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狮”着实渴死饿坏了,咕噜咕噜喝了碗汤,吧唧吧唧填了一碗饭,窸窸窣窣,片刻将汤馔没收,复掏出手巾一抹,置于桌上,云鬓散乱也不顾及,与一般农家女无异。旋即直奔主题,将早上在“怡红院”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苏清晨闻之色变,“这般逆反功夫看来类似于‘尊者’——襄阳城主金成武的‘隔空取物’,却又不全是,因为赵员外的这套功夫阴损之极,竟能吸人内力,其恶似魔鬼吸魂,咱们暂且称之‘吸血蝙蝠’比较通俗易懂。呃,若是事先一无所知,恐将落入其彀。狮姑娘此番前来通报,甚是及时,足见对追梦少爷情深义重,谢谢啦!”起身抱拳施礼。复道:“赵员外目标是花千种,而追梦一行数日前已经起程,亦是去了京城,撞见的可能性不小。这样吧,今晚救了武松之后,我等仨也走京城路线,设法知会于追梦。狮姑娘这便折返东平城,由老夫护送,回时约莫三更天,并不影响今晚行动。”
“河东狮”急了,说道:“奴家告了长假,有足够时间去得京城,随身花费尚且宽裕,是早上赵员外给的一百两银票,万事俱备,求老爷子莫要拒绝!”众人各自“咦”了一声,感慨于赵员外的豪奢,更感叹于“河东狮”的洒脱与重情重义。苏清晨叹了一声,无法辩驳,暂时默许。
位高权重的当朝太师——蔡京,非得点名要追梦去东京(京城、汴京)见他,出人意料,而目的何在?追梦等人无法猜测。却是明白那一面之缘的董千钧将军因此受到追梦的牵连,明知可能是陷阱,也只能跳下去,这是追梦的个性。争着陪同犯险的有“梦里水乡”洪次玉师徒十三人,以及顺道赴京城见姐姐的花美美,一行共十五人。他们分坐于三辆马车,一路迤逦而行,说说笑笑,一如当初追梦、晴翠、烟筱扬、潘金莲出逃时的心境一般。虽有任务,却是急不来的,因为路得一步一步走。而途中苦乐,与心境大有关联:放飞心情,沿途全是风景;愁眉苦脸,看到的全是荒凉。追梦是天崩当前兀自能够说笑的神奇少年;花美美出自豪门,从来就没有愁这个字眼;“梦里水乡”的师徒们,难得出行京城,人人爱笑,个个会闹,就像一窝飞出去的鸟儿。这十五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男少女们(洪次玉虚长几岁,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搭伙结伴在一起,一草一木入眼都是风景点,每时每刻都像是在过大年,哈哈哈……
当晚到得小王庄,还是入住村前那家“小王庄客栈”,饭后在院墙外闲逛,追梦喟叹道:“那时与晴翠、烟筱扬、潘金莲逃难至此,遇见了李思雨、李如莲、李如烟、李如梦四女,尽皆中了‘失魂散’之毒,受那灰袍道人挟持之苦。那时小爷我只是学会了‘鱼龙舞’,用于逃跑的功夫,非当时那灰袍道人及二三十官兵之敌,因此救之不得。哎,说起往事,有欢乐,也有感伤呀!”铁头插口道:“那灰袍道人用的是甚么功夫?”追梦笑道:“是下三滥的功夫,若是铁头哥那时在场,一头撞过去,那灰袍道人即便不当场吐血而死,也会折断几根肋骨的……”
追梦鼓着腮帮子,硬是忍着不让笑出来,倒是说的像真的一样。余人,包括铁头在内,尽皆笑了个人仰马翻。花美美早已和这帮既知书又老土的乡野之人混熟,竟是如鱼得水般的融洽,当即觑了个真切,望追梦腋下挠了过去,以为十拿九稳。怎知追梦自从学了意识能量之“天马行空”功夫,那反应或称之条件反射已是今非昔比,总能洞悉先机——周身好似布满着一层细密的防护网,只是靠近,未及碰触,那体内意识能量瞬即聚敛并反弹。那时追梦突然惊觉,腾的一声,人儿已然斜飞出去。
花美美未及惊呼,但闻得洪次玉高喊,“结‘天罗水网阵’,将追梦网住。”腾腾腾一阵杂沓声起,十几人各就各位,毫不拖沓,噌噌噌绕着追梦圈转了起来。其严实如撒出去的鱼网,其声势似恣肆的台风,而追梦就在网里,凭“天马行空”之力,能否成为漏网之鱼呢?花美美在一旁看了个眼花缭乱!
