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雍正十年的最后一个节日，循例，皇宫中举行重大的宴会，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阿玛和额娘。
从未时开始几个丫头就开始捯饬我，作为今年的最后一次亮相，务必要打扮的美美的。
“就梳两把头吧，用不着那么复杂。咦，这支簪子打哪来的？”我看着梨儿手上的玉兰簪子，一时奇怪。
“会娘娘的话，是内务府新制的，今天早上才送来的，娘娘您那时还没起身，奴婢也忘了说。”春秀低眉顺眼的答道。
“内务府，看着倒是精致，内务府怎么突然送了这些过来。”
“原本是该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这可是贵妃的例，他们现在看万岁爷又上咱们这来了，这才赶紧补上的。”梨儿愤愤的说道。
“贵妃的例么，那熹贵妃也有咯？”我自是不愿与别人戴一样的。
“哎呀，娘娘，倒是奴婢一时糊涂了，看着这个精致便拿了。”梨儿慌忙将那支白玉簪子放进梳妆盒里。
“你再找找其他的吧。”我淡淡的吩咐，不愿多言。
“娘娘，养心殿的小高公公来了。”菊清进了内室，行了个礼道。
“也不是什么外人，让他直接进来吧。”我吩咐道，也不知他这个时候过来。
不多时，菊清便带着小高公公进了来，我也被扶到主位上坐着。
他甩了甩袖子，打了个千，“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吧。”我看着他手上托着的盒子，心想大概是来送礼的。
“奴才是奉万岁呀的吩咐过来给娘娘送礼的，万岁爷说，这礼本该是前些日子就该送的，只是事忙，一时忘了，今个儿才想起来。”
“替我谢谢万岁爷了，冬荼，去把我昨儿个绣好的荷包拿出来，跟着小高公公一起去趟养心殿。”我让春秀接过盒子，打了赏。
待春秀与小高公公离开之后。我这才打开盒子，红色的锦缎上，是一支凤凰步摇，使用了金属焊接作底托，风身用翠鸟羽毛装饰，其眼与嘴巴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凤身呈侧翔式，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十多厘米长的小珍珠，坠角是一颗颗翠做成的小葫芦。
“娘娘，这步摇真好看，特别是这翡翠，颜色通透，实在好看的紧。”梨儿狗腿的在我身边拍马屁道。
这翡翠能不好看吗，绿的都快出油了一样，绿中泛蓝，在灯光下看着更是绿得发亮。这几年在古代也是锦衣玉食，但确实没有见过颜色这样好的，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可能是翡翠里的极致——帝王绿。
雍正大叔真是大手笔啊，难怪那么多穿越的姑凉前赴后继的要当宠妃呢，不是宠妃哪有这待遇。
梨儿在两把头上找了个位置，将步摇插好，我又被几个丫头撺掇着穿上那件蜀锦新作的华服，我没让她们动手，自己画了个淡妆，打扮停当，几个丫头看的眼睛都直了，我笑了笑，一转身，竟看见雍正正在灯影里静静的站着。
我忽然不想行礼，慢慢的向他走近。
“宝珠。”他轻轻的唤我。
听见这个，我几乎落下泪来，没有人想一直当别人的替身。
“胤禛，可以吗？”我忐忑的问道。
他微微一笑，我仿若看见他身后有万点星光。
不否定亦不肯定，我权当他是默认了。
“这一身红衣，倒像是新嫁娘一般。”他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想要在他的眼睛里找到我的影子，“可不就是胤禛的小媳妇吗？”
他也笑了笑，伸出右手刮了刮我的鼻子，“小媳妇，小媳妇。”他的声音低沉，近乎呢喃。
他牵起我的手，陪着我一起上了贵妃辇座，等到快到太和殿时，他忽然一挥手，辇车停了下来，他转头看我，“陪我走一段，可好。”
我点头。
两人在长长的宫道上慢慢的走着，身后的宫人远远的跟着。
“宝珠，可会觉得宫里太过阴沉？”
“您觉得呢？”我反问道。
“再阴沉，也习惯了。”他淡淡的说道。
“您看这天空，再黑也有星星陪伴，况且紫禁城的上空，从来都不是飞鸟绝迹的。”
他看着我，目光晦涩，“下雨的夜晚，星星并不在，十年前紫禁城上空的飞鸟现在却再也找不到。”
“谁说星星不在，它们一直都在那里，不过是下雨的夜晚被云层遮住了而已。现在的飞鸟确实不是十年前的那一拨，可是现在的这一拨，却是从前那一拨的血脉的延续。”
许久，他方无奈的道，“你啊，没理也能说成有理。”
宫道漫长，路的尽头，便是太和殿，黑夜中，殿中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宝珠，入宫，你嫁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可会觉得委屈？”他说着，声音暗沉，竟有些伤感。
“胤禛，你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吗？”
他沉默，没有说话。
“缘是命，命是缘。两个人必然相遇，不是过去，不是未来，就是现在。缘，是上天让两个人相遇，分，是上天决定让两个人在一起。胤禛，我注定要遇到你，注定要与你在一起，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幸。”
