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路上,看见有人打着手电过来,张十六躲到了一边。
来人正是唐三赖,四眼狗蹿出去叫了两声,被唐三赖一吓唬,跑开了。张十六等狗跑开后跟了上去。
王荣庆毕竟年轻,才二十五六岁,还没有到恪守规矩的年纪,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不照着别人的来。就像去梧桐树下烧香,他也是不会照着那天晚上的经历来的。他有他自己的解释,那个去李家后山的做法不过就是一个过门。那里什么都没有,石头、树,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一样都没有,神力没有寄托、安放的地方,所以那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在梧桐树下烧香。
唐三赖跟着王荣庆在梧桐树下烧了香,他不相信焚香的烟气真能飞到天上去引来老天爷的关注,真能感动上苍。他不相信这些,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不容易被感动的人。可他还是烧了。没想到的是:烧香起作用了,回到家他就不那么焦虑了。睡了一觉起来,人立马精神了许多。
这事还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个结果,要用唯物论的观点来说:那是心理作用,希望或者认定对自己有好处,所以安心了,好处也就随之而来了。就如同失眠,你认为数羊可以催眠,所以一数羊就睡着了。可是有时候数到了二十万还是没睡着,这又是为什么呢?可见唯物论的观点也是不对的。
成子当然知道唐三赖来烧香了,而且这天正好是成子遇难三个月的日子。这样的情况,就算成子想放过唐三赖,那两位梧桐仙子也不会同意呀,所以惩罚了唐三赖。唐三赖一开始不是不相信烧香可以让他安生嘛,成子惩罚的就是这个,成子让他相信烧香能起作用,让他确确实实地安生一次。反正是反着唐三赖的想法来,这就是惩罚。
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善人对恶人的惩罚也是友善的,只有恶人对善人的惩罚才充满邪恶。也就是说分辨善人、恶人,可以通过他们对别人惩罚的不同内容来判断。真的,不会错,错不了的:古今一理,人鬼一理。
这样,随后的几天,唐三赖见人就宣传到梧桐树下烧香的好处。害得天天都有人去金家台。那时刘喜豆即将临盆,家里没缺过人,好多人谈起了这事,刘喜豆就拿出了几个钱,让杨香椿去请李半仙来解决这事。李半仙跟杨香椿说他初七会再来金家台。他还说:“除了初七,其他日子烧香只会有坏处,不会有好处。千万不能上了孽障的当。”
王校长和王万昌沾亲,家住下湾乡,上过县城的学校,各科成绩都很好,尤其是算术,能摆出九宫图来。他曾经告诉他的学生,九宫图是三三得九,九个数字,还有四四十六个数字的九宫图,更有二十五、三十六、四十九的九宫图。他曾把这些九宫图写在黑板上,让学生们抄下来带回去;不过没有几个人能把九宫图留下来,更没有人能在农活中运用过这些九宫图。王校长常说:文化不见得一定有用,但最好是:需要用的时候,有它在那里等着。即便这么说,王校长也没有遇到能使用九宫图的时候。
能说出这种话的王校长不仅是在算术上有造诣,国学也有很深厚的功底。尊师重教是我们文化的传统,凡是走入这一行的,虽说经常自嘲自己就是一个教书匠,和铁匠、木匠差不了多少,但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傲的,他们从不一样的角度去理解问题,以求新意。例如,上茅房,这本是一件不雅的事情,他们叫“出恭”,大概意思是:原来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是受人尊敬的,只有上茅房的时候,才不是,从“恭”的境界里走出来了,所以叫“出恭”。这样一来,上完茅房,提着裤子出来,那就应该叫“进恭”了。
又如,初七夜祭拜梧桐这事,王校长认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召集起这么多人,不能简单地认为这是迷信,其中必有文化。他很想把这想法说给别人听,可把人想了一个遍,没发现有谁愿意听他的这些高论。
汪主任,在清水坪的房子和清水坪学校一起被一颗炮弹炸塌了,侥幸捡了一条命,什么也不求了,只求能有个安身之所。多次找到王校长,求王校长去跟于蕾说,这才跟着到了杜李。他没上过洋学堂,倒是读过四五年私塾,能之乎者也地吟一些唐诗什么的。遇到有不太会读的字,从来不问人,支支吾吾混过去了事。你说这种人什么都不懂倒是其次,还得过且过,不求甚解,能和他讨论人文哲学?不能吧!
陈老师,也不行。不是其他原因,主要是担心她误会了意思。平常,王校长都不敢和她说与教学无关的话,担心她产生王校长对她有意思的错觉。要是那样,那就麻烦了。
“宋老师也不行,太老实,不想与教学无关的事情,不做与教学无关的活计。他家住山阳,村里人找他说事,他总说:‘我是教算术的老师,只会加减乘除,其他的我都不会。你要我说谁是谁非,这不是为难人嘛!你叫我怎样列方程式,怎样推算出结果?’你说就这种人,还能跟他讨论人文哲学呢!讨论天气都是一件很费劲的事。要不然为什么于蕾没让他当校长。
“只有新来的黄蔚可以。为什么呢,也没有原因,就是一种感觉。就算是她不感兴趣,至少也不会立即表露出来,一定会迎合一下的。”
王校长以一个校长的责任感,把给梧桐树烧香这事,翻来覆去地想了整整一个月,才勉强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