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江、董平策马当先。未及停稳,双双已然跃下,跟着走几步,将马儿在一旁石墩拴了。双双揖手道:“二位长者,晚辈这厢有礼了!”
晴老爹急忙起身还礼作揖,“外边风大,请店里歇着叙旧。”赵长江道:“尚有三位金贵客人,容晚辈一一引见。”晴老爹有些拘束,苏清晨则哈哈大笑,“寒夜有客造访,无异于雪中送炭也。快请入内小酌几杯。”
除了董平与赵长江,另三位分别是:丹青妙笔柳时春、阅剑小飞侠江水岸,以及花千种之妹花美美。
柳时春伤愈携江水岸前来造访合乎情理。那日落花溪花魁大会,追梦着人接来苏清晨帮衬,因此苏清晨有缘在东平府逗留,其间拜访过柳时春及江水岸,只是没想到两人的伤病好得这么快,此时相见,难免嘘寒问暖些许,竟是冷落了金贵的花美美小公主。
“啰啰嗦嗦的,听来比寒风呼号还难受!”花美美一向养尊处优,也撒泼惯了,怎堪被冷落一边呢?那时嘟嘴嘀咕,又故意磕碰了一下椅子,引人注意。
“失敬!失敬!”苏清晨说着,晃过头来,“小美女美艳不可方物,让老夫眼花,快快请坐。”“偏不,就想站着。追梦呢?”花美美含嗔带笑,心情“晴朗”了不少。苏清晨眯眼笑道:“恕老朽眼拙,姑娘怎么称呼?”赵长江抢道:“她是追梦的救命恩人,她叫……”正不知该呼她花美美还是花千树,花美美已然截口:“谁要你多嘴?让追梦自己来说!追梦,滚出来……”晃头张望瞎看乱找,不生分,且霸道。
“‘一无所长,仅风情万种而已’。来者可是花美美小姐姐?”街上杂沓声里蹦跶出追梦稚气而清亮的回应。花美美闻之大悦:“除了美艳不可方物之外,还略懂武功——寻常对付八九个没问题。”“若是对方来了十个人,怎么办?”“哈!这有何难?先杀了那第十个。”“哈哈哈……”追梦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与花美美抱在一起,直笑得飙出泪来。
这番对白,正是追梦与花美美初见时的应答,看似花前月下的诙谐戏耍相谈甚欢,在当时的处境,却是风雨飘摇里驶来的一只“友谊的小船”——于危难之中相互嬉戏,求得一时欢娱。那时追梦落入其姐花千种与商毅圈套,被制住了穴道,形同待宰羔羊,是花美美仗义相助,送出了寒冬里的温暖。而今旧事重提,想当日之苦,忆那时豪情,几度悲喜哽噎在心口,这份情,来自缘分与命运!
追梦历经几番艰险,总能遇难呈祥,李如梦也有类似于追梦的机智与开朗,似乎运气也不错,先后两次被人掳走,也都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回来。此时惊魂已定,见追梦与一女子搂抱在一起,亲热粘乎,尤其那花容月貌简直美出天际,不自禁既羡又妒,当时酸酸地说道:“这位小美人儿,该不会是追梦的亲姐姐吧?”
“叫我花美美,乃追梦未过门的婆娘。”接着仰头一阵咯咯大笑。
“哼,恐怕是一厢情愿吧!追梦少爷早已心有所属。”李如梦瞟向远处角落里的晴翠。
晴翠正自酸溜溜的,又苦于搭不上话茬,当即缓缓走来,福了福,说道:“美美姐姐有恩于追梦相公,今日得见芳容,又有众英雄护驾同来,相聚在这个冬去春来的寒夜里,容小妹晴翠下厨置备肴馔,温几壶薄酒,驱寒助兴,尽地主待客之道。”
一番话得体婉转,又把自己与追梦的关系表述了个清楚。
花美美松开追梦,呵呵笑道:“唷!原来妹子便是晴翠姑娘。果然温良娴淑与智慧并存,早有耳闻,百闻不如一见……”两只眼睛闪烁调皮,而脚底直往晴翠走去。晴翠焉能招架得住,急急看向别处,嘴里说道:“铁头、晚舟,各位小鬼头,快过来帮忙打点酒馔。”
洪次玉也是站在远处,几人一番打情骂俏争风戏谑的话语,她并没有听进去。她在意的是柳时春,那熟男的韵味,翩翩佳公子的优雅,如茶香氤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无时不刻地拨动着她的心弦。可是,他的身边有人陪着,是青梅竹马的师妹,人称阅剑小飞侠江水岸。两人并肩站着,弥漫着一种同进同退的气息——都是四十开外的年纪,却不显老,又那么般配,在地是鸳鸯,在天是仙眷,只能私底下许愿送祝福了。
但觉喉咙哽了一下,悄悄去厨房倒碗水喝,连同心事一起咽下去。
她一向坚强,大咧咧的没甚么心机,不如意的事儿,一觉睡了就没了;她行事看来离经叛道,如同她的武功,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却磊落担当,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范儿。她已经二十五六年纪了,第一次遇见怦然心动的爱,却又不能去表白,只能私底下悄悄地喜欢,任自己的徒儿说说笑笑,听来也是一种安慰,或者当是经历了。也许仅此,已经知足!
