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南，芙蓉园。
芙蓉园也叫芙蓉苑，位于曲江池南岸，紧靠长安城外郭城，占地三十顷，是皇家禁苑。秋风扫过，园里树叶翻飞，叶落如雪。
虽为皇家禁苑，平日里，还是允许老百姓游玩。不过，这个时候的芙蓉园，已经被清场，四周站着禁军，不许老百姓靠近。
在路岩的安排下，各项活动井然有序地进行。
申时正，在妃子和近臣的陪同下，唐懿宗登上紫云楼。紫云楼建于唐开元十四年，玉楼金殿，巍峨高耸，可俯瞰绿洲曲水荡漾，遥望终南群山起伏。
曲江池里，建有一座大型舞台。舞台上，数百个乐工，在李可及的指挥下，已经准备就绪。
唐懿宗登到三楼，在御座坐下，说：“今日表演什么？”
西门匡范躬身答道：“兰陵王入阵曲。”
《兰陵王入阵曲》，还有《大秦破阵曲》是大唐的国乐，每逢大型节庆，是必演的曲目。前者是展现北齐兰陵王高长恭“指麾击刺”的英姿，后者是展示秦王嬴政骁勇善战的伟绩，都具有极强的阳刚之气。
唐懿宗皱了皱眉头，说：“怎么又是这个？”
西门匡范陪着小心，说：“禀皇上，李都判做了新的编排，形式有所不同，皇上不妨看看。如果还是不喜欢，奴才要他们换了就是。”
唐懿宗嗯了一声。
西门匡范急忙走到紫云楼的阙楼，大声唱喏：“开演——”
随着鼓声，一个妖娆的长袖女子，踩着鼓点，舞着彩带，优美婉柔地来到舞台。这个出场，和以前的出场不同。以前的出场，是一个身披盔甲的武士，舞着刀剑，腾跃着来到舞台。
独特的出场，让唐懿宗感觉有些新鲜，不由观瞻起来。
见皇上不皱眉头了，西门匡范吁了口气。
节奏是熟悉的节奏，舞台是熟悉的舞台，可表演是全新的表演。这个领舞者，正是李可及。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女子，作为领舞者。其他陪舞的，全部换成女子。
唐懿宗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用手指敲着桌子，伴着节奏。郭淑妃陪坐在一旁，见皇上开始，她不是剥了石榴，塞到皇上口中。
皇上的左边，坐着刘行深、韩文约、杨复恭等内臣，右边坐着路岩、杨邺、曹确、王铎、韦保衡等外臣。
见皇上看得有味，大臣们也看得有味，不时评论几句。
韦保衡坐在一旁，心神不宁。虽然张蕤已经关进了刑部死牢，只要没死，依然存在着危险。他感觉有双眼睛看着自己，便迎着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韦保衡惊了一跳。因为，这双眼睛是郭淑妃的。
他本不想这样，可是，公主嫁到韦家后，居然不懂男女之事，也不愿过男女之事。自己的妻子是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女，韦保衡不敢娶小妾，也不敢和府上的侍女苟且。
日子一长，作为正常男人的韦保衡，如何受得了？
这个时候，郭淑妃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因为想念女儿，郭淑妃不时到驸马府来，送这个送那个。渐渐地，韦保衡和半老徐娘的岳母有了来往。
本来，皇上有三宫六院，有的是妙龄女子，从不缺女人。还有，皇上信佛，本命年过后，便少近女色。郭淑妃孤寂难耐，利用去驸马府的机会，和女婿好上了。
两个人虽然隐藏得很深，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同昌公主还是发现了他们两个的苟且。
同昌公主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虽然，同昌公主从来没流露出什么。但是，韦保衡还是知道，公主患的是心病。
这段时间，我得千万小心，不和郭淑妃来往。韦保衡移开视线，再三叮嘱自己。
黑暗中，有一双宫女的眼睛，正盯着这一幕。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窃喜。
申时四刻，兰陵王入阵曲演完。
唐懿宗非常高兴，大加赏赐参与演出的人员。然后，他命西门匡范，将李可及宣到紫云楼来。
李可及听了，大喜过望，来不及卸妆，急忙跟着西门匡范，前往紫云楼见驾。果然，一见李可及，唐懿宗就大加赞赏，夸他很有创意，说：“当年，文宗皇帝下诏，御赐我大唐三绝，一曰李白的诗歌，二曰张旭的草书，三曰裴旻的剑舞。朕认为，我大唐有四绝，李可及的软舞。”
文宗皇帝敕封的三绝，那是世人公认的，当之无愧的。这三者，虽然各不相同，但究其本质，也有相同之处，都有大唐风骨。李可及的软舞，男扮女装，有其独特的地方，但终究登不了大雅之堂，更不能影响深远，名垂后世，凭什么能与诗仙李白并列？
听皇上这么说，大臣们没有反应过来，也接受不了，没有附和。
见大臣们没有反应，唐懿宗追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如此一问，大臣们才反应过来，急忙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路岩站起来，朝唐懿宗施了一礼，说：“臣认为，吾皇洞晓音律，犹如天纵。要说我大唐有四绝，吾皇应占一席。”
“路相此话谬矣！”随着这句话，刘邺从席位上站起身，走到唐懿宗面前，施了一礼，“李白、张旭、裴旻固然是我大唐三绝，但终究是凡夫俗子，皇上乃真龙天子，岂可与他们相提并论？”
刘邺这厮，为了拍皇上马匹，居然贬低我！路岩在心里痛骂，嘴上却说：“皇上，刘大人所言，确实有道理，是臣浅薄了。”
路岩是夸皇上精通音律，刘邺是赞皇上出身高贵，两者都是肉麻的赞语。不过，唐懿宗听不出肉麻，只能听出赞语。他哈哈大笑几声，说：“两位爱卿所言，朕都认为有道理。朕是天子，还是不占我大唐四绝的位置了，这个位置赐予李可及。”
李可及伏在地上，高呼：“谢皇上的赏赐，臣感激涕零，吾皇万岁万万岁。”唐懿宗略一沉吟，说：“传朕旨意，赐李可及中郎将衔。”
安史之乱后，大唐府兵制度名存实亡，晚唐，神策军基本上取代十六卫，十六卫名存实亡。中郎将为十六卫职官之一，正五品。
这个时候的中郎将，虽然是虚职，只享受待遇，可也是五品，属于大唐的中高级职位了。一个伶人，凭跳几支舞蹈，就得到这么高的赏赐，有些大臣不高兴了。可是，他们又不敢站出来，只能在心里嘀咕几句。
曹确还是忍不住，起身奏道：“皇上，太宗皇帝当年定朝廷文武官员六百余名，对宰相房玄龄说：‘朕以官爵委任给天下贤能之士，工匠商人伎巧等杂流人物是不可以委任官职的。大和年间，文宗皇帝想任命乐工尉迟璋为王府率（正五品，主管皇宫门卫士卒、杂役的职务）’拾遗窦洵当面直谏，文宗皇帝当场将尉迟璋改派到地上，担任光州长史。臣恳请陛下依照太宗、文宗两朝的旧例，不要委任乐工为中央朝官，可以委派李可及去地方为官。”
“放肆！”唐懿宗勃然大怒，将桌上的杯筷一推，“好你个曹确，朕任命一个小小的官员，你竟敢如此乱嚼舌头，眼里还有没有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