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魏大人和房大人求见。”内官禀告道。
“你们先坐,父皇去去就来。”李世民起身欲走,又觉得有些不妥,转头嘱咐武照:“你在这候着,别让太子和王爷们、扫兴。”
“是。”武照低着头,轻应了一声,李治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看到李承乾和李泰眼中那跃跃欲试的玩味与挑衅。
李治看着李世民的背影,心里着实不解,父皇把她留在这,总不会是试探她如何开解皇子之间的矛盾,她只是个嫔姬,又不是要处理后宫事宜的妃子,做这种考验却是为何……虽然倍感疑惑,但他可以确信,睿智的父皇不会随意做出此等举动,莫非、之前皇兄对她逾礼的事父皇已经有所耳闻?父皇想必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怪罪皇兄,只怕是想看看武照的举措,等会她若稍有不慎,前景甚至命运堪忧。
父皇究竟把她看做什么,姬妾、助手、婢女、还是……玩物?
李治心下烦扰,寂然无语,两位兄长却已经展开了较量。
“这样干坐着没意思,弄些玩意吧。”李承乾开口道。
“好啊,不论玩什么,都奉陪到底。”李泰自然不甘示弱。
“那就赌几场,如何?”李承乾挑衅道。
“有什么不敢的。”李泰用眼神回敬李承乾:“皇兄这般有胆气,弟弟我也得力争上游啊。”
李承乾哼了一声,吩咐侍从去取骰盅。
“太子,这、”侍从十分犯愁,陛下回来看见该如何是好,皇子们在后花园开赌,受罚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倘若再饮酒争吵,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什么这这那那的,还不快去!”李承乾斥道。
“殿下。”武照清淡的语气,不见忧虑与惧怕。
“嗯?”李承乾看向武照,眼神玩味中也带着几分真诚,至少看上去如此:“怎么,武才人也害怕吗?有本太子庇护,怕什么。”
“自然是不怕,只是他们畏畏缩缩的,殿下们玩起来也不尽兴,皇上方才特意嘱咐过,别让殿下们扫兴,不如我们赌些其它的,也不一定要用骰子。”
“行,那你说,玩些什么好?”李承乾示意宫娥侍从们退到廊下等候,随后便颇为宠溺地伸手,拈起武照袖口垂下的丝带,武照的皓腕轻轻一晃,巧妙地避开了。
李泰毫无顾忌地哼笑出声,李承乾正欲发作,武照的柔荑已经从龙凤纹银盘里抓了把香茗瓜子,嫣然而笑道:“是玩简易些的,还是刁钻些的?”
“怎么个刁钻法?”李泰饶有兴致地问道。
李治不由皱起眉头,还能玩什么,无非就是猜瓜子的个数,小宫女们常玩的游戏,李泰哪可能不知道,兴致当然是在她身上。她不知道父皇在试探她吗,身为帝王的姬妾,居然和皇子们一起玩闹嬉笑,这罪名,可不是再进一次冷宫就能解决的。
“猜单双太没意思,猜数字吧,以十为整,看剩下的个数是多少。”武照把瓜子放在桌上,随手拿起李治的一只银箸,准备计数。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李承乾和李泰都看了李治一眼,李治也觉得有些诧异。桌上没有多余的箸,父皇的自然不能拿,莫非同两个皇兄比起来,她更愿意和自己打交道?不过武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像他自作多情了。
李承乾和李泰一向把李治当做小孩看待,而且武照也没“正眼”看李治,想来应是随手而已,两人便未往心里去,继续和她打趣作乐。
“我们一起来吧,输了罚些什么?”李承乾嘴上问武照,眼睛却瞟向李泰。
“由殿下们定。”武照巧笑倩兮,秀逸的脸庞又恢复了豆蔻少女的神采,只是身后的阳光有些炫目,轻纱花上的银链掣动着,细碎冰滢的光芒,扎了李治的眼。
“好,武才人若是输了,就把四弟方才给你的物什拿出来看看,如何?”李承乾笑得爽朗。
李治心下一慌,侧头看向李泰,李泰倒是泰然自若,反而别有深意地睨着李承乾:“我也一样,武才人如若输了,就把前日皇兄给你作的诗念一遍,怎样?”
作诗!李治着实诧异,皇兄这么个声色犬马的豪放子弟,居然会静下心来给她作诗?想来也是随便写的,只怕都是轻薄之意。而且这么私密的事,居然被李泰知晓,可见两位皇兄势必要一争高下,他担忧地望向武照,人家却是言笑晏晏:“好啊。”
“殿下们输了罚什么呢,一次一锭金吧,如何?”武照眨着星眸。
“哈,武才人这么拘谨吗。”李泰笑道,言辞说的客套,神色也不见轻蔑,但终究还是夹杂着两分不悦。
想必又是一出“小家子气”的计谋,可她也太高估两位皇兄了吧。别说是皇兄,就是父皇,在她倾城绝色的脸庞下,对才情也是可以降低要求的,否则,也不会将她从冷宫招回身边侍奉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为了这个女子,开始贬低自己的父皇和兄长?李治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太阳穴。
“晋王殿下身体不适么?”武照问道。
“头疼吗,那就回去歇息吧。”李承乾正觉李治在坐有些碍事,即刻说道。
“哦、不要紧的。”李治摇摇头。
“那你坐边上看我们玩吧。”李泰说完便向李承乾道:“皇兄先请。”
“我猜是五(武)。”李承乾向武照飞了个眼风。
“我猜是没(媚),正好整数。”李泰不甘示弱,直接碰了碰武照的胳膊,连称呼都免了,亲昵地问:“你说呢?”
