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正好是星期天,它的前一天,初六是星期六。学生早早放了学,老师需在会议室集合一下,听校长说几句话后才各自回家。黄蔚比谁来得都早,拿着一本书,坐在会议室等着。
王校长走进来,一眼看见了黄蔚,说道:“你明天晚上有其他事情吗?”
黄蔚没有回答,一脸不解地看着王校长。
“是这样的,”王校长说道,“这里有个民俗,你还不知道,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要参加,上次连区衙门的一些干部都参加了。这次,就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你不回家?”黄蔚问道。
“回去,明天下午赶回来。”
“这个活动在哪里搞。”
“金家台,就是学校东北向的那个高台。”
“怎么搞?”
“我也没参加过。他们说跟着走就是,到了地方烧香作揖。一准能保证消灾避祸,无病无灾。”
“那李禹成不是金家台的吗,他说……”
黄蔚还没说完,汪万全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黄蔚想说的话是李禹成告诉过她金家台的山一大半是他家的。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他爷,买这么多山干什么,他爷没有说。他知道有田土、田土多算地豪。他不知道山多算不算,所以才跟黄蔚说这些。
这天学校的晚餐是区楚良做的。张大胡子已经回来了,区楚良和黄克俭真的到学校这边来吃饭了。黄克俭下午就没有过杜李来,直接回家了。学校的其他老师也都回去了,陈老师也一样,下午有两节课还是黄蔚替她上的。她的家搬到长风去了,有点远。刘阿姨也撒手不管,回了家,这天学校食堂,晚餐就区楚良和黄蔚两个人。
区楚良问她的情况,问她适不适应。黄蔚回答:其他都好,就是有点水土不服,找刘明海买了两个热水瓶,喝上开水情况好些了。黄蔚问区楚良有没有上过金家台,知不知道金家台有个水井。区楚良说知道有个水井,但没有说其他的事情。黄蔚也没有说其他的事情,没有把王校长跟她讲的给梧桐树烧香的事说出来。黄蔚想区楚良是北方人,北方人应该不和这边的人相同,喜欢给树呀,石头呀烧香。
星期天,黄蔚吃过早饭,区楚良问黄蔚:“今天天气好,不出去走走?”
是呀!她是要出去的,昨天放学的时候,因为考虑到星期天不用上学,黄蔚没有让李禹成把热水瓶拿走。现在水喝光了,可不得去水井边打水嘛,再说还有王校长说的那事。也不是非得去烧香,黄蔚的母亲说过,黄蔚的病好,有吃药的原因,也有烧香拜佛的原因。虽说这话没有根据,很难让人真的相信,可要是真的,那不就辜负了人家嘛。不管这个人是普普通通的人,还是神仙。
黄蔚说道:“我去金家台打井水。你去吗?”
“我就吃这溪里的水挺好。那井里的水,我吃过,太干净,我担心反而不好。”
“不去?”
“不去。”
黄蔚不习惯吃完饭就做剧烈的运动,这是一位懂医的长辈告诉她的,说她吃完饭应该休息一刻钟。黄蔚回到房间,坐在书桌旁看了一会书,念了其中的一个小节,好像有所感触,站了起来,双手支撑在桌子边缘,静静地看着窗户外边。当意识到那是慢慢升高的清明时节难得的太阳时,意识到溪边枯树枝头那微黄的亮色应该是刚刚绽放出来的嫩绿的叶子时,意识到这正是百花开放的季节,是她曾经深情描述过的“桃李花后杜鹃香”的季节时,她信步走下了楼,走过操坪,走出了学校大门。是呀,真是这个季节,路边的小溪中清水悠悠,柳树黄绿色的嫩叶反射着阳光,形成一个金色的光环,就像月晕那般。
黄蔚信步走着,走出了清新而恬静的杜李的早晨,不知不觉到了牛草坡。她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她甚至记不起曾经来过这里。要不是篱笆墙边的那棵老榆树,让她再一次想起了外婆家也有这样一棵的青翠的树,她就不会记起刘明海扶着她走进刘喜豆家的情景来。
刘喜豆家里有很多人,黄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走进去气喘吁吁地问:“喜豆姨在家吗?”
满屋子的人看着这说国语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回应。
挺着大肚子的王毓秀走出来说道:“黄老师,你找喜豆有事?”不等黄蔚回答,王毓秀向一屋子的女人介绍道:“这位是学校新来的黄老师。”
黄蔚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大姐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有些纳闷。
“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坐!”魏长安的老婆宋红丽走过来,说道,“你来得正好,学校的老师识文断字的。喜豆生了,是个千金,劳烦你给成家写个喜帖去,让成家派人来主事。”
“啊!”
黄蔚真有点忘乎所以的感觉。她真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这小女孩的魂魄带来这里的。她听老人们说过,前世今生对你有缘的人投胎的时候,是可以影响到你的。这时在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窗前的那三棵蜡树来,让她一阵晕眩。
老人们,从老人们再往上追溯,我们的祖先们,他们既相信自己转世投胎时因为喝了孟婆汤而失去记忆,也同时相信前世情缘,冥冥之中我们的前世今生是想通的。这其实是在解释文明的传承为什么会绵延不息的原因,是在告诉世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它就在那里,永远不会失去。我们只要把持住了它,我们的文明就会延续;我们只有把持住了它,我们的文明才会延续。这些,王校长懂。
见黄蔚有些愣神,王毓秀问道:“你怎么啦?黄老师!”
宋红丽说道:“是不是刚才跑急了?”
文娟跑过来说道:“是说跑这么急呢!是不是喜豆姨生了。”
“是的,才生的!”王毓秀说道。
文娟问道:“兰兰姐呢?”
“还在里边。”
宋红丽说道:“怎么高兰兰你喊‘姐’,刘喜豆你喊‘姨’?”
文娟说道:“你管呢,我回去报喜去了!”
文娟走后,黄蔚才缓过神来。虽然这写喜帖,她还是头一遭,有些忐忑,想着只要把事情讲清楚就好,也就不怵了。问了一下基本礼节、习俗,很快把帖子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