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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旧事重提

话说当晚赵明诚安排亲信将写有文字的砖头全搬运出去,置于另一处现今居住的宅院里。支走他人,独自秉烛细品,直至天明,犹自乐此不疲。这套《回风拂柳剑谱》下册居然与上册完全相反,无论是呼吸吐纳、内息运行,乃至剑术招法规律,尽皆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说上册剑招以风摆杨柳而杨柳反弹的自然特点为基调,那么下册的招法便是忤逆规律的离经叛道,比如该挡格应对的招法,变为上撩或下削,该闪躲的反而猱身冒进……而其内功心法相反,刚好为下册这套剑法量身定做,因此提供内力保障。

赵明诚不曾停歇地将剑谱一路看下去,深信这套心法与剑招可以无敌于天下,就像以矛刺盾之人,突然发现了对方那只盾变成了矛,而自己又习以为常的不设防,其结果可想而知。及至最后一小段说明,突然被打回原形,像似从美梦中惊醒一般,顿有乐极生悲之感——这让他半是沮丧,半是感念于祖上的用心良苦。

字数虽少,却是比晴天霹雳还吓人。大意是:该内功心法逆向而行,极其耗费心力,且随修习日久,武功愈盛,而伤害更甚,直至呕血或走火入魔而亡。此乃沮丧的一方面。至此,赵明诚终于领略了以“顺其自然”为祖训的深刻含义。一者风传祖上以武立业,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却在五十大寿时呕血而亡,应该是与下册内功心法直接关联;二者将下册藏于墙里,意图也极其明显,非得败家舍业之时方可修习,用以报仇雪恨,重振雄风。

赵明诚瘫坐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心道:以李昌浩那儿学来的“迷魂术”,断然杀不了李昌浩,尤其他的儿子李志州也深谙此术。因此,非得再掌握一门必杀技才行。又想,自己也才四十有三,倘若也像先祖死于五十岁,算来尚有七年时间可以一雪前耻,振兴家业。甚至,只要能够报仇血恨,便是明日便死,也甘心情愿!

想通此节,赵明诚安下心来,几乎整月不出,潜心于《回风拂柳剑谱》下册的修习。按理说来,愈是娴熟于上册套路,就越是难以反向学习掌握下册,毕竟是习惯成自然。奇怪的是,这一整套剑谱似乎藏有神力,在习得反向内功心法后,其剑招居然能够自己连通。就像似一个人习惯于往前走,却也可以试着倒着走,也像人们自小使用右手,若是一个阶段试着用左手拿捏接物,也会习惯成自然。赵明诚暗自心惊且得意,这两套相反的功夫揉合在一起,随时切换,形成统一的招法,这天下武功,谁堪敌?!

这日天降大雪,有家丁前来通报,赵明诚脱口道:“这是瑞雪兆丰年,该当出去赏玩一番了。哈哈哈!”带了几个随从,望落花溪看“江雪”而去。

这座两侧散落十六家歌馆的香艳溪桥,而今桥上那耐寒而娇俏的绿色植物,已经披了厚薄不一的银装,自有一番别样的韵味,不觉想起几首咏菊的诗句来。“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凌寒的花,首推梅与菊了。“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是对菊花的最高评价。赵明诚踱步咏诵,悠然自在,而眼前惊见一枝菊凌雪傲霜,还挂满黄橙橙的花儿。他乘兴运起《回风拂柳剑谱》上册内功心法,一掌拍去,及至半途突然改为下册逆反切换,生生将打出去的力加倍收回,登时恍若龙吸水般,那花瓣扛之不住,自是纷纷剥离枝头,带着灵性般似蝶儿翩翩飞来,悉数落于掌心。赵明诚突然心生恻隐,想起自己惨痛经历,与霜雪压寒枝无异,而梅菊精神,正是他应该学习的。当即将花瓣收入袖袋,背着双手,望最好的那家“怡红院”走去。

末及晌午,仅几位女使闲忙着打扫铺设,见是顶顶大名的赵员外光临,忙引领至楼上,报于老板娘知道。

“不知员外光临,有失远迎。”尽管赵员外烧了四处宅院,以府城首富之尊,想来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尤其眼前那意气风发的神态,怎逃得过老板娘那精明的眼神?随即深深揖礼,脸儿同时笑了个山花灿烂。复道:“今日银装素裹,瑞雪锁江,员外雅兴独行,想必为那‘追花逐月’而来?!”赵员外错愕道:“听过‘飞花逐月’字眼,哪来‘追花逐月’?是哪家姑娘呢?”老板娘打俏道:“哟,想哪去了,那是个名胜古迹,非姑娘可比!”“哦,卑人在这东平城生活了四十几年,也看惯青楼歌馆无数,咋就没听过你这‘怡红院’,竟是珍藏着这么一个清幽怀古的去处?”赵员外引臂作揖,复道:“还请东家明示引见则个!”“请——”满脸笑容可掬,不愧是府城第二歌楼酒馆老板娘,与那不入流勾栏瓦舍店家大为不同,自有一番文雅雍容气度。而那个请的姿态,竟让赵员外一掷千金。

赵员外一时欢心,说道:“中午就当是宾满谢客,赵某包场了,一并费用记在帐上。”老板娘笑开了花,一个裣衽施礼,柔媚似嫔妃恭迎皇帝莅临宠幸,说道:“员外大度,照顾本店生意,令老身感激涕零。当前,仅一对偷情男女包房数日,未曾起床,可否宽容任其醒来,再做清场则个?”

