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空气中传来孟晚舟急促的求救声。恍若晴空里炸响了一个惊雷。
餐馆里登时杂沓惶急,苍蝇似地碰来撞去,纷纷找寻兵器。最先赶到的是追梦,几乎并驾齐驱的那人,非郭丹山莫属。其次是柴芜湖、洪次玉,以下还有铁头等人,轻功高下及应变能力,一览无疑。
那方青草水洼岸上,一个破败的草寮前的空地,还算空荡平坦,只是草长了些,尚且适合舞枪弄棒。那赤手空拳的高大老者,追梦认得,便是大魔王李昌浩!但见“霓裳羽衣”四美正自节节败退,乱了章法,形同市井泼妇打架一样的难看;孟晚舟被隔离在身后,频频觑得机会偷袭,却总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撞了回去,直气了个急怒攻心;而水里的鸳鸯,怡然自得,悠悠相对浴红衣;再看对岸,那尼姑早已不见影迹。是否刚才看花眼了?
追梦并不着急,他知道李昌浩是闹着玩的,目的是引出幕后高手。
郭丹山目光暴长,剑已出鞘。小魔女洪次玉性子最急,“噌”地掣剑抢先杀入,嚷道:“尔等退下。看本姑娘领教高招!”但见洪次玉步态怪异,形同醉酒一般颠狂,与以往速战速决,闪电出击大不一样。因为,对手是李昌浩!追梦手扣石子掠阵,静观其变。
“哟、哟、哟,忒多邪门。”李昌浩身形如风,只在剑影里晃动,并不急于还手。“呃,这一招剑走偏锋,很有想像力,只是慢了半拍;呵呵,这一招简直是无理取闹,我若手握短刀,可以剁你右腕;咦,这一招漫天雨花,三分防守,七分抢攻,与中原的功夫正好相反,恐怕是来自海外吧。嘿嘿,就是功力颇有不逮……”李昌浩竟然招招点评,悠哉游哉地,仿佛是在下一盘指导棋局。洪次玉几时受人轻谩,不胜忿怒:“看小魔女‘胡搅蛮缠’,取尔狗头!”直接从第一层的“无中生有”,跳到上一层级“胡搅蛮缠”。登时剑招尤其匪夷所思。李昌浩终于出手了,是传给曾经的徒儿——夏日阳的“夏日纯阳掌”,即“冰火两重天”的炙炎阳极。仅以六七成功力推出,便如一团烈焰串烧至洪次玉当前,试图令其回辙收手。洪次玉手中之剑顿时像铸铁煅烧一样炙烤,几乎把持不住,却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生生往前再递出几分,刺向李昌浩手腕。李昌浩“咦”的一声,右手回撤让开,左掌以玄冰阴极劈下,立时荡开锋芒,渗之于森森寒流摧之。洪次玉怎堪烈焰冰侵,冷热交加折腾,头上犹自冒汗,却生生连打几个寒战。急急回撤,尚且喷嚏不停。
“哈哈哈,既便是金世眠来了,又奈我何?!”李昌浩已然窥及洪次玉武功家底,傲然立着,看向追梦。复道:“这位小哥,尚可一战。”
一旁惹恼了郭丹山。听得暴喝一声,运劲于手腕,但闻手中之剑嗡嗡作响,剑吐寒芒,而双目凛凛罩住李昌浩!引众人喝彩叫好。
而李昌浩居然不敢以“冰火两重天”功夫硬怼。却是婉言道:“李某……这张老脸……有甚么好看的,难道变成了姑娘家家?嘻嘻嘻……”声音缓而细腻柔和,仿佛花前月下有少女嬉戏调情。郭丹山心神一凛,再次暴喝。前者为盛怒提气,今次只为了提醒自己,务必守住心神。而迎前的脚步已然停了下来。
“这就对了,毕竟年少,须当记取,冲动是魔鬼。呵,呵,呵……”像慈祥长辈善意的教诲。那“迷魂术”的诱惑,已然铺开,正自弥漫。
李昌浩确实有资格下指导棋。既有“冰火两重天”神功,又有“迷魂术”扰人心智,阴阳与正邪两个极端兼容贯通,谁人匹敌争锋?!
郭丹山的脸儿时红时白,头顶冒气又结霜,却也不曾退让半步。而剑刃的光芒更炽如日月,直逼李昌浩。
李昌浩亦自心惊,“迷魂术”的柔和声浪似乎撞上了一堵刀光剑影的气幕,还反弹。当即将功力提振到十成,并且努力将声波压缩,专门罩往郭丹山。铁头等小字辈只知李昌浩唇齿开阖,在说话,就是听不到他在说些甚么。这样的比斗功夫,不曾见闻,也不知谁人占了优势。
可苦了郭丹山,他的内心是煎熬而黯然的。一举一动,包括所思所想,仿佛都在李昌浩的掌控之中。有心奋力一搏,却是深受“迷魂述”牵制,聚拢不了斗志。此时的心中敌意渐消,似冰雪暗自融化,转儿温情满怀,怎么出招?!这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悲壮,却无力!
