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拘房在府衙内西侧,内里用矮墙与铁栅栏隔出一个个小囚室,外头仅留有一扇黑森森牢门,收押着各色疑似人犯。陈文昭与夏日阳坐在小厅堂里,管事牢头立在一旁,听小管事及几名当值牢子一遍遍复述案情。
原来,今早辰时,祝师爷带来两名蓝衣老者,说是提押人犯升厅问案。其时小管事刚用完早膳坐定,认得是京城专案官祝师爷,哪敢多说一句,便依了吩咐,指使牢子将人犯提来。“是这人吗?”祝师爷低调征询。俩蓝衣老者点头,说声“走吧。”小官事事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敢妄加揣测,直到辰时已过,大管事过来坐堂,小管事将祝师爷解押人犯之事说了。初时大管事也不觉有虞,直到一位刚从家里过来上班的打杂,无意说起祝师爷等四人骑马望城门驰去,这才引起管事重视。当即差牢子往公堂打探消息,方知府尹或祝师爷均未曾升厅问案。于是大管事亲自往府衙议事厅报告……尔后天降大雨,至此时几人均顾不上吃午饭。
稍顷,祝师爷的两名护卫祝延东、祝平北跑回府衙拘房小厅堂,报称西城门果真有祝师爷等四骑出去。夏日阳怒道:“一群废物!咋就护不得师爷一人?若是寻他不得,老夫惟有割了尔等项上人头入京谢罪了!”陈文昭道:“夏前辈甭急,既然他们提走的人犯是‘悦来客栈‘帐房先生,咱们即刻调集兵马望马王铺镇索人,事不宜迟。”
原来,在石挺大闹马王铺镇的第二天晚上,按照祝师爷的部署,秘密抓捕了马王铺镇“欢乐门”花娘、“悦来客栈”帐房先生仇英文等五名要角,而审询的结果仅祝师爷一人知晓。又过了一天,阳谷县南街“威远镖局”果真动静频繁,正如祝师爷意料的发生,失主纷纷将矛头指向石挺。而后的几个夜晚,均有寻仇滋事突发事件。所幸官府部署得当,加之双枪将董平坐镇指挥,擒得数十人押回府城牢狱,并案查办。怎知布局者反入其彀,祝师爷竟在府衙馆驿前被生生劫走,非但如此,还被挟迫去了牢房提人,从容出得城门,当真闹了个天大笑话!
当陈文昭、董平、夏日阳等人引军马到得马王铺镇时,已经是午后未牌时分。但见“悦来客栈”门户大开,重要的物件帐本及其设备悉数搬走,显然劫狱前早已做了周密安排。明知不留线索,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翻箱倒柜折腾一个多时辰,仅得一张贴在门板上的留言,写着二十六个大字,“欲索祝师爷,拿陈文昭府尹交换。地点:城西西禅寺。时间:另行通知。”
夏日阳“哼”的一声,右掌缓缓拍出,隔着几尺距离发力,那纸片竟自燃烧了起来。“好俊的功夫,真是匪夷所思!”陈文昭复道:“夏前辈莫要心焦,事发东平府,在下自当对上官有个交代。贼人啥时候通知,老夫提前过去,虽粉身碎骨,也要把祝师爷换回来!”一番话令人动容,连视天下如无物的夏日阳也暗自叫彩。“府尹高义,日后自当向太师举荐,为国弘扬正气。”夏日阳拱手施礼,心说诚服。
话分两头。且说武松在东平府城配齐了药,买了匹马,匆匆出了城门,午后未牌时分到得阳谷县紫石街。挑了芦帘入内。武大、晴翠、晴老爹都在。当即将药包交与武大,依药单说明,兑水熬制,不在话下。武松、晴翠、晴老爹自胡梯上了阁楼,见苏清晨已能拄拐杖下地走动,甚是欢喜。武松道:“昨日晚间走得急,这里的一并事项交由烟筱扬安排,不知情况如何?”苏清晨道:“石挺、烟筱扬当晚在这儿商议,今早已携八位镖头赶往东平城接应。这儿潘金莲等五名女子虽不见好转,却也状况稳定,多亏了武大、晴老爹、晴翠仨操劳,还算有条不紊,都头尽管放心。”
晴翠道:“追梦少爷可好?是否生事胡来?”一脸关切的焦急样。武松应道:“昨晚初到府城,当真命悬一线,是追梦少爷机智应对,涉险过关。今早醒来,好事接踵而至,先是追梦自解了穴道,后又在通衢大街上得柳时春、江水岸俩前辈相助,开了药方救急,也知晓了那灰袍道人在东平城里的大概行踪,追梦与赵长江正自寻觅,设法抓捕。总体上有惊无险,事态正在变好。”晴翠喜形于色,问道:“大哥甚么时候折返东平城?”
