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因为都是自行搭建的,所以高矮不一,参差不齐,唯一相同的是,每一栋房子就像是一个小商店,都有延伸出来的简易摊位,上面支棱着遮阳的小棚子,下面是几张长凳搁上木板,就凌乱的放着各式各样的日用品,扫帚、锅、脸盆、上面的空处挂着日历、对联、寿衣,五花十色地在风中任意摇摆,好像空旷的田野中驱赶雀鸟的稻草人。
这些房子看起来不是由混凝土或者砖块建造,更多露出来是木头,黑幽幽的、阴沉沉的,就像是没有见光的植物,颓废而枯萎。
他站在其中的一个门洞中向我招手,我站在门外,门口的铺面上散乱的放着几个锅盖和砧板,落日的余晖斜斜的照在金属的锅盖,一闪闪,发出耀眼的光斑,明晃晃的。就像锋利的刀刃,刺向我的眼睛,我有点无法睁开眼睛,在眯缝的余光中,看到房子内外好像是被分割出来的两个世界:
一个是门洞内的,一个是门洞之外。门洞就像一个入口,带着神秘和威胁,对一个10岁而逐渐长大的孩子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好奇就想看看房子的究竟。
我迈进了门洞,太阳的光线一下子都消失了,只能隐约看到楼梯和扶手,他对我说,抓着扶手向上去,注意脚下。楼梯非常高,我们扶着木质的把手就像登山缆绳,下面的楼梯也不平整,我只能想是在攀登垂直的山巅,他的后脚尖几乎是挨着我的头顶。
为什么会有这么陡峭的楼梯,为什么会修建如此陡峭的楼梯,我心中很多疑问,是不是楼房的楼梯都是这样的陡峭,是不是由于光线,糟糕的光线,导致他的视力的障碍?
大概走了三个拐弯的楼梯,应该到了三层楼,这是顶楼的一个房间,没有房门,房间不大,15平米左右,正对着门,有一扇小窗户,透出些许光线,开窗的位置高得离奇,几乎在屋顶,在斜射的光线中,一些灰尘在空中飘游着。
在门左手的位置,是一排木柜子,木柜子的上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很多包袱,各种各样的颜色,一层层凌乱的堆积着,看起来应该是包裹着棉花或者是棉被。门口是一张床,在床的旁边也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有玻璃,玻璃上满满都是灰尘,好像很少有人打扫。
在靠近墙根的地方,是凳子和桌子,看起来,这就是若云的书桌了。桌子的颜色也是灰不溜秋的,有一些地方有一些磕碰的伤痕,露出来了白色的木头茬子。
若云走过去,然后,就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子上。
房顶依稀投射下来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圈轮廓,就像是皮影戏中的剪影。
在他的桌子上,我看到了一盒磁带,我拿起来,是邓丽君的盒带,上面还印着年轻妩媚的头像。
“在那里弄到的?”我问他,
他说,“下面的商贩,有很多人都有盒带,我和他们换的。”
“给你看看,我的收藏品。”
他把抽屉打开了,中间的抽屉时满满的弹珠,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都有,有大的,有小的,有透明的,有单色的,有彩色的,满满的一抽屉都是弹珠。
他拿出其中一个弹珠,你看这个,他放在我的手中,这个弹珠非常小,直径只有指甲盖。我以前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弹珠。
“这个是我拿三个橡皮子弹换的。”他伸出来三个指头,在我面前晃晃,我看到他的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土。
“你在哪里弄到的橡皮子弹?”,
他跳下来,把旁边的一个抽屉抽开了,里面是满满的一抽屉的橡皮子弹,一颗颗的子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最少有几百颗橡皮子弹。
他笑了笑,“这种子弹多的是,你要用心找。”
我看着这么多橡皮子弹,黄色的弹壳在幽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光芒,我在想,为何他有这么多的子弹,是因为他们家是军人吗?好像也没有听说过,
他见我疑惑的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其下面的一个抽屉也拉开了,里面是真正的子弹,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我摸了摸,子弹头是金属的。
这可是真的子弹。我惊讶的问他:“这是从哪里弄到了的。”
他得意而又笑了笑,又抽出了一个抽屉,里面闪烁着白光,我看了看,好像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币,他拿出来一个扔给我,我接到手里,上面的银币印着一个戴着军帽的人头像,
“这是银元吗?”他点点头,然后拿过来银元吹了一下,然后放在我的耳边,我听到清脆的嗡的一声。
随着这嗡嗡的耳鸣声,房间里面,幽暗的光线,照在打开的抽屉上,每一个抽屉都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这些光线混合在一起,好像扭曲了时空的环境,形成了一个个的漩涡,这些漩涡把我和他相互裹挟旋转,逐渐我们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说的话和声音,都带着变形的腔调。
我隐约听到他在和我说,下一次,我可以带着你找到这些玩意,听他的语气,好像是这些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就像是我们做的数学题,1+1或许就能等于2,一个个的元素叠加在一起,最终将能变成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能够打开未知的财富的宝库或者大门。
而且,他的声音在变形之中中带着某种成熟和自信,好像在面对着这个贫乏的读书世界,他打开了一个未来通道,他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的绳索在牵引着我10岁的魂灵,变成了一只展翅的飞鸟,纵情翱翔在万里的高空之上。这个天空,是辽阔而且高远的。
我似乎从无边的高空之中,俯瞰着这河边的破旧的小房子,房子外面都在变形着,房子也开始在逐渐的滑入到这无边的漩涡。
下面的楼道中,突然有人在喊若云,若云,回了末?这个声音好像一下子打破了房间里面扭曲的墙壁,混乱的次序,四周就像调整了焦距的摄影机的镜头,一下子变得清晰了,他把银元放在我的手上,然后迅速关上了所有的抽屉。
他说,我送你下楼去。我回过头看看那个近乎黑暗的房间,从我的视线中逐渐的模糊,模糊,直到最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