“四。”
“嗯?这是选本王的意思吗?”李泰调侃道,但终究不敢越雷池,只用食指轻绕她衣袖上的丝带,但武照这次却没像方才对待李承乾那般避开,反而佯装不知。
李泰得意地望向李承乾,还不待李承乾回应,武照已经娇俏地开口:“殿下们先看我猜的对不对吧。”
武照说完,便用银箸拨弄桌上的瓜子,拨到最后,居然真的只剩四枚。
“哈,我赢了,两位殿下各输一锭金哦,对了,晋王殿下算不算?”武照开心地拍手,而后侧头看李治,漆黑的眼眸中揉进了太阳光,熠熠生辉中又觉得刺目。
李治转头不语,面上忍不住流露不悦之色,李泰笑他孩童不知趣:“九弟不喜玩这些,你别介意,他的算在我身上吧。”
“那我们继续,这次太子来,下次魏王殿下。”武照端起龙凤纹银碟,送到李承乾手边,李承乾比较受用,握了一把:“看你这次还能不能猜中。”
“六。”
“九。”
“一。”
“……”
猜到后面,别说是李承乾和李泰坐不住,连李治都惊诧起来,她怎么可能每次都猜对?两位皇兄一心卯着劲想让对方难堪,绝不可能为了讨她欢心,让她作假,问题是、这好像也做不了假啊?
李治开始留意武照的举动,见他们每次将瓜子放在桌上时,她都是凝神看了几弹指之后,才猜的。不可能有这么多次的巧合,唯一可能的就是,她一目十行。怪不得之前答应得那么干脆,因为她根本就不会输。
“皇上兴许快回来了,我也赢了好多,先玩到这吧。”武照笑道:“再多就藏不了了。”
“这还用发愁,难道还真拿一袋金锭不成,这个好藏了吧。”李泰说着,从佩带上系的锦缎荷包里拿出一颗玲珑剔透的明珠,递给武照。
他递的动作很客气,几乎不像是赏赐,武照却轻轻摇头:“明珠我拿了也佩戴不了呀,锦衣夜行的感觉太难受,还是金锭实在些。”
李泰和李承乾闻言都不禁皱起眉头,就好似碰到了名花上的淤泥一般,到底是李泰比较沉得住气,失落归失落,还是招手换来侍从,拿来备用的钱袋。
“这些够了吗?”李泰不忍扫佳人的颜面,还是亲手将钱袋递给了武照,但语气终究染上几分淡薄。
“够了,谢过殿下。”武照接过钱袋,脸上露出瞬间的难堪之色,旋即又恢复了如花笑靥:“太子下次再给吧,魏王殿下给的太多,我怕不好藏。”
武照侧过身,将钱袋中的金锭放进自己的荷包中,而后将钱袋还给李泰,想是怕惹出是非,或不愿意留着侍从拿过的钱袋。让李治惊讶的是,平素高傲骄矜的李泰居然什么都没说,直接接了过去,往袖口一掩。正好廊下行礼之声传来,大家也赶紧归座,武照收拾好桌上的瓜子,低头侍立一旁。
李世民看见氛围比他预想的要好,颇为高兴,坐下和他们继续闲谈。李治当了半天的看客,心绪本就不佳,怕再坐下去父皇看出破绽,介时自己经不起询问,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便推说自己头痛,想回寝殿歇息。
“你送晋王回立政殿,顺路把昨日番邦进宫的药材珍品给公主送去。”李世民吩咐武照。
“是。”
一路徐行,碍于身后的宫娥内侍,李治也不好说什么,直到进了内殿,武照转身对宫娥道:“晋阳公主玉体欠安,现下要静养,你们在门边候着吧。”
李治听她这么说,也摆摆手,示意侍从别跟上来:“我先进去看看公主。”
武照始终随在李治几步之外,等走出一段距离,看不见门边人影的时候,才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
“嗯?”李治转过头。
武照用比落花还幽柔的声音,轻轻开口:“其实,方才四个人都在做戏……”
“当然,除了你。”看着李治懵懂的模样,她又苦笑着加了一句。
四个人,除了自己,那她的意思是,还包括父皇?李治的神情变得严肃,武照却丝毫不介意,似乎把她想解释的说出来就行了,并不在意他怎么想、怎么看待自己。
“可你为何要做戏呢?你不知道事情如果败露,你会很、糟糕吗?”
“倘若是你父皇让我试探他们呢?”武照微微抬头,唇角的浅笑漫上一抹冷意,似对她自己的鄙夷。
李治霎时说不出话来,只难过地看着她,那泓清泠潋滟的幽幽春水,真是一望便让人沉醉深迷,情难自禁。
“你还是相信你父皇吧,这样心里会好受点。”武照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最初的间隔:“我才不怕呢,倒想看看,究竟能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