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郭丹山咏的是李后主《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词作。旋即打转身来,双目寒光直逼宋徽宗,“你就是那亡国之君李煜!集词宗与君主、天才与庸常、成功与失败在一身。为君,李煜在治国方面是失败的;作为风流才子,却能留下不朽词篇,博得‘千古词帝’美名。依郭某看来,倒不如引退让位,去研究琴棋书画,留下文化著作,比如阁下之‘瘦金体’书法,值得一提。日后史书记载,不失美名。反之,似这般浑浑噩噩,任奸佞当道,早晚国破于金、辽、西夏联军,三岁小孩也看得出来!”
并非危言耸听,亦非全是戏谑调侃,至少有七八分切中时弊要害。宋徽宗本非弱智之人,亦深谙自己疏于治国理政,耽搁于安逸游乐之秉性,着实不是做皇帝的材料。而听其拿自己的专长与李煜相比较,尤其那“瘦金体”的成就,倒是心生知己之喜悦,顿生丝丝好感。当即大着胆子开解道:“我朝虽有佞臣贪腐现象,然国富民安军强,并非外夷随便可以进出。再不济,亦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差矣,或曰盲目乐观。就凭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贼’吗?哈哈哈!”宋徽宗讶异道:“何称‘四贼’呢?”郭丹山既好气又好笑,“果真孤家寡人,外边的人们早叫开了,仅汝这享乐皇帝不知‘四贼’是谁!”
宋徽宗沉吟了一阵,回道:“朕……本……本人昨晚得一奇人相助,定下了安邦退敌之策,可保大宋……国家长盛安稳,壮士无须多虑。有何要求,朕……本人皆可答应。”
郭丹山见宋徽宗书生意气,又快人快语,那杀之而后快的念头收敛了几分,亦觉得有趣,说道:“那人叫追梦,人称追梦少爷,武功出神入化,又洞悉明日未来。汝今能看重于他,算是有眼光。若是赋予一人之下的位置,让其成为大宋栋梁,我便不杀汝,亦不提个人要求。几天时间供尔思量,望好自为之,告辞。”
“等等!壮士与那追梦是朋友吗?”“正是。昨晚吾弟柴芜湖与其切磋过,闹着玩的。你也在亲历过。”“哦!原来是你俩……俩壮士……好汉。”
宋徽宗追出几步,说道:“下次相烦引他一起来!”倒是出自真心。
因为提及追梦,竟将危局化解于无形,说给他人听,谁也不相信。但当事者宋徽宗相信。郭丹山、柴芜湖半疑半信。因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容讨价还价。还因为自古君心难测,或曰伴君如伴虎。
郭丹山、柴芜湖一身功夫在“四尊者”、“三恶人”级数,加之毒手怪客上官云飞不在大内,所以两人来去从容,没有对手,如无人之境。
第二天晌午的“七剑镖局”另一处客房,有很好的阳光,自窗格里照来。追梦想伸展个懒腰,却是手脚都不利索。他是被上官云飞掳走的。那晚在西禅寺后山别院,追梦、孟晚舟、郭大年仨,原本步步小心,处处防患,怎奈上官云飞下药的法门过于刁钻,令人防不胜防。而且,他那迷药端的厉害,待之发觉,自救已然不及,因为迷药和着檀香缭绕,融在空气里,挥之不去。那时再想以意识能量抗争,已然不及,因为提不起精神。
也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时日,只清楚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铁笼里,而且点了穴,也绑了绳子,与上次沦陷于大门户街宅院无异。心想着孟晚舟与郭大年不知怎么样了,或者被关押在哪儿呢?突然听得有人在旁边走动,尤其,有拔剑出鞘的声音。偷眼看过去,是个曼妙的身影,知道是谁了。如何骗她将自己身上的绑缚解开呢?追梦的脑子转得飞快。“哦,生死攸关的时刻,以意识能量入侵,看她心里在想着甚么?”