一个时辰后,摆上了三桌筵席。主打的“晴翠石锅鱼”因为耗时,由孟晚舟煮成孟母的拿手菜——水煮鲈鱼。众人吃了,亦是交口称赞。
转眼三更将尽,夜风呼呼有声,那轮元夕的圆月已被乌云藏起,看花灯的心情已经所剩无几。此时的阳谷县城,最是温情的地方,应该是紫石街“晴翠石锅鱼”餐馆了。
追梦、晴翠、武松、苏清晨、烟筱扬、赵长江、董平、洪次玉、柳时春、江水岸等十人坐一席,正自边吃边汇总消息。其间,追梦等人将今晚发生的情况说了,认为是西门庆布的局,目的是让我方人员吃官司,特别是针对武松。至于郭丹山、柴芜湖两人,追梦遵守诺言,只说了两人名字,提示其人武功高得离奇,目前非敌非友,匆匆简单带过。
董平讪讪插口,说道:“那晚留宿阳谷县,本人私下夜闯西门府,将那为富不仁的西门庆给痛打了一顿,警告他莫要招惹金莲姐,也许因此种下祸根。”
隔桌潘金莲正竖着耳朵听了个清楚,并不发作,只在心里冷哼一声:偏要与他来往,气死你们这帮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
赵长江接着,将暗访红剑曾红钢一行的情况说了,登时引人侧目。大体是:曾红钢一行二十四人,于两月前押送一批东北名贵药材到东平府城,交割于申老三,此后再无人见过。数日前赵长江夜闯申老三宅院,见得申老三正自向赵明诚员外汇报收支情况,隐约提及曾红钢名字。赵长江心急莽撞抢入索人,三言二语不合,打将起来,竟是敌不过那赵员外……
众人一阵错愕,“这赵员外的武功只算得一流,与曾红钢、夏文长、栾廷玉等人差不多,怎可能赢得了赵长江呢?差了一个层级吧。”赵长江摇头无语。
洪次玉接口道:“那日西禅寺擂台上,这位赵明诚居然赢下了南方方腊大将——宝光如来邓元觉,可见其人自有过人之处。”赵长江补充道:“这人并非武功有多高名,就是有股说不清的邪气,像‘迷魂术’一样,可以乱人心志。”
追梦讶异,“难道他引鬼(李昌浩)入宅,就是为了拜李昌浩为师,习得那‘迷魂术’不成?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苏清晨道:“有些江湖人物就是这么鬼迷心窍,为美人,为宝藏,为秘笈,抛家舍业都可以。”
柳时春闻之无语。想起了师清玄,那倩影又清晰了起来,抬眼偷看江水岸,见她目光散乱,还是一副失神呆滞的样子,不觉暗自愧疚,落落寡欢。
晴翠咳了一声,似有话要讲。苏清晨道:“晴姑娘逻辑推理最是细腻,不妨说来听听!”
一时羞赧,晴翠嗫嚅支吾道:“谈不上……推理,只是感觉……感觉这个赵明诚员外藏着心事,又忍辱负重,引人想起越王勾践那‘卧薪尝胆’的故事,也许,将来会有很大的图谋。”
“嗯,他家大业大的,招致李昌浩的觊觎与吞并,这仇恨常人无法忍受……而他居然忍辱负重,并且取得信任,还学会了‘迷魂术’,的确不简单!”追梦自说自点头。
洪次玉接口道:“这赵员外忒也可怜,既便图得《阴阳与五行》上下两册,也划不来。嗯,那天在擂台下听得清楚,府尹陈文昭亲口向天下英雄说了,胜者将独得秘笈上下两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董平应道:“陈府尹不懂武功,怎知真假。而且被施于‘迷魂术’,乱了心志,因此替小魔头李志州背书呢,当真不得。”
“也是。就我傻!”洪次玉自罚一碗,咕咕喝下。众人会心一笑。
晴翠道:“这蓝衣社图谋很大,一边吞并力量,壮大自己,另一边对外勾结,自称‘西夏国师’、‘金国大将军’,姑且不论真假,只是这宋室江山堪忧啊!必须加以阻止。”
众人登时唏嘘,唯花美美嚷道:“这个宋室江山亦是抢来的,他抢得,别人也可以抢。何况这家‘百年老店’已经腐朽不堪,四处漏风,早晚是别人嘴里的肉!”
