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午后。
脚前一条道。烟气慢慢地升起。
盖聂凝视着停在镇口的骆驼，他就这样安静的观察了半刻，骆驼的眼睛已有血丝浮出，眼眶也有泪水在转动。
它的蹄子已因长年奔跑，而沁出了血。
盖聂确定逍遥一通已踏入了这片地方。
——没事遛一遛骆驼，岂非也是癖好的一种？
这是一只驼过强盗尸体的骆驼。
那个年老强盗，他现在是被风沙掩埋，还是被人收走了尸首，尚未可知。
虽然那三个强盗不是被盖聂亲手所杀，但终究与他有关，逍遥一通是冲着他才动手的。
究竟是谁派逍遥一通来插手此事？
盖聂心里并非不清楚，只是想再等等罢了。
列国中——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他又岂能马上知晓？
何况他也不是这么样、行事鲁莽的人。
但有一件事他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
倘若他没有得到广陵散真诀，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算账，更不会有这么多人丢了性命。
值得么？这一笔帐，江湖人认为，也应算在他剑圣的头上。
只可惜那些人仿若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始终拿性命相拼。
为了区区一本秘籍？值得么？
盖聂心里在问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没有答案。
震九州凝注他高立的背影，也在思考。
他的老脸中有笑容，却是安静的笑容。
笑容中有一种情绪，像是在审视这名年轻的剑客，又像是有了种莫名的欣赏？
盖聂安静的站在那里，任由秋风吹拂他的鬓发。
震九州忍不住说话了：“你之前来过这里？”
盖聂摇了摇头：“不曾。”
震九州道：“可你刚才带路的样子，像是已走过了好几遍。”
盖聂笑了笑，道：“我幼年时，从无名高崖摔下去过，那段日子，我一直独自生活，为了生存，摸打滚爬，走过许多陌生的地方。”
“所以培养了强大的适应能力？”震九州叹了口气，“从不惧怕危险？”
盖聂笑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何况危险呢？”
震九州道：“难怪你不言不语，从容镇定，好像经历过一样。”
他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很用力地咳，等气稍为顺了一点，他才接着说：“逍遥一通想杀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死的？你小心一点！”
“他虽然没有杀死我，可是我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盖聂感叹。
震九州道：“死的是那三个强盗而已。”
盖聂道：“他们又有何罪过，要为此付出生命呢？”
“你的心太软了。”震九州强调，“我不知你的剑是否也这么软。”
尽管震九州这么说，但他眼里的表情已不再是审视的好奇，而是担心与佩服。
他担心这个剑客，并不是因为他们结识过，而是盖聂已使得他看清了生命的真正意义。
他佩服这个剑客，也不是因为他的本事，而是盖聂这种一剑绝尘的胸襟与超脱，使他再度认清了什么是剑道，什么是生命初始最本真的意义。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心里没有一点害怕？”
盖聂微笑道：“若是三年前，你这么问我，我也许会摇摇头。”
震九州追问：“现在呢？”
盖聂笑了笑，抱着忆儿，向镇口走去。
震九州扛着胡青青，追着道：“江湖人说你有个毛病。”
盖聂只是笑着，嘴角却是冷冷的。
“我听说那个女魔头几次想拉拢你，都被你拒绝了。”震九州好奇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盖聂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震九州，问：“你说的是秦夫人？”
震九州咧嘴一笑：“这世上的女魔头能有几个？”
盖聂也笑了，但他转身便走，似乎提起秦夫人，他便想要逃开。
“我听说她很欣赏你。”震九州笑道，“你一点也不动心？”
盖聂没有去理会他，经过骆驼身边的时候，他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往前走去。
震九州追上去，急声道：“你这人真是有意思，世上有多少人羡慕你，你却满脸不在乎。不过，也罢，人各有志，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小盖！”
“小盖！”震九州连喊了两遍，也没得到盖聂的回应。
盖聂已走了好远，震九州还在喃喃：“我在江湖中行走了数十年，从来也没有像这样着急过，你等等我！”
震九州又叹息了一声，怨声还在继续：“但是除了你娘的事，沙石道的烫脚，我还担心什么呢？”
最后变成了一串的诉苦：
“我有很厉害的轻功，有很丰富的见识，有很温暖的衣服，有一把很锋利的匕首，这些本已足够，可是我居然还在担心，何况我还有个很好的朋友。”
盖聂突然回头：“你的朋友是谁？”
震九州脸上又有了喜色，道：“他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外号。”
他微笑着，似乎很骄傲，又道：“你千万不要以为我是胡说，他号外虽然难听，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角儿。”
盖聂想了想，道：“莫非是天堂的主人？”
震九州听得更吃惊：“他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你只要见过他一面，就永远再也不会想认识第二个朋友。”
盖聂道：“你已不想把我当朋友么？”
震九州嘿嘿笑道：“其实，我并未见过他长什么样。”
盖聂只当他在开玩笑，又往前走去。
“他可能有三只眼睛和嘴巴，甚至用四个鼻孔出气。”
“此话怎讲？”盖聂打趣道，“莫非你见过？”
震九州又道：“三只眼晴和嘴巴，是说他看见的和能说的都比别人多。”
“四个鼻孔出气是说他的轻功比任何人都快，都强。”
盖聂笑了笑，只要他一笑，道路就明亮起来，他问：“比你还厉害么？”
他实在不懂震九州为何要说这些话，但已决心要去见识一下这个有四个鼻孔出气的堂主。
“他的外号叫——苍漠愚夫。”震九州说起时，已笑得合不拢嘴。
他哈哈笑道：“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多喊几遍他的外号。”
…….
午后。这正是苍漠天堂最安静的时候，道旁的每家店都紧闭着门，跑腿的伙计已不见了身影，连吆喝声都消失了。
这座集镇是苍漠天堂的中心，共有二十四条街道，现已全部通路。
行人们大多数都是提刀佩剑的武林人士，谁也不知这平时很热闹的镇子，为何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盖聂当然也不清楚，震九州更是不知其缘由。
他们沿着一条街道走，一直走，感受着四面吹来的风。
风还是热的，突然间，蹄声急响，一匹快马从他们身后直冲了过来。
马儿惊嘶，地上枫叶卷起，马上的一名黑衣剑客卷尘而去。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面容，那人就已离去了。
背影。极为熟悉的背影。
盖聂望着离去的马匹，怔了怔。
“怎么，你认识那人？”震九州察觉到了什么。
盖聂摇了摇头，不太确定，道：“我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影，与我的一位故友，极是相像。”
“那还等什么？”震九州兴奋，“追上去问问，不就完事了？”
他目光望住黑衣剑客消失的街头，就盯在那个巷口，道：“也许是冲着你来的。”
盖聂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