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夫前去察看一番,尔等守在原地别动。”不等洪次玉应声,古月胡已经掠往楼下,自门口出。他的话不多,而说出口的,不是真理,便是命令。
古月胡蹿上跳下,起起伏伏绕圈一周,复腾向屋顶,突然出手将房顶轰出个大窟窿,朗声道:“李昌浩、上官云飞,你俩听着:老夫‘壶中日月’古月胡,于门口路心候着,随时迎接胜者之挑战。”
人道是:古月胡以“断情小刀”扬名,而其它方面并不出彩,即便是“无影鬼手”与“壶中日月箭”两大绝艺,也不过是花哨的成分居多,而实用性不足。而今简简单单一出手,登时打得瓦木碎屑纷飞,其势不亚于雷劈,若非有强大的内力做基础,怎可能有如此雄阔霸道的劲力呢?!惹得洪次玉等人赞不绝口。
屋里打斗的声音顿时止住。因为无论谁胜出,以强弩之末的衰竭对战古月胡,焉有丁点生还之希望。古月胡明里摆着乘人之危架势,实则是来劝架的。李昌浩正苦于身陷逆境,而又摆脱不了,见此天赐良机,猛的倒腾出去,冲古月胡说声:“李某欠尔一条命,随时约个日子来取!”旋即没入深巷而去。上官云飞却是另一种怨毒的态度。他缓缓地走出来,瞧向顶上的古月胡,狠狠地白了一眼。正待扬长而去,却被古月胡凛凛地叫停。
“且慢!你谋杀郭大年的恶事,今日可以搁一搁,而小徒追梦的下落,非得说清楚不可!”话音未落尽,人已落于当前,拦住了去路。
上官云飞,一个神采飞扬的名字。人儿,却长得丑陋猥琐,难怪身负绝学,仍然得不到拔擢提携。然而,此时的他,不容小觑,但见双目精光闪闪,衣袍鼓荡,似乎裹挟着一身的暗器毒物,随时便要发作,也像似一具望而生畏的刺猬!
听得他阴恻恻道:“淹死在河里了,自己去找!”“再说一遍!”古月胡愤怒了,声音像坚冰。“盛气凌人。老夫生来也没怕过谁!”上官云飞被搅了胜势,气打一处来地正面硬怼。
古月胡无法再容忍了,他少见的拉开了架式,两只脚一前一后缓缓地移动着,人儿随之处在亢奋状态。说道:“适才不想乘人之危,现在……”蓦地脑后风声劲急,古月胡微微晃身,视线不离上官云飞左右,同时飞刀出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了飞刀已经出手!
听得两三丈外巷口嘭的一声,一人重创扑地。
刚才是活着的,躲在巷口施射冷箭。现在死了,脖颈咽喉插着一柄小刀。是“断情小刀”!这让围观者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死了的这个人,正是昨晚侥幸活下来的,那个报信人。这二十几年的短暂一生,也许他暗算射杀过许多人,未曾失手,所以他认为这一次也一样的十拿九稳,尤其不相信有人脑后也长有眼睛。刚巧,古月胡正是这个另类!若是有知,又早生几十年,他一定不敢去招惹这个人,哪怕是他睡觉的时候,醉酒的时候,都应该心存忌惮或敬畏!
古月胡的躲闪与飞刀杀人,一气呵成,只在一瞬间。对面三丈开外的上官云飞居然看不清古月胡是怎么发射飞刀的,所以,也同样捕捉不到那稍纵即逝的反击时机。他的眼神浮现了一丝惊恐,尽管手指停在腕兜里的机扣上,却是不敢摁下去。因为倘若一击不中,那柄从何而来的飞刀,将扎入自己的咽喉。看来,穿在身上的金丝甲对古月胡没有用,因为护不着脖颈。怎么脱身呢?一时患难。
说时迟,那时快。见得有人暗算古月胡,洪次玉匆匆窜了出来,尤其身后还跟着十几位“梦里水乡”的少男少女们。
也许,他们是想用“天罗水网阵”困住上官云飞,因为这个阵法曾经困得栗真一时。可是,那时并非搏命,且阵法已经启动,是栗真甘心自投罗网,想见识一下。而今时,上官云飞不可能施舍布网的时间!
