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冯大成按了按留置针的穴位,感觉穴位周围的肌肉已经松软,知里面之气已放。
冯大成深呼了一口气,押手轻轻按住留置针周围的穴位,刺手捏住针柄,猛地一抽,将留置针取出穴位。
取出六支留置针,冯大成又给唐懿宗做了一次全身按摩。
在郭淑妃的搀扶下,唐懿宗起床。他站着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神清目爽,脑部无任何疼感。
朕痊愈了!
唐懿宗大喜,一边走,一边甩着膀子,像一个小孩。
见皇上好了,郭淑妃他们也非常高兴,满脸的笑。
冯大成收拾东西,准备离去。
唐懿宗吩咐侍从搬来一把缎凳,请冯大成坐下,说:“冯太医,朕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
冯大成急忙起身,施了一礼,说:“皇上,请教一词,冯某担当不起。”
唐懿宗示意他坐下,说:“好,不谈请教,一起交流,一起交流。请问,你能治愈疑难的疾病,是什么原因?”
冯大成说:“皇上,表面上看,医道似乎捉摸不透,艰涩难懂,其实不然,医道即人道,人道即天道。
天有四季,地有五行,相互交替,犹如轮转。天道之气和顺而为雨,愤怒起来便化为风,凝结而成霜雪,张扬发散就是彩虹。这是天道的规律。
人外有四肢五官,内有五脏六腑,昼行夜寝,吸新鲜空气,呼浑浊废气,喜怒形于色,忧愁蹙于额,消瘦显于体。这是人道的规律。
人的阴阳失调,气血上冲就会发热,气血不通就会生寒,气血续集就会生瘤或者赘物,气血下沉就会生痈疽,气血狂奔就会气喘乏力,气血枯竭就会精神衰竭。各种症候都表现在体表,冯某只需对症下药,皇上阴阳调和了,身体自然痊愈。”
唐懿宗似有所悟,点了点头,说:“了解医道,就需了解人道;了解人道,需了解天道。如此说来,朕治理天下,就得了解为政之道。”
冯大成说:“正是。”
唐懿宗说:“冯太医,朕问你,什么是为政之道?”
一代明君唐太宗,贞观政绩芳千古。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太宗时代的贞观之治,玄宗时代的开元盛世,两位皇帝的丰功伟绩,已经为后继者树立了榜样。
两位皇帝能开创太平盛世,关键一点,就是推行仁政,关心天下苍生,重视农业生产。
见唐懿宗如此问,冯大成不由脱口而出:“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老百姓放在第一位,国家其次,君王放在最后。这是因为,有了老百姓,才需要建立国家,有了国家,才需要有个君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老百姓,没有国家,要君王干什么?
然而,绝大部分帝王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朕是天子,是至高无上的,是不可违逆的。太宗皇帝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他能说这样的话:“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孟子的这句治国理政的千古名言,唐懿宗肯定知晓。不过,他也不喜欢,皱了皱眉,说:“冯太医,你懂医道,也懂人道、天道,还懂为政之道,为何不来帮朕治理天下?这样吧,朕赐你进士出身,入翰林院,如何?”
翰林院,从唐朝开始设立,在院任职或者曾经任职者,被称为翰林官。晚唐以后,翰林学士院演变为专门起草机密诏书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无论政治地位高低,在各朝各代,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社会地位优越。
冯大成虽然没有参加大唐的科举考试,可他即将大学毕业,相当于通过了博学宏词科(博学宏词科,是古代科举考试中的一个科目,兼有一定的科举制度中制举的某种性质,设置于开元十九年。唐朝学子科举及第后并不能立即做官,实际上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其后还要经过吏部的铨选考试,即博学宏词科),有资格进翰林院。或者说,他有这样的知识储备。
皇上终于知道我是个人才了?