“师父,凭咱们‘梦里水乡’的力量,抢了它不难。那时,这皇帝咱们轮流做,嫁谁娶谁任你说,岂不逍遥快活……”铁头双目放光,嘴角挂涎,忘了那只耳朵经常受伤。“哎哟!师父您轻点……”又中招了。
一宿吃肉喝酒,畅所欲言,直至五更天才散场歇息。两天后,柳时春与董平回东平府城,赵长江赶往河南东京(汴京)分舵汇报情况,花美美中意于这里嬉笑逗乐的生活环境,江水岸留下来是柳时春的有意安排。
这天晌午,通过李如梦面试的五名服务生准时上班,中有一名胖嘟嘟女子人缘特好,引人注目。她身着一件宽大团花绿缎,露了一个圆滚滚可爱大肥头,梳两个羊角辫子充稚嫩,而走起路来,一身肥肉都在颤抖,仿佛这家餐馆富得流油。胖的女人通常有碍观瞻,油腻而惹人反感,惟独她不会。因为她周身细嫩,如同婴儿肥,尤其满脸喜庆,富于感染力,人人称她“大欢喜姐姐”。
打自这位大欢喜姐姐“加盟”以来,中午晚上两个正餐场场暴满,也总会有客人点名要她服侍酒水,说是可以招财进宝,添加喜庆。而大欢喜姐姐也很愿意陪着说笑逗乐,仿佛每天都有人结婚生子,在这儿摆席请客。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十几天后,店里平白无辜地来了一件烦心事。或多或少,总有客人用餐之后肚疼吐泻,又过几日,竟是连服务员也闻之恶心,尤其是江水岸、李思晴、李思霞仨,每日总要空呕几回酸水。这个曾经需要排队买号的旺铺,经此不明原因的折腾,开业刚过满月,已经面临歇业。五名雇来的女佣,跑了四个,仅剩下大欢喜姐姐一人,仍旧乐呵呵。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找来医官郎中诊断勘验,均查无病因。而更加不堪的打击,是患者报官了,招来县衙公人前来问案。
苏清晨、追梦、晴翠、李如梦四人最有主见,心知有人做了手脚,却又拿不出证据,惟满腹疑云。若是有人下了泻药之类的毒物,医官郎中咋就检验不出来呢?尤其是江水岸、李思晴、李思霞仨,她们吃的是米粥,与患病的客人所用馔食不一样,又作何解药释?此时面对捕快提人贴封条,追梦挺身站出来承担。这件事牵涉面大,伤害的都是自家客人,与争勇斗狠的武林纷争不一样,必须讲法理,凭良心,溯根源,务必查个清楚,给个交代。
面对凶神恶煞的捕快,追梦淡然道:“小的是这家门店的老板,这就跟你们走。”“晴姑娘,扶我起来。”苏清晨吸了口旱烟,在晴翠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屁孩,能懂个甚么?老朽才是这个店的责任人,就抓我吧!”“爷爷,孙儿体壮,扛得住。您别揽事了。”门店口一时愁云密布,尽皆暗自抹泪,亦争着担当,尤其是那帮“梦里水乡”的少年。倏地一个声音尤其入耳。“官爷,您看这儿谁最像老板?”几位公差登时被大欢喜姐姐惹乐了,“依我看啊,你最是招财进宝,最像老板。哈哈哈!怕不怕老虎凳、辣椒水……”大欢喜姐姐跟着围观人众咯咯大笑,“官爷好眼力,本姑娘正是这个店的主人。至于老虎肉炖辣椒水,没吃过,却是喜欢尝尝。哈哈哈!”追梦一时感动,冲大欢喜姐姐说道:“姐姐,这份情,在下心领了!”回头望了望众人,抱拳道:“别争了,这官司,理当由小爷扛下。何况,我还是主厨,肴馔出了问题,责任在我,也是对病患顾客的一个交代。”
一番话语正气担当,招徕旁观者交口称赞。“这少年真够大气”,“这少年便是那能知明日的小神童”,“他叫追梦,人称追梦少爷”,“这少爷二字,他担得起”……也有杂音,出自一位恶婆娘的嘴里,声音不大,却听进了官差的耳朵里,“最应该抓的是武松,他仗着都头的身份,欺压良善,耍横当那幕后老板!”
“贼婆娘说的是,我武松才是老板。”武松与烟筱扬闻信赶来,刚好听得王婆捣鬼生事,当即分开众人,走向昔日的下属,伸出双来,“枷了吧。”
已经啰嗦了半天,几名捕快也想有个了结。一名领队说道:“不必上枷,都头若有吩咐,交代一下便走。”
武松平日里待人不薄,虽然被剥夺了都头身份,这帮捕快案官仍然尊重,令人感动。
“如是甚好。”武松望向追梦道:“你我兄弟相称,这是做大哥的武二郎应尽的责任。你头脑好,留在外边,协助公差侦办案子,最是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