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这片地,今年种上了棉花,长势喜人。当初,刘四二还不同意呢,说去年黄麻的价钱好,他想种黄麻,能多换一些钱。
李昭福说道:“钱多当然好,可钱多不也是要把日子过好嘛。种一年棉花吧,各家也该添几床被子了。秋后请弹匠师傅来,把新旧被子都拿出来弹一弹,就算冬天再冷,也不愁了。”
棉花地在梧桐树的北边,刘家菜园子以东。八月份的太阳很烈,有一股不把大地烤黄了不罢休的劲,好在还有一丝风,有时还很大。这风吹动着梧桐树叶子,把刚刚成形的蓇葖儿翻了出来,让它高傲的展示着它对未来的价值。
李昭福和曹二锁各挑一担水从梧桐树下走过。他们去给棉花浇水,地太干了,棉桃还在长个,这个时候不浇水,不等棉桃长大,树提前老死,棉花就不会有收成了。他们是一大早来的,快浇完了,刚才李禹成回去煮饭去了,李昭福浇完棉花地,正好能赶上饭点。学校放假已经有些时日,李禹成他们也该上学了。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开学,李禹成就该读五年级了。
曹二锁问李昭福:“他们说大路上这两天老有丘八佬,会不会打仗?”
“不会吧!”
“有人说什么人打过了长江。”
“长江离我们这还远着呢。不能再打仗了!”
“小少爷没跟你说?”
绿油油的棉花地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淡蓝色花朵,大小不同的绿色棉桃在嫩绿色花萼的包裹下生长着,等待着勃然绽开的那一刻。
两人放下水桶,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水勺,提着木桶浇水。
“说什么?”李昭福问道。
“他们老师说,北方一直在打仗,好几年了。”
“北方,远着呢。不过还真不能大意了,别像过去一样,仗打到家门口都不知道,吃了好多亏。得空去问问成子,他比我们走动得多些。”
“问过,刚才那话就是他说的,他说是我们省首席带着人在同广西人打。”
“哦。不会又和早年间一样了吧,那样的话,前些年的日本人也就算是白打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
“那还是问问成子吧。”
“问问成子。”
正说着,几声枪响从山背面传来,曹二锁不知道是什么响声,以为是炮仗,或者是三眼铳,认为山阳那边谁家有什么喜事。
李昭福听出来了,说道:“是响枪。”
这时,李禹成跑下山来,大声喊道:“打仗了!又打仗了!”
李昭福吼道:“你什么意思!打仗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禹成听父亲这么一说,停下了脚步。
李昭福问道:“饭熟了没有?”
“熟了。”
“那就回去。二锁!我这一畦浇完了,你那一畦,一担水也够了,你浇完再回去。”
“打仗不要紧吧?”
“没事,远着呢。”
哪里有心思吃饭,枪声越来越密,揪心得很。最先上李家院子的是魏保国。这两年,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不再出工了。一生勤劳,也该享享清福了。陪他来的是魏志坚。
魏志坚早上在自己负责的田里看了看,下去抓掉了一些杂草。收了工,回到家里,几口把饭扒完,赶上刚出门的魏保国,扶着上山来了。
魏保国说道:“日本人来的时候,也没这么打过。”
“是吗?”李昭福回应道,“日本人在龙潭打了,打得可凶了,结果,他们败了,一把火烧得他们乱跑。烧死、打死的都没法算了。”
“你老说这事,有那么厉害的火吗?”
“有,飞机扔下来的,叫汽油弹。”
“那这里不会也扔吧,没看见飞机来。”
“自己人,我是说都是中国人,不会扔的。”
“这是谁打谁?”
“二锁听成子说的,说是程首席在打广西人。我们这有广西人吗?几时来的?”
“我也不知道。”
“要真是这样,那可能是为什么事闹翻了,才打起来的。”
“真是的!吵归吵,闹归闹,为什么要打呢?何苦嘛!”
“打都打了,快点打完就好。”
“那是的。”
刘四二也上来了,在李昭福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这是他固定的座位。
魏保国问道:“刘爹!今年该不会遭旱灾吧?”
“说不好。这有一样好,那就是不用跑。”
李昭福问道:“什么?”
刘四二解释道:“不用跑了。日本人来的时候,我们舍家撇业逃难,眼下这仗,不用。”
“你这一说提醒我了,”李昭福说道,“贵芳家、亮子家住得分散,也是怕遭兵祸的,叫他们都住过来吧,你们说呢?”
刘四二说道:“也好。”
接着喊魏志坚。
门外和禹成一块玩的魏志坚跑到门口问道:“刘爹爹!什么事?”
刘四二招呼魏志坚进屋。李昭福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魏志坚理会了,辞了三位老人,带着禹成下山去了,两条黄狗跟在他们后头。
其实,李昭福还不能算老人,不过他也是当上了爷爷(yéye),属于“爹”字辈的人,说是老人也不能算错。
忘交代了:李舜成有女儿了,年前带回来的,可逗人喜欢了。
刘佳按刘娭毑的吩咐上李家来问:要不要在院子里做饭,晚饭各家还做不做。
李昭福问刘四二道:“下午还有什么事做没有?”
刘四二回应道:“今天的太阳大,天上一丝云都没有,搞不好棉花地还得浇一次水。”
“今年的旱情怎么样?”
“暂时还没什么。”
“田里要水的时候还没到。”
“晓得,下面池塘的水比往年少了些,可井里面的水位没有下去,估计应该不是大旱年份。”
“不是就好。”刚说完,李昭福抬头见刘佳站在门口,问道:“你不跟着禹成,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娭毑……”
“哦,忘了。那就在这里吃吧,看谁家还有风吹肉、腊肉,拿一块来。”
“知道了。”说完,刘佳跑着下了台阶。
一眨眼,小孩们都长大了。刘佳也一样,换了牙,接下来就该发了疯似的长个了。
这是在民国三十八年的八月间,没过两个月,就发生了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情,金家台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的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