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北氓请援国书快马加鞭呈至帝都。
宣世殿里,霍惊郢揉着眉心,静听王德念着北氓国书,少顷,念完国书的大侍丞偷偷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皇帝。
“大家,大家?”王德小心地请示霍惊郢,霍惊郢没有做声,睁开秋潭一般沉静冰冷的眼睛,看着游渠香一缕缕从香炉里袅袅升起,无端变换着形状。
“退下。”两个凉凉的字从霍惊郢喉咙里溢出来,王德眉梢一颤,悄声退下。
宣世殿里只留下霍惊郢一个人长长的影子,直到他衣角上的飞龙被镀上金色,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殿门,伸出修长的手握住清晨的一缕光,晨光柔和熹微,他的眉峰却像染了寒霜。
“父皇,您也有这般难断的时候吗?”
霍惊郢垂眸,金色的光洒在漆黑的睫毛上,像陈年的冰开始融化,男人无端多了几分柔和,他看着抓不住的光挑逗着手指,在指尖旋转跳跃,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喃喃道。
听完北氓的请援国书,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霍惊郢看着台陛之下深色各异的臣子,幽深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掠过看似漫不经心的霍惊鸿,而霍惊鸿,似乎心不在此,而是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霍惊郢移开目光。
“众卿以为如何?”霍惊郢向后倚靠在龙椅上,平日十分的贤德明理,圣贤英明,如今分了三分给帝王心计。
“皇兄,臣弟以为我南晋与北朝一向交好,如今皇太后主位后宫,此番北朝请援,我朝断不能袖手旁观,不但要出兵,还要有位高权重之人领兵,方显重视。”晋王霍惊汌上前,头冠上的蓝田美玉也压不住俊美青年的无双风华。
左相郎清礼手执象笏,乌纱之下面容儒雅大气,分明父亲有功于社稷,配享太庙,女儿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三代帝师,万人之上,却偏是一副儒生模样,风雅俊秀,虽年过半百,举手投足仍有如明月清辉般的气质天成。
郎清礼闻言眉梢微挑,美髯长须之下没有一丝动静,众人只见左相不置一词,便也都没了动静,只待晋王的下文。
霍惊郢沉吟片刻,眉峰皱起来,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着晋王的话,他稍稍前倾,认真的说:“四弟以为,何谓位高权重之人?”
霍惊汌自信扬眉,掩不住的年少锐气,他拱手施礼,“此人,皇储为甲,二哥—”
“四弟此言有理,此去北氓,一为出兵施援太后母国,二为示好天下,扬我国威,三为与北朝结万世之好,的确非皇储莫属,臣弟当日亲入北氓,请赐长主,又为迎亲使于南北交界亲迎母后,若问于北朝是否相熟,臣弟莫敢辞让,臣弟愿领兵出征,平叛戎狄之乱!”
霍惊鸿跪在地上,霍惊汌怔愣了一下,同样震惊的,还有台陛之上的皇帝,金殿之上的众臣。
鲁王霍惊棠看着正正跪在陛樨之下的霍惊鸿,素来漠然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和嫉恨。
此时,护国大将军胡盟爽朗一笑,“祁王殿下好胆识!陛下,末将以为此番出兵,祁王殿下确是最佳人选。”
宋弗桢亦出列,“臣附议。”彼时,大大小小的声音响起,
“臣附议”
“臣附议”
…
渐渐地,说话的臣子跪在地上,郎清礼皈然不动,仿若老松立在崖边,
皇帝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人,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的金殿上,霍惊郢长叹一声,他看着霍惊鸿笔直的脊背,方才的是阴冷不见半分,眉眼之中满是欣慰。
“最不让您省心的风流公子如今也要为国披甲,父皇,您可心安了,”霍惊郢唇角扬起一个令人愉悦的弧度,狭长的眸子里尽是关爱慰藉,“准了。”
霍惊鸿顿首,“陛下万岁,臣当不负皇恩。”
“王德,宣旨,擢祁王为镇北王,郎玥为车骑将军,诏精兵十万,五日后出征。”
郎清礼闻言眼皮狠狠一抖,豁然跪在地上,
“犬子无才无德,恐失我朝体面,实难当此重任,万望陛下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如此驳皇帝的话,是不给皇帝颜面了,嘈乱的朝堂突然安静下来,霍惊郢的眸子蒙上一层寒霜,有多少人等着看国丈大人的笑话,霍惊郢清楚得很,郎清礼想的是什么,他也清楚得很。
“呵,”霍惊郢温和的笑出声,笑意如春风和煦,眉眼却如寒冬冰霜,携着不容忤逆的帝王风范,“泰山大人这是什么话,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泰山大人这是让朕做个出尔反尔的天子了。”
郎清礼身形微颤,向来雄辩滔滔如今却吐不出一个字,额上冷汗涔涔,方才气度翩然的朝廷宰辅,现在只是一个佝偻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