武松并不马上作答,说道:“先去看金莲她们几人,视情况而定。”“甚是。”晴翠引路,自后门出,过巷入内。铺面后这处赁租居舍有些昏暗,却也整洁,五名中毒女子昏睡着,探鼻息尚且均匀,不知啥时候能醒转过来。算来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了,只能服些汤水维持,可时间久了,既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架不住。武松登时心酸眼湿,取来热毛巾,俯身为潘金莲擦了唇角眼眶,说声“她喜欢打扮妆容!”而后沉默下去,再无言语。
人活着有意义吗?这一刻,晴翠全懂了——因为亲情、友情,尤其是爱情,而互相惦记、互相关照、互相温暖!武松看着潘金莲,是多么地专注与怜惜,仿佛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晴翠的心里突然柔情百转,甜滋滋的,全是追梦的影子,追梦的音容笑貌与胡搅蛮缠,都让她既惊又喜。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生活圈里,就只有爹爹和哥哥嫂子一家,在紫石街,互有往来的,也不过武大、潘金莲了,至于店里的顾客,偶有贼溜溜的人拿话撩拨,躲都来不及,哪敢搭理。她比追梦大了两三岁,却是自追梦出现在视线里,心态突然变了,把自己变成了小妹妹,甚至是丫鬟使女,愿意陪着粘着,让他看,让他笑,甘心情愿让他呼来唤去,为他做任何事。有他在的日子,每时每刻,她的心都是欢喜的——这,应该就是爱情了吧。晴翠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却比晚霞更炽热,深恨变不了一只孤鹜,往秋水共长天处飞去,去寻找她心中的太阳!晴老爹早就看在眼里,不说甚么,也不摇头。
一两个时辰后,武大将熬好的汤水端来,几人忙开,为五个晕沉的女子喂了药汁。终于长舒一口气,总觉得这下可以药到病除,心儿,像睡莲开了。武松道:“东平城虎狼环伺,那灰袍妖道就藏在那儿,武某人想即刻赶回去。这儿若有变故,可差人到东平府衙,找陈府尹报信。他是少有的好官。”“俺爹,这边的事儿交代您与武大哥了,女儿随武二哥去东平城。”眼巴巴的,似归心之箭!“好。”晴老爹看向武松,“烦请都头关照则个。”
午后未时,追梦与赵长江、陈春景、小鬼头跃宁四人结伴,往繁华的街区走去。难得心情好转,一行人东西南北走透透,已经是日暮黄昏时,而追梦并没有停歇的意思。赵长江道:“只逛街不买东西,有意思吗?”跃宁干脆往门店前坐下去,揉捏脚踝拍小腿,说是脚酸肚子饿了,无法继续引路,另请他人吧。陈春景蹲了下来,说道:“小少爷,做大哥的当马儿驮您走行吗?”“干你何事?”跃宁嘴角一撅,还想发牢骚,追梦只是一晃,探手拧了跃宁领口,也不说话。
“好说,好说,跃宁从此当你的牛,做您的马。”追梦道:“你那小把戏收着点,小爷我样样都是老祖宗。”陈春景接着道:“这么南北来东西逛的,追梦少爷自有道理,都是肉长的,谁喜欢瞎忙活儿?!”“知我者,春景也。一整个下午走来,天都昏了,可知青楼几许?”“哦,原来追梦少爷有相好的藏在里边!”赵长江嘻笑道。
“去你的,小爷我在帮武松大哥媳妇找解药呢!”赵长江一脸懵圈,“青楼里藏有解药?”
