客气地来请沈不疑。
见沈首辅离开大殿,百官皆惊。
“袁振纲可在?!”昭隆厉声喝问。
跪在第二排的吏部侍郎身子一哆嗦,赶紧四肢爬行出列,惊慌回奏:“微臣在、在!”
“你身为吏部侍郎,却纵容家人横行乡里,私德有亏。你何以考核百官?自行辞官回乡吧!”
“圣上,微臣冤枉啊!”袁振纲心存侥幸,磕头喊冤。
“啪”两本折子摔在他面前。
大殿安静得很,此时若是有针落地,应该也会听见。
昭隆怒道:“你还敢在朕面前喊冤?你侄子抢占乡邻宅基地,恶子强抢民女为妾,哪件不实?滚!”
袁振纲面如死灰,自行摘下官帽,在御林军的押送下带离朝堂。
“康德凯可在?”
“臣、臣、臣在!”
“拿下!”
“杨盛辉可在?”
“臣……臣……在的”
“拿下!”
“戚丰!”
“臣在。”
“拿下!”
……
皇帝久不早朝,可是一来就雷霆震怒,引起朝野震动。
这天散朝后,许多官员内心忐忑,惶恐不安。等天黑后,许多官员换了便装,或是去拜访恩师,或是去求见上司。那没有门路的,也邀了几位好友,到了僻静的小店相聚。
一间密室,坐了四个男子,皆锦衣华服,相貌堂堂。他们沉默饮茶,互无交谈。
门帘一动,进来的却是那刑部尚书方大人。
四人赶紧起身,拱手道:“见过方大人!”
方尚书双手轻压,道:“且坐下说话。”
“大人,今日圣上突然早朝,为何一来就震怒?下官不明,甚是惶恐。还望大人解惑。”
方尚书端杯饮茶,放下杯子后,沉声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的门生,讲给你们听应是无妨。只是不可在外说道,小心引祸上身。”
“若,谨尊大人教训!”四人又是起身拱手行礼。
“好了,这是在府里,不用多礼。”方尚书摆手。
“昨夜本官被宫里来人传去见圣上,竟是为了辰州宋记之事。”
四人对视,眼神里流露出不敢置信。
“传言宋家有位叫宋雷的习过天书,会那奇巧淫技,做出来的东西很是好卖。”
“外人不知,那宋记竟然与内廷合伙做生意。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工部侍郎却是知道的。可几个还是派自家庶子到了辰州,想逼迫宋家分润。不得,竟然请了江湖之人,意图掳走宋雷。”
“未竟功,趁宋家少爷举办婚礼之际,用军中制式床弩射杀了宋家大老爷,生生气死了宋家老太爷。”
“哦,原来如此!敢与皇室争利,怪不得圣上震怒。”
“今日圣上可还是给沈大人留了面子,并没有惩办他。为何?”
“听说沈大人的庶子乖巧得很,并没有让东厂抓住把柄。不过,听闻圣上派人专门去了吏部尚书府中斥责,说是他的奏本中,援引错了典故,要他闭门思过。还道,若今后再有曲解圣人词义之事,不如自请销官去职,回老家重新苦读四书五经。”方尚书道。
四人恍然大悟。
“尚书大人当年可是榜眼出身,此次遭圣上这么斥责,可算是把老脸丢尽,不好意思出门,只好请病不上朝。”
“圣上这招可是正中尚书大人的软肋,不以他试图分润宋家生意为由,而是以学识有错斥责,让他辩无可辩,吃了个哑巴亏。”
方尚书点头,又道:“尚书大人的处置还算轻的。那吏部侍郎袁大人可就倒霉了。圣上从多年前御史风闻上奏的折子里翻出几件旧案,一是他侄子当年侵占乡邻宅基地,二是他庶长子强抢民女为妾的旧事。下旨斥责袁侍郎,说他家门管教不力,私德有亏,何以为吏部侍郎去考核百官,勒令辞官回乡。还要求地方衙门务必把他庶长子与侄子缉拿归案,依律严惩。”
四人互望,顿时觉得君威难测。
“至于刑部侍郎可就有些冤枉了。”方尚书又说了。
“为何说他冤枉?”
“听说,他就是上了个折子,言朝廷不能太过于恩宠地方家族,允其开矿办厂,授予内廷专营荣号,放任一介地方豪强做大。应是令其上缴天书秘籍,夺其矿山工坊商铺,交由地方行省处置。圣上获悉,愤而摔本,斥责‘猪油蒙心,胡言乱语’。御笔批复,曰:与民争利,何以父母。为人臣子,恪守本职。”
四人不相信圣上会如此爱民,只是一时不得要领。
“至于工部侍郎最是可怜,因去年辽东巡抚上书,说是兵部提供的一批箭矢,箭头上的铁量不足,射程达不到要求。此次圣上不但下旨停了他的职,还要求都察院严查。”
“听说内廷把几人的处置全部抄录下来,派专人快马送给了宋家。”
“啊,那宋家真的是简在帝心啊!”
四人惊呼。
“其实还有更骇人的!”方尚书更是语出惊人。
“啊,怎么了?”
“昨夜,圣上已经派了锦衣卫南下长沙,去捉拿吉王进京。”
“为何?”
“说是那吉王囤积兵器,暗募私兵,意图造反。”
四人惊起。
“所以啊,别小看此次之事。圣上为了区区商贾,竟然不惜拿我饱学儒学之士开刀,大大不妙啊!”
“那该如何?”
方尚书摇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择良机而后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