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唇间轻念“式微”,薄雾微起,那隔世的爱情仿佛可以穿透时空穿越时间来到我们面前。如果真是这样,老人读《式微》,必定会读出沧桑,中年人读《式微》,必会读出凄凉,而少年读《式微》,会读出薄薄的眼泪。那么我多想一生不老。这样我就可以始终相信杜拉斯说的,情人微不足道,哪怕没有情人,关键的还是要有这种对爱情本身的癖好。
——沈文婷《〈诗经〉是一枚月亮》
旄丘
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
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
【注释】
旄(máo)丘:前高后低的土丘。
诞:延,长。
节:葛藤的枝节。
叔伯:作者称卫国诸臣为叔伯。
与:同伴或盟国;一说同“以”,原因。
蒙戎:蓬松,乱貌。
匪:同“非”。
靡:无,没有。
琐:细小。
尾:同微,卑微,卑贱。
流离:流亡离散。
褎(xiù):笑貌。
充耳:塞耳。古代挂在冠冕两旁的装饰,用丝带下垂到耳门旁。
【古人如是说】
一章怪之,二章疑之,三章微讽之,四章直责之。
——王鸿绪《钦定诗经传说汇纂》
前半哀音曼响,后半变徽流商。
——陈震《读诗识小录》
黎臣劝君勿望救于卫也。
——方玉润《诗经原始》
自问自答,望人情景如画。
——姚际恒《诗经通论》
【今人这样读】
女子呼爱人为伯为叔或为叔伯,在《诗经》里常见。“叔兮,伯兮”语气像对两个人实际是对一人说话。
——余冠英《诗经选译》
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注释】
简:一说鼓声,一说武师勇武之貌。
方将:将要。
万舞:舞名。
在前上处:在前列的上头。处,位置。
硕:身材高大的样子。
俣俣(yǔ):身体魁梧健美。
辔(pèi):马缰绳。
组:丝织的宽带子。
籥(yuè):古乐器。六孔笛,可吹。
秉:持,拿着。
翟(dí):野鸡的尾羽。
赫:红色。
渥(wò):厚。
赭:赤褐色,赭石。
锡:赐。
爵:青铜制酒器,用以温酒和盛酒。
榛(zhēn):落叶灌木。花黄褐色,果实叫榛子,果皮坚硬,果肉可食。
隰(xí):低下的湿地。
苓(líng):一说甘草,一说苍耳,一说黄药,一说地黄。
【古人如是说】
卫之贤者仕于伶官。
——《毛诗序》
贤者不得志而仕于伶官,有轻世肄志之心焉,故其言如此,若自誉而实自嘲也。
——朱熹《诗集传》
末章词微意远,缥缈无端。
——吴闿生《诗义会通》
看他西方美人,美人西方,只倒转两字,而意已远,词已悲矣。
——钟惺《评点诗经》
细媚淡远之笔作结,神韵绝佳。
——牛运震《诗志》
四章慨然遐想,有高乎一世之志。
——方玉润《诗经原始》
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
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注释】
毖(bì):“泌”的假借字,泉水涌流的样子。
淇:淇水,卫国河名。源出河南林县,流至淇县入卫河。
娈(luán):美好的样子。
诸姬:指卫国的同姓姬的女子。
聊:一说愿,一说姑且。
泲(jǐ)、祢(mí)、干、言:均为卫国地名。
饯:饯行,以酒送行。
行:指女子出嫁。
问:告别。
诸姑:姑母们。
载:发语词。
脂:涂车轴的油脂。
辖:车轴两头的金属键。此处脂、辖皆作动词。
还车:回转车。
迈:远。
遄(chuán):疾速。
臻:至。
瑕:通“胡”、“何”;一说远也。
须、漕:皆卫国的城邑。
兹:通“滋”,益,增加。
永叹:长歌。
悠悠:忧愁深长。
写:通“泻”,消除。与“缷”音义同。
【古人如是说】
既以出适于人,则与父母兄弟相远,不复得至乡国之地矣。今父母终,唯姑姊尚存,问其安否,感亲之梅而念骨肉之存者也。
——严粲《诗辑》
此诗始末皆述思归之意,无宁父母之词,故知其父母已终,其思卫也,止思土地之美,亦无宁兄弟之意,盖知无归宁之义也。
——刘玉汝《诗缵绪》
波澜横生,峰峦叠出,可谓千古奇观。
——戴君恩《读诗臆评》