追梦已然洞悉,两个小指头抵上了太阳穴,进入聚神敛气阶段,而后入侵,拟定与郭丹山共同御敌。西禅寺山上那一幕,正在重演——又是一场入侵与反侵消的生死之战。
“李昌浩,莫欺我徒儿,金世眠来也!”一人如风刮过枯衰的芦荻未梢,那气浪顺风而来,大有横扫千军如卷席之气势。“来得好!”但见李昌浩侧身兜出,探手取来孟晚舟手里长剑,展开身形取守势,将那不知名的招式使成一具光幢。“当当当”剑刃与铁拐相交,连绵不绝。而那火花四溅的光幕,像月华撞上了太阳,炫目而不能够仰视!
郭丹山与追梦撤出圈外。追梦担心金世眠赢不了李昌浩,叱咤道:“李昌浩,吃我‘断情小刀’!”意识能量裹挟石子一起飞出,恍若金成武那“六脉神剑”,指哪儿打哪儿,焉有不中之理。怎知李昌浩铁心一赌,匆忙中左掌回撤咽喉护住,余者,包括几处死穴,尽皆置之不顾。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出手的方位,必定直奔咽喉。竟是被猜中了!
囿于追梦气力不足,那精准无误的石子,只是打疼了他,也被他捏碎了。
话说金世眠连击不中,加之追梦以“断情小刀”相助,犹自制不了李昌浩,不觉暗自喝彩。心道:算了吧,与“梦里水乡”的少年喝上几杯,岂不快哉!暂且搁下,择地再战,不差多少时日。这个迎来师清玄的二贤庄,谁人都不想错过,总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即跳出圈外,收了铁拐。
怎知李昌浩不肯收手。“金世眠,随了老夫,有享不尽荣华富贵,金国、大辽、西夏,甚么官阶尽皆可以封赏,钱财、绣缎、美女……”甜腻至柔靡靡之音如雨丝纷飞,不留余地死角,往周回扩散开来。
金世眠心道不好,忙收心调息,以梁七剑亲传“天山融雪功”抗衡。
由于李昌浩担心追梦、郭丹山等高手袭拢,因此其迷魂声浪较为广谱,波及全场,罩住了每一个人,却也削弱了几分功力。渐渐地,金世眠那正宗内功开始外溢,似朝阳缓缓升起,散发着煦和的光和热。而李昌浩那旁门邪术,如靡靡见不得光的冷雾细雨,因为此消彼长,正自式微萎靡。眼看不支,但闻得李昌浩喋喋怪笑,“金世眠,啥时候改换门庭,拜入梁七剑膝下为徒?哈哈哈!”
看官须知,那“天山融雪功”乃梁七剑“七彩天山内功”之最高阶段,李昌浩见识过,也深知厉害,与金成武、郭大年师徒的“无极先天功”并驾齐驱,都是“迷魂术”目前所攻之不克的心法。所以李昌浩干脆收了“迷魂术”,放声嘲讽,试图激怒金世眠放弃“天山融雪功”。而金世眠自来心气高傲,怎堪敌方言语冲撞,当即叱道:“接金某几招‘疯魔杖影’试试!”
场面里,除追梦、郭丹山、柴芜湖、洪次玉尚且清醒之外,余者尚且迷醉未醒,不能自己。而金世眠那铁拐已然搠出,还是洪次玉适才舞动的那招“满天雨花”,犹原七分进攻,留三分防守。然而,威力已然高出二三个层级,不可同日而语。
“来得好。老夫单凭‘一剑擎天’,定当搅动个周天寒彻!”但见李昌浩一剑刺入“满天雨花”杖影里,刹那双方兵器分分合合,时而交织在一起,那乒乒当当之声更胜雨点密集,而死磕硬碰的对杠,激起火星四溅,恍惚烟花炸开。追梦等人看得作声不得。李昌浩那柄剑,如同蛟龙入海,恣肆狂妄,尽管剑杖时而猛磕或纠缠,亦不见滞阻;金世眠的铁拐也不是虚摆,扫、劈、点、挡、刺,挥洒自如,举重若轻,任凭蛟龙弄腾,那杖影,犹自如云雾随形。二人这番争斗,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战至数百回合,双方招法身形逐渐趋缓。真正的高手过招,及至最后,比斗的是意志和功力,任何的奇招怪式,尽皆讨巧不得。但见李昌浩脸儿阴晴不定,时红时白,正自将“冰火两重天”内劲融入剑招里;金世眠也是冷热交替,时儿汗水涔涔,时儿滴水成冰,随着李昌浩“冰火两重天”的变化而被动变化。若是放弃梁七剑传授的“天山融雪功”不用,那么,二者的比拼,在数百回合后的最后阶段里,已经分出了输赢。
李昌浩不愧大魔头称号!“冰火两重天”炙炎热烤,更兼玄冰冷侵,舍此“天山隔雪功”或“无极先天功”,天下内功心法,也许再也找不到其三堪以匹敌。况且,他还握有“迷魂术”玄功揣在“衣兜里”呢!因此,一对一的较量,除了孟秋娘,不知尚有几人能够架得住?!