冯大成一阵高兴,刚要答应,却见唐懿宗脸上的热切不怎么强烈,知时机还不成熟,便说:“皇上,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冯某只懂治病,不懂为政,恕难从命。”
入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冯大成居然拒绝,很出唐懿宗意外。他说:“冯爱卿,你不愿进翰林院,那就去尚药局,当奉御,可否?”
大唐的尚药局,是专门为皇帝设立的医疗机构,负责治疗皇帝平时的疾病。奉御是尚药局的最高行政长官,正五品,由精通医术的御医担任。平日里,如果皇帝有疾病,要亲自为皇帝诊脉、立处方、和药,尝药。
尚药局奉御,正五品,皇帝的近侍,随时都有发达的机会!
冯大成暗喜,忽地,他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便偏过头,看了过去。这个人,正是尚药局的奉御黄明峰。冯大成记得,第一进大明宫,给皇上治病,就和他合作过。
当尚药局的奉御,得太监身份啊!我是男儿身,出入后宫,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想到这,冯大成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说:“冯某谢皇上隆恩,只是冯某是市井俗人,不懂宫中规矩,百分之百不能胜任。与其到时候让皇上不高兴,还不如现在拒绝。”
唐懿宗说:“冯大成,你左也不愿意,右也不好,那就干你的本行,当个七品太医令,如何?”
这个确实是冯大成的本行,再拒绝,就是无礼,也不利于以后的发展。想到这,冯大成稍作沉吟,说:“皇上,您这个任命是知人善任。不过,在答应之前,冯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应允。”
西门季玄说:“大胆冯大成,怎可以在皇上前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要求?”
唐懿宗摆了摆手,说:“无妨,你说。”
冯大成说:“人非圣贤,焉能无过?其实,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误。医者同样如此,也会犯错,也会有治不好的病。公主病薨,已经成为过去,请皇上放下,宽恕二十一位太医的家人。唯如此,冯某接管太医院,才能为皇上招揽到医学人才,为皇上服务,为天下苍生服务。”
这个冯大成,如此固执,怎么能成为官场中人?西门季玄听了,摇头叹息。
唐懿宗说:“冯大成,你是医者,治病救人即可,为何要当观世音,作大慈大悲之态?”
冯大成说:“医者,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否则,冯某就是不忠不孝之人,何以自托于世,悬壶济世?皇上观天下苍生,听民生疾苦,广施仁政,救民生与水火,才是真正的活观音。”
唐懿宗笃信佛教,听冯大成这么解释观音一词的含义,又把他比作活观音,很是受用。他龙颜大悦,说:“冯爱卿,你这番话很有道理,朕颇有同感。好,朕就成全你。张承业,你拟好旨意,陪太医令去京兆府,赦免所有太医的家人。”
内供奉张承业答应一声,马上拿出笔和专用纸,在不远处的案上快速拟了一份圣旨。然后,他举到唐懿宗眼前,请他审阅。
唐懿宗挥了挥手,说:“朕很累,给太医令看吧。”
张承业又把圣旨举到冯大成眼前,弯着身子,请他审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女,罹病薨逝,朕五内俱焚,悲痛难抑。原太医令韩宗勋、院监康仲殷等二十一位太医罪不可恕,现已伏法。朕念其家人无辜,不愿累及,特赦其罪责。钦此!”
措辞得体,字体娟秀,堪称书法作品。一炷小香的时间,要拟出如此高水平的圣旨,没有功底,是做不到的。这个太监懂文墨,会书法,看来平时下过不少功夫。
冯大成不由打量了一下。
他二十出头,相貌端正,有几分帅气。有才华,有相貌,却当了太监,可惜了!
张承业感觉冯大成在打量自己,急忙低下头。
冯大成点了点头,说:“辛苦张供奉了,咱们走吧。”
“太医令,还得稍等!”张承业说完,走到案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拿起案上的玉玺,当着皇上,还有郭淑妃她们的面,恭恭敬敬地在圣旨上盖上印章。然后,他起身,将圣旨卷好,走到冯大成面前,说:“太医令,可以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