载脂载辖,虚景实情,以为如是旋车则其至卫必疾矣。曰“遄臻”者,不特欲归,又欲速归也。而又自商云:如此亦有何害乎。此亦不平之问也。……
诗中皆凭空设想,忽而至卫,忽而垂钓,忽见泉源,忽对淇水,忽而巧笑与波光相媚,忽而佩声与舟楫相违,思力所结,恍若梦寐。
——贺贻孙《诗经触义》
诸姑伯姊嫁在卫女唯嫁之先,姑姊嫁时,卫女曾必以此礼问之,女子远父母兄弟而来,父母终,既不得归宁,遍问姑姊,同有是永诀之情,已明逗不可归之义矣。
——邓翔《诗经绎参》
全诗皆以冥想幻出奇文,谋与问皆非实有其事。
——陈震《读诗识小录》
全诗皆虚景也。因想成幻,构出许多问答,许多路途,又想到出游写忧,其实未出中门半步也。东野《征妇怨》“渔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中门逾有时,渔阳常在眼”,即此意。犹杜工部所谓“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也。
——陈继揆《读诗臆补》
北门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讁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注释】
殷殷:忧伤的样子。
终:王引之《经义述闻》引王念孙说:“终,犹既也。”
窭(jù):贫寒,窘迫。
谓:犹奈也,即奈何不得之意。
王事:周王的事。
适(zhì):掷。适我,扔给我。
政事:卫国国内的差事。一:都,完全。
埤(pí)益:堆积,增加。
徧:同“遍”。
讁(zhé):谴责,责难。
敦:逼迫。
遗:增加。埤遗,犹“埤益”。
摧:挫折,讥刺。
【古人如是说】
《北门》,刺仕不得志也。言卫之忠臣,不得其志焉。
——《毛诗序》
卫之贤者处乱世,事暗君,不得其志,故因出北门而赋以自比。又叹其家贫,人莫知之,而归之于天也。
——朱熹《诗集传》
《北门》,贤者安于贫仕也。
——方玉润《诗经原始》
三章共八“我”字,无所控诉,一腔热血。
——邓翔《诗经绎参》
【今人这样读】
这首诗的主人公虽然是一名官吏,但全诗并非无病呻吟,的确体现了《诗经》“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精神。
——昝亮(《先秦诗鉴赏辞典》)
这首诗虽然古老,说的事却并不遥远,很有现实意义。每个城市有太多这样的人,拿着微薄的工资,起早贪黑地工作,人到中年,事业无起色,供不起房,买不起车。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北风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注释】
雨(yù)雪:下雪。雨,作动词。
雱(pāng):雪很大。
惠:爱也。惠而,慧然,爱好的样子。
虚,邪:宽貌。一说徐缓。
邪:通“徐”。
既:已经。
亟:急迫。
只且(jū):作语助。
喈(jiē):疾貌。北风刮得快而有声的样子。一说寒凉。
霏:雨雪纷飞。
同归:一起到较好的别国去。
莫赤匪狐:没有不红的狐狸。
【古人如是说】
《北风》,刺虐也。卫国并为威虐,百姓不亲,莫不相携持而走焉。
——《毛诗序》
赤则狐也,黑则乌也。犹今君臣相承为恶如一。
——郑玄《毛诗笺》
狐色皆赤,乌色皆黑,以喻卫之君臣皆恶也。
——孔颖达《毛诗注疏》
言北风雨雪,以比国家威乱将至,而气象愁惨也,故欲与其相好之人去而避之。
——朱熹《诗集传》
造语奇辟,似古童谣。
——方玉润《诗经原始》
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注释】
静女:安静优雅之女。
姝(shū):美好。
俟:此处指约好地方等待。
城隅:城角隐蔽处。
爱而:隐蔽的样子。爱,同“薆”。
踟蹰(chí chú):徘徊不定。
娈(luán):美丽。
贻(yí):赠。
彤管:红管的笔。一说和荑应是一物。
炜(wěi):盛明貌。
说怿(yuè yì):喜悦。
牧:野外。
归:借作“馈”,赠。
荑(tí):白茅,茅之始生也。象征婚媾。
洵:实在,诚然。
异:特殊,奇异。
女:同“汝”,指荑草。
【古人如是说】
《静女》一诗,本是情诗。