“朕已过知天命之年，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朕时常在想，不该因为一己私念，让你大好韶光，都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若是让你如同寻常秀女，嫁个普通人家，也许就是举案齐眉，安乐一生。”
“胤禛，我知道你怕我跟熹妃闹得太僵，人生匆匆，一时快意不了，忍了，她已经势强，难道还要忍一辈子不成？熹妃并不是我在意的人，何必要为了她委屈自己。前十四年，我时常想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遇上您，爱上您，我才知道生命的意义，若是如同寻常秀女，将来纵使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没有您，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你才多大，就有了这样的体会。”他看着我，好笑的说道。
我是没有这样的体会，但是夏雨荷有啊，为了打消老男人的疑虑，连奶奶的台词都用上了，我容易吗！
“进宫之前，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师傅们学点东西，每日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嫁给您，我才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才有了为自己活着的动力，您就跟那金山上的太阳似的，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说着，我还夸张的双手摊开做出一个开花的动作。
他点了点我的额头，“真是个贫嘴的丫头。好好的一番话，让你说成这样了。”
我笑了笑，向他吐了吐舌头。
“皇上，臣妾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看我突然正经起来了，倒是一愣，“你向来是最烦这些礼数的，倒是严肃起来了，你说吧。”说着，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历来长寿者，大多注重养生，万万岁什么的您也知道那是虚言，可是长命百岁总是实在的吧，我还想要着与您百年好合的，可您现在，一进养心殿批起折子来，就没玩没了，我知道您是以勤先天下的，可您也得有个节制啊，正所谓，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您一年到头就休息一天，天天才睡两三个时辰，您这不是在催命吗？”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我连忙道，“国家大事什么的，我是不懂，圣祖爷是千古一帝，也没有向您这样不要命的勤政啊。”
“圣祖英明，是朕不能比的。”他若有所思。
“在臣妾心里，您就是一个好皇帝，勤勉政务，恪尽孝道，爱民如子，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但求问心无愧。我也知道皇上您求的不只是问心无愧，您想要的是海晏河清，物阜民丰，可是凡事得慢慢来，别太紧着自己。”
他看着我，目光锐利，“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这么久了，他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前朝的事臣妾不懂，也不想知道，臣妾只知道因为前朝的折子您天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我心疼您。”说着，被他这样看着，心里也觉得委屈，语音之间竟有些哽咽，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下来。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的。
“您明明说过，恩爱再不疑的，骗子！”我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雍正无法，只得慢慢哄着，“好了，再哭脸上的妆就花了，可就不美了。”
我一听，停了哭，转向他，“现在很难看吗，看得出来哭过了吗？”
“没事，还是最美贵妃。”他煞有其事的说道。
我听了这话，也不再哭了，之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着。
“朕从小在宫中长大，你知道的，宫中之人本就勾心斗角，先帝九龙夺嫡是何等的惨烈，朕早就习惯了试探别人，也习惯了被别人试探，刚才并不是针对你，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
黑夜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挺拔孤绝，是什么样的生活，让试探成了本能，已经不敢去相信别人的善，别人的好，心，微微的疼了。
我走上去，什么都没说，拉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