但见追梦在“网”里左冲右突,仅以“鱼龙舞”功夫应对,看来游刃有余。只是,那“鱼网”渐收渐紧,活动的空间愈发窘迫,不觉加码使出高一层级“横移术”。但见“网”里的追梦一改游鱼戏水套路,变为鸥鹭般横行霸道的飘移,忽东忽西,时南时北,而又左一拳右一掌,前一踢后一扫,不断变幻身形位置,四处袭扰。可怜那张十三人结成的网,已然乱了章法,顾此失彼,首尾不能相连。
“别慌,弃‘按部就班’,改‘合纵连横’,应对‘横移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洪次玉的耳朵里。洪次玉茅塞顿开,心想:对啊,“按部就班”的合围阵法适合困住“鱼龙舞”,而今追梦变招“横移术”,就应该用“合纵连横”来抗衡!当即脱口嚷道:“合纵连横”!战阵即时自循环绕圈切换为分分合合。转瞬,追梦占尽的优势登时烟消云散,无论他横移到哪儿,总会有几双手脚合力挡住,似分开的一座座堡垒各自坚固。追梦暗自称奇,心道:这“天罗水网阵”乃庄主孟秋娘杰作,做为送别洪次玉师徒“出关”的礼物,决非少林罗汉阵,道家八卦图,郓城十三太保合纵连横术可比。一时心雄胆大,凝神静窥阵法之玄奥,并不急于施展最顶级的“步云梯”脱困。
双方走马灯似地来来往往,互有攻防,转瞬又游斗了半个多时辰,追梦兀自看不出破绽端倪,而“天罗水网阵”,似乎又收紧了一些。
恍若温水煮青蛙。待得追梦惊觉,竟是连上方“网口”也圈住收死,那“天罗水网阵”已经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全覆盖的圆球状,再无拔高腾纵的空间。也就是说,此时纵然祭起“步云梯”功夫,也已经失去了余地与机会。
追梦悔之已晚,亦不怎么惊慌,他还有意识能量出壳离体的功夫——可测人心思乱人心志,还没启动哩!当即边横移搅局,边驱动意识能量挨个儿入侵搜索。从铁头起,直至刘礼、刘潭止,这十二个童年的玩伴,自他们脑子里搜刮到的信息,居然想的都是一个样——“逮住追梦!”一时兴致索然。待得“扫描”到洪次玉,终于捕捉到了意外的惊喜。原来,她已动了恻隐之心,想露个破绽,让追梦从她那儿出去。
适才阵外那个提醒,洪次玉听出是师父——“疯魔杖影”金世眠的声音,一时不明他几时学会了“传音入密”功夫。那可是“尊者”——“七彩天山”梁七剑的绝活啊。
“传音入密”仅梁七剑一人习得,极其玄幻,却也能猜出其中大概原理:故名思义,即是将说出口的四处扩散的声波压缩成一道振动的丝线,定向传输给特定的对方,而余人接收不到任何声波外溢的信息,这样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对一传输,需要有何等强大的内力作基础啊!既便是大魔头李昌浩,那日在西禅寺山顶上,面对追梦施展那声波迷魂术,尚且还只能控制在一定的小范围,与一条线的“传音入密”,犹自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这绝世功夫对当今具备驾驭意识能量的追梦而言,却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儿。因为压缩声波震荡的“传音入密”,与意识能量集中入侵人脑思维,具有异曲同功之妙,而后者更难做到。
话说回来,那时追梦探测到洪次玉有意放人一马的想法后,追梦无师自通,即时以类似“传音入密”方式对洪次玉说声,“多谢姐姐有意相让,追梦去也!”众人似乎闻得“噌”的一声细响,一道模糊的身影自洪次玉身边闪过,落于院角马厩棚顶。旋即哈哈笑道:“承让。追梦这厢有礼了!”