——欧阳修《毛诗本义》
云“不见”,为待之尤久,而二下章追数从前之事,为更久更久。……待之久而不至,爰想其相约之时也。……彤管既为静女所贻,则贻之之时,必有其言语,必有其笑貌,此亦明明易知者耳。
待之久而不至,又想其最初始见相与通情之事也,当日游行郊外,适见伊人,在己尚未敢轻狂,在彼或早已会意,茅荑俯拾,于以将之,甚非始念之所敢望者,而竟如愿以相偿。
——焦琳《诗蠲》
【今人这样读】
《静女》是一首很美的诗,意思并不深,却最有风人之致。但是因为诗里有了城隅,有了彤管,解诗者便附会出后宫,牵缠出女史,引申出很多与诗毫不相干的故事。如果把历来解释《静女》的意见裒为一编,题作“《静女》外传”,或者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扬之水《诗经别裁》
新台
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注释】
新台:台的故址在黄河北岸,卫宣公为纳宣姜所筑。
有泚(cǐ):鲜明的样子。
河水:黄河。
弥弥:水满。
燕婉:燕,安;婉,顺。安和美好的样子。
籧篨(qú chú):本竹席之名,样丑。
鲜:善。
有洒(cuǐ):高峻的样子。
浼浼(měi):水盛貌。
殄(tiǎn):善。
离:通“罹”,遭受。
戚施:蛤蟆。
【古人如是说】
新台,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
——《毛诗序》
此诗伋妻,盖自齐始来,未至于卫而公闻其美,恐不从己,故使人于河上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
——孔颖达《毛诗正义》
【今人这样读】
《国风》中凡言鱼者,皆两性间互称其对方之瘦语,无一实指鱼者。
——闻一多《诗经通义》
在权位面前,爱情永远排在其后。
自此,宣姜的人生如被大力搓揉过的纸,底色再白,也是旧了。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宣姜无法抛“旧”恨找“新”福,她的历史使命就是安守这些伤痛,而又要坚持不喊疼,被命运一波一波地推到风浪尖上,也不能喊冤叫屈,这该需要怎样的洞透力与毅力?当面对一些是非评论时,我的心总是在想,错究竟在谁呢?一个男人的荒唐事最终却是受其害的女人在埋单。
——沈文婷《〈诗经〉是一枚月亮》
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注释】
二子:卫宣公的两个异母子。
泛泛:浮水。
景:通憬,远行。
泛泛:漂荡的样子。
愿:思念貌。
中心:心中。
逝:住。
养(yáng)养:心中烦躁不安的样子。
瑕:训“胡”,通“无”。“不瑕”,犹言“不无”,疑惑、揣测之词。
【古人如是说】
二子乘舟,思伋、寿也。卫宣公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
——《毛诗序》
旧说以为宣公纳伋之妻,是为宣姜,生寿及朔,朔与宣姜诉伋于公,公令伋之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知之,以告伋。伋曰:“君命也,不可以逃。”寿窃其节而先往,贼杀之。伋至,曰:“君命杀我,寿有何罪?”贼又杀之。国人伤之,而作是诗。
——朱熹《诗集传》
情迫意切,无限事理包孕其中。指点情形,音流简外。
——方玉润《诗经原始》
【今人这样读】
因为背景全无,甚至也不知道送行者究竟为谁,其表现的情感便突破了特定限制,而适合于“母子”、“男女”、“友朋”,成为一种具有极大涵盖面的“人间之情”。
——潘啸龙(《先秦诗鉴赏辞典》)
《二子乘舟》中所指之事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宣姜念其子和爱人,有人说是姬伋的母亲夷姜惦念其子,想坐实此诗的本事,似乎总有争议;然而诗中心思想却十分明确,是送别的人作歌抒发对远行的亲人的思念及担忧,因此将其视为一首送别诗最合适。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