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的内部构造比想象中要大了很多,我和路由穿过一个狭窄的小走廊然后左转,就进入了别有洞天般的演出场地。
大厅左手边有一个小小的吧台,工业金属的装修风格看上去很有质感,让人禁不住心生敬畏。扎着好多耳洞的小美女在吧台后面抽着烟,眼睛向下看着,像一座漂亮的雕塑。酒水很贵,来看演出的孩子们都不会过来这边消费,只有两个高大帅气的老外坐在吧凳上悠闲的喝着啤酒。
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舞台下的人越聚越多,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磊磊的身影,只好无奈的放弃了。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好多美女在我们的眼前晃悠,有成群的也有落单的,这让我和路由忘记了一切,不停赞叹着生活的美好和造物的伟大。
我没能记住暖场乐队的名字,也没记住他们的音乐,只是对他们的女鼓手印象深刻。她的容貌、气质和技术完全超脱了另外四个队友对她的限制,最后人们把掌声都送给了她,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乐队主唱是一个瘦瘦的帅哥,他的声音有些软绵绵的,被淹没在音乐里,看上去有些无奈,让人很难理解他在表达什么,所以也就无法达成共识。
我有些无聊,于是去了趟厕所,不知道他们一共唱了两首还是三首歌,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一点。厕所门口有一对儿小情人儿紧紧的抱在一起,男的在女生耳边不停的说着猥琐的话语,那个小女生闭着眼睛,听得如醉如痴,表情很陶醉的样子。
当我再次回到舞台前,Motorama的乐队成员已经调试好设备,正式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三个长得高高大大的俄罗斯青年,留着不长的头发,穿着水洗牛仔裤和黑色皮鞋,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当他们的音乐响起来,流畅的音符不停的跳跃着,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我和路由开始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其他人摇摆身体,时而闭上眼睛,时而望向星空,想象着奇特的幻觉和某种未达成的愿望,在疯狂的人群中全部得以轻易的实现。
第二首歌开始之前,我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发现磊磊就站在我右手边不远处,正在跟一个落单的女生热烈的聊着天。磊磊微微弯下腰,尽量靠近女生的脸颊,不住的轻轻点头,好像对她的话表示十分认同。那个女生看起来很普通的样子,有些发胖,没染头发也没有耳洞鼻环之类的装饰。
磊磊看到了我,朝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我示意路由自己发现了磊磊,路由朝那边扫了一眼,就断定磊磊和那个小女生根本没戏。
果不其然,第三首歌还没唱完,那个女生就已经没有了踪影。磊磊仍然意犹未尽的摆动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孤独。
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把左手伸进黑色的背包,快速的拿出一小块面包,快速的放进嘴里,快速的咀嚼、下咽,以保证尽量不被更多的人发觉。
这里规定不允许自带酒水,磊磊就这样吃光了他的晚餐,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喝水。这让我感到无比的钦佩,也让我有些无法理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磊磊还有很多超炫、超实用的技能你都没见过呢,这还不算什么!”
路由摇头晃脑,见怪不怪的样子看起来和他的年纪不甚相仿。三十岁了,我们都他妈三十岁了,而且都他妈的一事无成!不过这好像也挺酷的,至少我们仍然为自己保有机会,也就是说未来还有希望,我转念一想,心里也就不再那么纠结了。
在这一点上,我特别羡慕磊磊,他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考虑这些无聊的问题,他关心的就是如何节约日常开支,以及如何能够找到一个不那么费钱的女朋友。
从第五首歌开始,Motorama的吉他手和贝斯手开始互换设备,主唱弹贝斯唱歌的时候,曲风会有些细微的变化,好像会变得稍微硬朗了一些,但几乎一成不变的节奏和旋律走向开始让我感到无聊。
寂寞又稍显落寞的磊磊凑到了我和路由身边,冲着我得意而腼腆的笑了笑,努力想要扮演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嘿,刚才那个妹子怎么样啊?我加她微信了!”
“是嘛,厉害啊磊哥!”
我想我的语调听起来一定特别敷衍,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它可有可无。
“那又怎么样?”路由紧盯着左前方紧紧腻歪在一起的一对儿年轻情侣,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冒了出来,“你也就是加个微信,然后聊两天被拉黑而已…”
磊磊左脸下方的肌肉轻轻的抽搐了一下,继续不好意思的笑着,并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沉醉于音乐当中。
我突然想对他说些“你要相信自己、失败是成功之母、过程才是最重要的”等等之类的废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些话在此时此地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也许它们一直以来都是不合时宜的,对于磊磊来说。
后来我离开了靠近舞台的位置,一个人来到距离出口不远的角落里,靠在金属质感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几个年轻的老外围成了一圈,正跟随着音乐快乐而疯狂的跳着舞,一个皮肤不是那么黑的黑人女孩儿用肩膀撞了撞我,好像是想邀请我加入他们,或者是想跟我认识一下。我并没有理会她,而是选择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蛮清高的样子。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恍然间明白,那时的我已经想要离开了,我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更加安全的环境中去。虽然长久以来在那个环境之中,我感觉不到任何自由也感觉不到什么快乐,但是会很安全。
那天夜里,我们三个苦逼青年骑着共享单车,穿行在东长安街上,相互超越、相互追逐,一边彼此鼓励,一边相互打击…
路由总是艰难的赶上磊磊,然后又被磊磊轻松的抛在身后,直到最后不得不放弃。我一直在他俩后面缓慢的骑行,像是在暗中跟随两个刚出院的精神病患,以确保他们不再发生任何意外,别再给这个世界增添麻烦。
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将来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努力确保一些错误不再重复发生,避免浪费资源、浪费生命;确保列车不会冲出轨道,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伤及无辜;确保自己能够活下去,并尽力靠近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能够处理好这些事,那使命感在召唤我,催促着我不停向前。我也知道它可能会深深的伤害到我,甚至是让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但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担心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它带给我的恐惧和痛苦将让我获益匪浅,这已经决定了我的道路和命运,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无从更改。
午夜时分,磊磊和我们分道扬镳,独自骑车向北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和路由在即将到达西四环的一个小路口差一点和一个出租车司机起了冲突,结局自然是彪悍的互骂几句,然后心满意足、略带遗憾的离开。
时间尚早,肚子也空了,于是我提议找个地方喝啤酒撸串,很显然,路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们两个一直喝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天亮了之后,身体的困倦一扫而光,我甚至还有些饿了,问路由要不要找个地方去吃个早餐。那是我第一次在家乡以外的地方喝多了,我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醉酒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里暖暖的,隐约中有一种归属感,让人感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