追梦大致看出门道,却不太明白,以金世眠亦正亦邪的个性,既然已经习得“天山融雪功”,在这胜负甚至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可以克敌,却又固守承诺不想用,然道,是打糊涂了,还是另有制敌之道呢?一时心急,竟是想不出能够解套,又不让金世眠失面子的招法。郭丹山虽然不认识金世眠,却也知道他是“梦里水乡”的大哥哥,有心助一臂之力,却又生怕惹前辈高人不高兴。当即看向追梦,正待征询,不期飞来一只石子,快逾弩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剑杖纠缠处。“嘭当”一声激响,那石子裂成两片,而剑杖亦被荡开。
金世眠正苦于无法摆脱,此时天赐机缘,更不多想,重拾自家专长“疯魔杖影”,瞬时展开,不管敌方是何招法套路,源源不断攻了出去,就是不能够造次以短搏长,去较真比斗内力。李昌浩一时沮丧,惟跟着金世眠的节奏,见招拆招,颇多被动。
适才金世眠误入李昌浩圈套,放弃了飘逸且雄阔的打法,被拖入内力比斗泥潭,却又信守承诺,空置“天山融雪功”而不用,以至陷入绝地。此时突然翻盘,凭借壮年身健,以快打慢,一时漫天杖影飞舞,越打越是有信心。反观李昌浩,他始终未曾自沮丧的情绪里走出来,乃至处处被动,惟边打边退。金世眠岂容再次犯错,那时招招进逼,如影随形。稍顷,二人已渐渐打出人们的视线之外了。
追梦与郭丹山望着远方,各自纠结。因为,身边的同伴受制于李昌浩全力驱动的“迷魂术”,兀自迷迷糊糊,需要看护。而金世眠与李昌浩的争斗,胜负未曾分晓,一招不慎,可能满盘皆输,着实放心不下!
大咧咧的洪次玉却一语道破天机,“甭担心。有古月胡‘尊者’掠阵,既便是对上李昌浩父子,也不会输!”
“何以见得,那打石子之人,便是传说中的古月胡前辈吗?”柴芜湖问道。
追梦一点就通,代洪次玉回道:“那石子打得精准而力道恰好,这世上,非古月胡‘尊者’莫属!”郭丹山搭话道:“你也可以呀。”脸带羡慕神色。追梦狡黠道:“那‘断情小刀’的招法,单传我一人。呵呵!”实则自己依样画葫芦的揣摩,而得意的样子用纸包不住。小孩子的心性,表露无遗。
申时初刻,追梦握别郭丹山、柴芜湖、“霓裳羽衣”四美,自“绿野山庄”原路返回,坐进车厢里。大概仅剩十里路程,时间足够宽裕,于是,车厢里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说的最多的是金世眠与李昌浩,二者谁人能够胜出。只有铁头多了个心思,他在想,梁七剑为甚么会将本门绝学“天山融雪功”传于金世眠呢?更加不可思义的,是那“传音入密”功夫,除了现任掌门晴雪,余者,即便是本门第一代弟子,都是不传之秘,他金世眠凭甚么得此殊荣呢?
铁头将心头的疑团说出,洪次玉也百思不得其解。无奈看向追梦寻找答案。追梦沉思片刻,喃喃道:“要是爷爷与晴翠在就好了。”洪次玉急了,“你是咱们‘梦里水乡’的宝贝,也是天才,怎么能够不知道呢?”“那好,容追梦猜猜看。嗯,应该是与‘七剑镖局’有关。算来过去二三十年了,‘尊者’梁七剑可能一直都放心不下,而自己已经归隐,不想再涉足外边事务,因此委托尘缘未了的金世眠代为照看帮衬。依金大哥亦正亦邪不落俗套的秉性,颇有可能乘机讨价还价,讹诈于‘尊者’梁七剑,以下是因为……所以……以至顺理成章了。”
追梦一向逢人三分敬,尤其是金世眠大哥,亦师亦友亦前辈亦兄弟的,而今背后当众猜他不是,着实脸红而内里惴惴不安啊!当即站起,对洪次玉作揖道:“追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罪于令师尊,小的深感惶恐,请宽恕则个。”
当年的“梦里水乡”,古月胡费尽心思,也只是当了追梦十几日的师父,而金世眠则赌气收了洪次玉为徒,所以,追梦与金世眠、洪次玉并非师徒或徒孙关系。在送别追梦之时,庄主孟秋娘传了“鱼龙舞”、“横移术”、“步云梯”心法口诀,因此论及师承门法,仅孟秋娘、古月胡勉强称得上追梦的师父。若要排资论辈,追梦只会高于或等于洪次玉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