这人当然是花千种。蔡京命令上官云飞杀了追梦,他不敢忤逆;花千种背地里交代,需得留下活口,送“七剑镖局”客房,上官云飞也不敢擅作主张,因为花千种很可能是未来的主子。所以,追梦既是死的,也是活着的。整个谋害过程,蔡京并没有公开露面,仅以“主子”的称谓出现,日后皇上问起,可以推说不曾见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方面的盘算,给了上官云飞弄虚作假的空间,反倒延续了追梦的生命!此时四下静谧,稍待聚神,追梦的意识能量已然出壳离体,奔花千种那只美丽的脑袋瓜而去。
“这个小男孩真是不简单,所有的好处被他占尽,若能收归己用,该有多好呀。而且妹妹与他投缘,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倘若没有了他,可能是活不下去了。然而,他反对战争,当然也反对辽国对大宋入侵的方略,说服他实属不易。还有,商秋与邱向松杀了石挺,栗真重创‘威远镖局’,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怎可能与仇人为伍呢?!哎,悄悄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推给蔡京与上官云飞,合情合理。至于妹妹花美美,吵闹一阵子,可能就过去了。时间,是疗伤的良药秘方。”追梦悄悄解读着花千种此时的思想。心道:“这女子果然是做大事的,不因儿女情长而拖泥带水。她真的百毒不侵吗?拿武松说事,戏谑一番。呵呵!”
当即以武松的口吻,暗运“传音入密”功夫,说给她听。
“武松追随至京城,因要事须要马上处理,恳请今晚汴河虹桥相见。”花千种果然闻之失态,晃身回看,惊叫道:“武松君,在哪儿……”一时失言,捂嘴看向追梦,见其昏睡未醒,暗叫惭愧,转身追了出去……
呵呵,还真是对武松动了感情!由于“传音入密”神功过于匪夷所思,只闻其声,不见人影,谁人都会讶异而追出去。管他的,暂且避过一劫,才是硬道理。
话说上官云飞听得有人来报,言说众多徒儿在“鬼城”惨遭屠戮,凶手有几拨,没看清楚,所以不明来历。上官云飞闻之大怒,急急结束一身毒物与暗器装备,抢来一匹马儿骑上,风风火火望“鬼城”奔来。
这片“鬼城”的白天,反而不见人迹,比之晚上的鬼火幽光,静得出奇,也冷清得可怕。那一家妓院的对面窗儿,郑紫培目光炯炯,此刻轮值,不敢有丝毫松懈,却也十分无趣。“阿紫哥,小美女送茶水给你,想听听追梦可能在哪儿的判断。”郑紫培蓦地心喜,又被后一句伤了情绪,回道:“李家妹子,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好无奈哟!”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想去接那杯热汤,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心态。心态懂吗?”李丽红白了郑紫培一眼,春葱小手递来茶盏,足以令人未喝先醉。“不要么?我可自己喝了。”
“小声点,有人来了!快看!”李丽红贴眼望去,压声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应该是上官云飞!你守着,我去报与古尊者。”李丽红刚要走开,那人蓦地腾纵至窗前,比刮风还快——端的是鬼一般的身手,鬼一样的怪异。难道,被他发现了。郑、李二人堪堪侧身避开,屏住呼吸,仅剩心儿怦怦响!
他是察勘周遭地形地貌,乃至是否有人设防布控的,所以,又纵跃到了另一个屋顶。直到古月胡与洪次玉过来,那人还在四处倒腾,而后,窜上妓院房顶。站着,任风而拂脸,一头乱发吹成风中破旗。若是追梦站在那儿,被晴翠看了,一定憋在心里说:俺家相公,那才是玉树临风!
古月胡却在轻叹,“上官云飞这厮,更比以前精明多了!”郑紫培不解,“傻傻地站那儿,有甚么玄机呢?”洪次玉也摇头。可是,刚刚靠过来的许宝钗却看出了名堂。“他盯着的那地方,正是古尊者昨晚翻墙揭瓦的所在!”“哦!果真是这样。那是最适合的入口处!”洪次玉插口道:“他已经看出了端睨了?”古月胡道:“正是。他很快就会从那儿入内,走老夫昨晚经过的路线。”洪次玉若有所悟,“这么说来,他也会从大门出来,咱们将‘网’布在那儿。”“这可说不准。也许,他不会出来!”“为什么?”“因为他也在张网。他算准我们就在附近某处盯着,而且时间长了,就会进去看个究竟。也便落入他布下的网里了。”“哦,好毒呀,该当怎么应对呢?”许宝钗接口道:“在汴河虹桥处设伏,可能是最佳的地点与时间。”这小姑娘的见识愈发与群不同。
古月胡抬头看着,心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错。”李丽红道:“为甚么?”“因为他一定会守到晚上,起码至亥时,方才发现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们可能慑于他的威势,早走了。于是沮丧灰心出城。而虹桥上正好有几个摊点,定当停下将就吃点东西填充肚子,那时那地,正是最松懈的时间地点。”
众人未及为许宝钗喝彩,对面房顶上的上官云飞有动静了,他果然自那地方钻了进去。意料之中的事。古月胡正想招呼众人好好回房间里美美睡上一觉,却是突然自楼下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登时引人面面相觑。
李昌浩,刚才还昏睡在楼下旅舍里,咋就醒来并且自解穴道了呢?