放在从前,赵员外自当翻脸。然其历经变故,不似较真的以往,当即许诺无妨。说道:“还请引入那‘追花逐月’去处,细说所谓出彩之处。”

“奴家姿容不在,恐将污了那‘追花逐月’天台,改为本店两位头牌代为接待,不知员外意下如何?”“甚好。”老板娘复道:“花锦绣聚万千宠爱在一身,员外早已耳熟能详;另一位,便是新晋花魁娘子,取艺名‘河东狮’,颇有故事。但愿员外大人能够喜欢!”赵员外胃口大开,放了架子,交代仆从外边候着。“不再停留,快快引见便是!”

这处露台自二楼甬道沿伸,木质架构,雕栏约半个身高,部分搭有葡萄架,更见婉约秀气;可容纳六张桌子大小,置身其中,花溪远近尽收眼底,登时阅见人间春色。然而,它的名气,却是因为追梦与花千种的同时显身附丽,因此沾光留芳。

赵员外坐入一篷遮阳伞下,在清冽的空气里,悠然看着漫天雪幕,偶有一两个雪花飘来,便运功拍去复收来,形同呼吸吐纳,与适才桥上摧花取瓣没有两样,却是更加从容信手。“河东狮”拉了下“怡红院”头牌花锦绣一把,示意别吱声,而赵员外似已进入忘我境地。

因为包场了,店里多数员工乐得清闲,窝进床上补个回笼觉,以至几无杂音。二女静窥多时,尤其那“河东狮”多了个心眼,暗叫:“这是甚么功夫啊,可别害了我家追梦相公!”

都说欢场不过是逢场作戏,没有真感情,“河东狮”却不是。自从那日落花溪花魁评选大会后,她的心已经给了追梦,就连名字也是自己与追梦一同取的,而旁人以为她只是说笑逗乐,图一时欢喜,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真了!此时,追思与忧心交替着,人儿,也进入了忘我之境。

倏地一阵劲风袭来又收回去,二女登时失了重心,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出又牵引,竟是生生自甬道口跌撞而入,直扑赵员外胸口。说时迟那时快,赵员外突然又切换上册“回风拂柳”兜接,化去下册反向拉拽力道,轻轻巧巧淡写轻描,顿将来势化解于无形。

二女毫发无损,却惊飞魂魄,连叫邪门。

“坐下慢聊,就说这‘追花逐月’是怎生个典故?本员外今个儿高兴,大大有赏。”花锦绣登时惊醒,和身扑了过去,似八爪章鱼,粘乎乎地纠缠在赵员外怀里。娇嗲道:“相公想知道的,容妾身细细道来。”

话说那日“落花溪花魁评选大会”,追梦等人在此张网以待,专候蓝衣社二舵主李志和自入其彀,不期南方方腊手下一帮干将邓元觉等人亦在其间,双方结仇于西禅寺,此番狭路相逢,岂肯放过……正值双方剑拔弩张,追梦与花千种出面调停……想那时一大一小两位玉人同时现身,而暖灯盏盏照着,更兼声细鸣啭,似鸟儿停在春日午后的枝头,一时丽影仙姿,飘香绝俗,简直美出天际——竟让两岸鼓乐噤声,群芳失色,红船不走……善于做生意的老板娘嗅到机遇,特地请来文人雅士数十,作赋记录,刻于墙上,从此就地改造包装,拔高升级,命名“追花逐月”!

那时赵员外全家沦陷受辱,囚禁于西禅寺,错过这佳期际会。这时听怀中女子述说,直呼“可惜了!竟然错过!”一把拽开花锦绣,说道:“这两个小美人而今何处去?”

“员外当锦绣是谁呀,听闻有更好的,便把妾身当稻草了!”花锦绣嘤咛一声,嘟起香唇,而两只粉拳,捣蒜般望赵员外肩头打来。

“哈哈哈,是赵某犯浑,多有得罪。只因美人讲得动听,不自禁还想听下去,却是不曾忘了你的好。”

“讨厌,偏生嘴甜,信你一回。”花锦绣续道:“那花千种当真艳绝人间,妾身若是男子,也会被迷住。风传二三十年前有个名动江湖的女子,名唤师清玄,据说她俩极其相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哎,所有的美都被她俩占尽,这老天啊,真是不公!”

赵员外的叹息声更大,思绪追索到二三十年前,那个群雄争霸的二贤庄。因为师清玄羁旅在那儿,其时他才十几岁,跟在父亲身边去凑热闹,那师清玄的音容丽影,堪称倾国倾城,仅远远的一面之缘,却又抢之不得,而父亲竟因此相思卧床,一病不起,落下儿女高堂,以及一众妻妾美眷而郁郁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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