洪次玉顾不上回答追梦。但见她展开身形,腾上屋顶,高喊道:“师父——”余者尽皆围了上去,顾盼远眺,惟大青山像巨人一样地立在高处,还有阵阵的清风吹来。
洪次玉嘴里嚷着的那个师父,自然是金世眠了。在“梦里水乡”,提起金世眠,惟“四尊者”可以媲美。而“四尊者”各有所长。金成武包罗万有,像一座武学宝库,坐拥“九阴真经”、“六脉神剑”、“乾坤大挪移”、“降龙十八掌”等等秘笈,令人目不暇接。人道是:功德圆满,驾鹤西去了。着实让世人哭了一阵子。怎知山重水覆,竟是转入此中来!自从入得“梦里水乡”这方与世隔绝的天外,金成武不忘修订以往典籍,而且再创新招,犹其那成名已久的“隔空取物”绝活,更是量变到质变的提升到匪夷所思的高度,可以在窗外探手,以内力激荡并吸附,便可将内里的宝贝,一一隔空取来。其功力一时惊动庄主孟秋娘!梁七剑专注于“七彩天山内功心法”的改造升级。数年下来,几近修成佛相。有时,用那“传音入密”功夫,说些感想,互通有无。论内功,梁七剑功力深厚,大音稀声,像一口古老的大钟;而金成武涉猎广泛,全是办法与手段。另一“尊者”古月胡,似乎散淡放浪,醉里风流,乃至手抖咳嗽,形同即将入土的小老头。却是“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而今远离江湖纷争,仅对那师清玄念念不忘,其“壶中日月箭”、“无影鬼手”、“断情小刀”成了摆设,成了无聊时的自娱自乐。这“金古梁”仨,都是同一时代的风云人物,在方外人间,只是剩下传说,或者一张挂在后厅堂里的画像。实则自我封印,从三维立体降至二维平面,仍然活在画像里,活在悠闲散淡的“梦里水乡”!而关于“四尊者”的头牌孟秋娘,自是更胜一筹,代表着武功与玄术的最高境界。说回金世眠,他类似于古月胡,最是擅长稀奇古怪的事物与武功,属于天才一族。他似乎没有生活目标,他的爱,早早埋葬在情海里了,反而更加能够超脱,适合游戏人间当大侠。他的武功并没有搁下,阴森怪异,亦正亦邪,却杂而不乱,正在无限接近古月胡。
他出现了,又跑哪儿去了,古月胡是否同行?
洪次玉沙哑着嗓子直叫嚷,“梦里水乡”的少年翘首张望。不管怎样的缥缈孤鸿,金世眠的确出现了,又没入在森林中的夜幕里。仿佛是前方种了一片梅子,只是想一下,便止了渴,却又意犹未尽!
追梦突然笑了,指着前方,“他在那儿,只差一日路程!”苏清晨与晴翠不在,就数他脑子里最有灵光。
“何以见得?”李丽红挤过来拉了追梦的手,“哪个前方,是个甚么样的村庄?”
追梦答道:“是二贤庄!”洪次玉也靠过来问:“这儿是小王庄,他不见咱们,非得等到二贤庄不可,是何道理?”
“那儿有他们老一辈人的旧梦,算是故地重游吧!”
李丽红突然跳了起来,“我知道了,那地方,与师清玄有关!”“聪明!”追梦作势往李丽红的方向亲了一下,李丽红竟不闪躲,只是羞羞地闭上眼睛等着。追梦却又看向了远方,说道:“最好还在那街心搭个擂台,再洒一场濛濛细雨,人们都打上各色油纸伞,为二贤穿上节日的盛装……”
追梦神情悠远,仿佛二三十年前那个下的雨秋天,就在视线的前面。身边等待中的李丽红,还闭着眼,愈发迷离神往,大伙儿都被带进了那个有着师清玄出现的云里雾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