原来,李昌浩的练功法门有异常人,他修习的是一阳一阴的“冰火两重天”内功,这两股相反的内力轮番冲击,就像双手一起拆解绳结一般,因此自解穴道当然比别人来得快捷高效。昨晚稀里糊涂被迷倒,今时醒来兀自不知受制于谁,但见身旁睡着“金、石、玉”三个丑陋小矮人,登时羞愤交加,不分青红皂白连下死手,可怜那三个人头,似西瓜开瓤,溅出一地浆汁,其状可怖瘆人。这三人已经问不出更多关于追梦的信息了,但是还有用。古月胡是想着解押他们去开封府报官的,为郭大年讨回公道,这下,没了人证,如同郭大年糊里糊涂的死,全是天意的安排啊!
话说李昌浩走了出来,突然又看到了昨晚那家妓院,怎可能视而不见呢?当即取了手帕裹了口鼻,小心奕奕摸索了进去。
古月胡心道:“也好,让他们狗咬狗,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坐等清场。”洪次玉却看往古月胡,回问:“他们都是花千种收养的鹰犬,怎可能窝里斗呢?”古月胡并不作答,望向许宝钗。而抢先发表见解的却是徐明谨。“因为各有误解。李昌浩中毒在先,自当认定昨晚失手就擒,是上官云飞下的套;而上官云飞死了那么多手下,李昌浩又偏偏在网里出现,一切都符合行凶的逻辑推理。因此……”
“聪明!无师自通。大伙儿应该学会动脑子,凡事多问些为什么,一切的蛛丝马迹,都将尽收眼底。”古月胡频频点头认可,且借题发挥。洪次玉连连称是,又问道:“这两大魔头相争,会是哪种结果?”“又忘了独立思考,应该把这种思考的习惯根植在脑子里,否则,再怎一个行万里路,都于事无补。至于二者孰强孰弱,这问题,只有你我方才回答得了。你先说说看。”古月胡侧耳等着。
洪次玉思索片刻,回道:“李昌浩可能更强些。既有声波的‘迷魂术’,乱人心志,又能动悉他人心理,可以料敌先机。至于上官云飞的袖箭暗器,一般人是躲不开的,而面对李昌浩这等级数的高手,想必是徒劳。”“有点意思。但李昌浩一定会输!”“为什么?”“因为空气里到处是毒,李昌浩根本就不敢张口呼吸,何来声波‘迷魂术’呢?”“嗯。也是。我真笨!”
未及再讨论下去,妓院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是桌椅盏碟等器物落地或互掷。”“也有暗器破空的声音。”“哦!还有火苗自瓦片里窜出来。”
古月胡补充道:“是李昌浩的‘冰火两重天’。他只是用了其中的一半,即‘夏日纯阳掌’。聪明,布在空气中的毒气,可能遇火转化或蒸发飞走。”“这么说来,李昌浩将挽回局面。”“不见得。上官云飞的袖箭可是不怕火的,只需在李昌浩内力更替时,连发打出,或许……”洪次玉抢道:“咱们找个点去没伏,随时捡漏,也许可以双杀!”“不行。改了主意了。不能乘人之危。即便以后赢不了,甚至丢了生命,也得光明正大的斗个酣畅淋漓!”“敌方太强了,又不是甚么好人!”洪次玉大急,争辨着。“他们不讲江湖规矩,咱们得讲啊,否则好坏正邪,还不是都一样?”“呃,呃……”洪次玉不敢再言语,心里却嘀咕:太迂腐了吧,换是师父金世眠,他才不管甚么规矩道义,赢下来,才是硬道理!
说话间,瓦片上的透光已经消失不见了。“是李昌浩败了吗?”“没那么快。若是没猜错,他的‘玄冰掌’已经启动了。”众人看时,但见瓦缝间隐隐萌生了一层白色的结晶体,似霜花雪片。登时有冷森森的寒气袭来。洪次玉复道:“他干啥分开使用呢?冰火双掌齐出,威力岂非更大?”“应是呼吸不畅,无法同时使用。估计这‘玄冰掌’也奈何不了上官云飞,所以,李昌浩必败无疑。”“他为何不撤出外边,避开迷毒之苦?”“被缠住了,强行撤出,必将是暗器追身,非死即伤。”
洪次玉叹道:“可怜一代魔头,浸淫武功几十年,竟是要命丧于妓院,哎……”虽然坏事做尽,却也不应该落得这般不公平的死法。人之初,性平善。对弱者的同情,乃人类之共同心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