古月胡心里一凛,暗叫不好。而上官云飞已经迫不及待双手连晃。“嗤嗤嗤”一阵暗器连射的声音响起,目标直指洪次玉等人。
几乎同一时刻,古月胡也出手了!他打出数柄飞刀,人儿,瞬时掠出,终究是赶不上箭矢的速度。还好,上官云飞只是声东击西想逃命,射出的六只短箭,六枚透骨钉及毒蒺藜,全被“断情小刀”一一打落。
“好功夫!老夫去也。”登时跑了个没影。
“有惊无险。这下好了,没了目标,反倒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哈哈哈……”出发点是帮忙,实则添乱,因为对手是上官云飞!古月胡并不责怪,当没事似的,一笑了之。
尽管事前反复交代要注意细节,要善于动脑筋想问题,而事后,却舍不得批评。他一向话少,只在喝酒的时候唠叨,当然,事前讲解引导,乃至剖析问题可是不厌其烦。是一位不会推卸责任的导师,从不做事后诸葛亮的指责抢白。
入夜,汴河虹桥自有一番不似白天的热闹。许多人在这儿观光垂钓,也有公子小姐依偎着,当这儿是月下花前,更多的是贪图桥上的摊点,这儿有许多风味小吃。花千种款款走来,套着一件披风大氅,黑紫两面颜色。生怕过于引人注目,她将艳丽的紫藏于内里,氅帽遮盖了半个头,而双眸,却四处张望搜索。
她在看甚么呢?因为白天追梦以“传音入密”功夫戏谑于她,模仿武松的语言,相约晚上汴河虹桥相见,她果然如约而至。二十五岁的大龄姑娘了,因为图谋南下吞宋大业,乃至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为了笼络人材,牺牲色相委身于商秋,及后又认了李昌浩为干爹,关系也过于暧昧,论真实感情,却是正儿八经没谈过。直至武松的出现,先是为了打探消息虚以委蛇,而几次交往下来,竟被武松的一身匪气野性打动心扉。当深夜寂寥,他的影像最先出现在眼前,灯下自问,这便是恋爱了么?转儿又故作坚强,“我花千种何许人也,想娶我,成为真龙天子再说。否则,免谈!”今晚,这是怎么啦,鬼迷心窍的,如飞饿扑火。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桥上立着,远远一瞅,顿觉心头撞鹿,慌神无主。悄悄挪近几步,佯装看他人钓鱼,却也使了个小动作,将衣帽拉了,任脸面耀眼,任秀发飞扬。心道:最好让那呆子先看见,制造出一个他乡遇故知的邂逅,这样比较有面子。而他,一定会喜不自胜,像狼扑羊羔般地叼了就走……或者,他不一定非得那么粗鲁,我为他挡了商秋那致命的一刀,他应该先看一下我的手臂伤口,愈合的怎样。他温柔的一面,应该是不得要领的,傻冒的,大手大脚的,是那种可爱的莽俗,如大象绣花,像公牛献殷勤,瞎蹭乱碰的。呵呵,连猜想都这么美妙,脸儿烫了,也几乎笑将出来。
汴河的水映着粼粼的月光,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闪亮,花千种的心境,美得就像一幅画。只在陶然间,惊觉回首,那个画面中的主人,居然蒸发出视线!
“人呢?刚才那个高壮的身影哪儿去了?难道他不是武松?”花千种顾不得矜持,发足狂奔,却是险些撞上一群人。看时,居然是古月胡、洪次玉等等。
古月胡一行深深睡了一整个下午,刚从“鬼城”回来。“姑娘难得躁急,所谓何人?敢情是盯上了哪个公子哥……”洪次玉颇为好奇,乘机酸了一把。“一个大头鬼。”花千种随便应了一下,稳住神色。而洪次玉却当真了。怒道:“果然与上官云飞那帮鬼怪有勾联,仙姿魔心,可惜了!”拔出剑来,嚷道:“你我不曾正儿八经分个胜负,今晚,斗个三五百回合,如何?”一边招手徒儿合围。
“算了吧,她长得这么好看,我可舍不得。”“何况,她是美美的姐姐。”几个男女叽叽喳喳抢着说话,果真没有合围的意思。花千种看在眼里,听进心里,既因为自身的美貌而骄傲,也因为美美的人缘而自叹自怜。一时喜忧参半,五味杂陈,真不知应该欢喜,还是心存妒嫉?
也不算对峙,外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却是因为花千种的风韵与唯美,而招徕不敢直视的偷窥,渐渐地也吸引了更远处人们的好奇。任其发展下去,这桥上的生意将无法继续做下去。
古月胡摸了下酒葫芦,周边热汤与煎炒的味儿飘来,心想该当坐下来好好喝他几碗了。当即脱了外套递于花千种,像老朋友似的,也不说话,扭头找张空桌坐下。
众人不解其意,而花千种却冰雪聪明,她接了衣裳,当空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那衣袍登时像战旗猎猎荡开,转儿轻轻巧巧地贴附在身上。有点空空荡荡,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件青灰旧衣,居然还是可以穿得那么好看,遮不住那曼妙的身材,以及月华般的光芒!
许宝钗、徐明谨两位有心人终于看出来了,古月胡是想用旧衣遮住她的美丽,好让围观者散去,却也没有用。嗯,除非剪了秀发,戴个面具,再抱来一床被褥将她裹起来,看不出身材,不让春光外泄!两人嘀嘀咕咕,啧啧称赞,而李丽红却看了个羡慕嫉妒恨。叹道:“也许,只有追梦配得上她!”花千种听见了,怔了一下,没有反对,却是脸红了……
桌椅低矮,压着肚子进食,似乎更容易吃饱。花千种扔了一锭银子,继续叫餐置酒,而自己,却没吃几口,更注重于与古月胡对饮。古月胡来者不拒,粗略想来,“梦里水乡”独立在方外,与国家大事沾不上边,管他是谁人逐鹿或入主中原,都没有甚么直接的牵连,干啥不喝个痛快呢?
“古前辈,今晚风月正好,星光灿烂,可否分享师清玄的故事呢?”花千种的眼睛亮晶晶,叫人无法拒绝她的好奇。“正想问你,与师姑娘是否有血缘关系?”古月胡反客为主。花千种借力打力,“小妹我,当真与师清玄长得很像吗?”“起码李昌浩觉得像,因此认下你这个干女儿。这么一来,你,师姑娘,李昌浩,三者之间的关系,愈发不一般,引人想像。”“哈哈哈!再敬喝一口酒,将前辈的醋味儿压一压,免得弥漫开来,影响了美好的心境。”古月胡也是哈哈大笑,知道她有心回避,轻轻巧巧又将话题搪塞了过去。
两人话中有话,推来挡去,似矛与盾不停转换与攻防,又各自占不了便宜。古月胡哈哈大笑,“看来,咱们还是少说话,多吃酒了!”随手拎来酒坛,先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灌满,压上盖子,说道:“这下放心了,回去不愁找不到酒喝。”“哟哦!好像没有人能陪您喝个够瘾似的。拿最大的碗来,如何?”花千种闪着调皮的眼波,微微带笑,一副女儿撒娇的可爱模样。“姑娘这是……”古月胡装傻作愣,一脸迷惑。“甭装了吧,不就是考校酒量呗!然后让小妹醉后胡言,盗取机密信息甚么的。哈哈哈……”
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只需一个小动作,甚至一只蚊蝇飞过去,各自都有本事解读个清楚。语言,在二者面前,可以晾在一边。
花千种果然是草原的彪悍与奔放性格,竟是每每抢在古月胡之前,咕咕喝下去,如饮甘泉,而神色,愈发清亮似星辰。古月胡也是个越喝越清醒的人儿,从不沾色上脸,自诩放眼天下,仅金世眠可以相提并论。当即自语道:“金世眠啊金世眠,你我妄自称英雄,却不知‘北方有佳人,名唤花千种。一坛不算啥,十坛不算啥。’”“嗳哟!还吟诗作词哩。”花千种抿嘴轻笑。古月胡像似有些飘飘然了,回道:“自古诗酒不分家,却也有别。李白说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花千种附和道:“杜甫也说了,诗酒乘年华。”“可是我老了,师……师姑娘却不会,你……你也……不会,追梦,也不……不会,而……且,酒量天……天下无敌……”眼角粘粘的,有不好看的白沫渗出,而眼眸,明显地浑浊不清,醉酒的征状十分明显了。数了一下,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双双各自喝下了三坛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