“有。灰袍道人就是解药!而他,在青楼里。”赵长江终于明白过来。问道:“可有收获?”“一路数将下来,总共有二十六家青楼。那灰袍道人瞧得上眼的,大概就只有三家了,便是:‘秦淮人家’、‘怡红院’、‘李思思’。小爷觉得,这三处青楼可能性最大。”追梦分别看往赵长江、陈春景、跃宁,希望他们发表意见。不曾想,赵长江等仨尽皆指向“秦淮人家”,都认为灰袍道人来自京城,到了东平府这等小地方,自当矮个子中选将军,而最豪华的酒肆歌馆,当属“秦淮人家”了。
追梦诡谲一笑,说道:“跃宁小鬼头,咱们再赌一局,如何?”“不干!”急忙跑开。对于追梦的本事,他是羡慕嫉妒恨,想跟着,又生怕着了道。
陈春景狐疑道:“追梦少爷另有看法吗?”“正是!”追梦反问道:“那家叫‘李思思’的歌馆,陈公子不觉得特别吗?”“不就是个招牌而已,能有多少内涵呢?”追梦狡黠一笑,“走吧,此处距‘缘来’‘缘去’不远,咱们找丹青妙笔柳时春咨询一下,听他意见。”
柳时春这家名唤“缘去”的店,经营的是书画艺术,不看重盈亏,却偏偏求字买画的人儿络绎不绝,连江水岸都过来帮忙打理了。其时华灯初上,街面上的人儿行色匆忙,有找饭馆的,有买家用的,更多的人们是急着回家团圆。柳时春拱手道:“饭餐时点已到,这些书画又不能当饭吃,请回吧!”却是还有两三个小姑娘粘着不想走。
“有个性。”追梦领先走来,呵呵作揖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是白居易《问刘十九》诗句。
陈春景笑道:“追梦少爷出口成章,信手拈来,今年会考,做大哥的没脸面去应试了。”
店里那几位小姑娘好奇地回头,见对方年纪相仿,指了指追梦,问柳时春,“他是小弟,还是儿子呢?”不等回答,“轰”的跑开,言说明天再来!
追梦和柳时春互看一眼,这小帅哥与大师哥俩,突然也觉得有些相像,各自笑开。
柳时春正了正衣冠,迎了过来,拱手道:“若是今夜果真下雪,老夫愿意请客。”“当然。”追梦复道:“只挑‘秦淮人家’、‘怡红院’、‘李思思’三家之一,方才有面子。”柳时春深知其意,不加思索脱口,“那就‘李思思’吧。想那时雪花纷扬,内里宫灯暖暖,筛几碗‘绿蚁新醅酒’,听名妓李思思调弦浅唱,比之白乐天与刘十九对饮,虽说附庸风雅,低俗了些,却自有另一番喜庆的欢乐。”陈春景“哦”地一声,“柳先生也相中这一家,个中自有因由,可否说来听听?”“因为灰袍道人也是这么想的!哈——”柳时春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灰袍道人果真会在“李思思”歌管里出现吗?赵长江、陈春景、跃宁仨将信将疑,颇觉不可思义。
跃宁尚幼,不便同去。追梦许诺传他“鱼龙舞”口诀,这才悻悻回府衙报个消息。
话说追梦等人转了几条街,入得“李思思”歌馆,挑个厢房饮酒吃馔。柳时春吩咐女使点名李思思咏唱作陪添乐。追梦道:“果真有位‘李思思’不成?”柳时春笑道:“这儿的头牌,无论猴年马月,换了几茬名角,都叫李思思。这是店里的规矩,也是品牌特色。”
因帮规严苛,赵长江不曾涉足歌楼,却也风闻个大概,此番体验名妓调笑唱曲,心头如小鹿乱闯,顿觉脸红耳赤惴惴不安。追梦起点甚高,“梦里水乡”的十年生涯,白石礁上的歌楼酒肆赌坊……甚么灯红酒绿稀奇古怪全玩遍。见赵长江神色不定,揶揄道:“待会儿对上眼了,请柳先生出面作媒,将思思娶回家去!哈——”
赵长江悄悄探手,猛的暴长抓来,追梦早就防着,侧身避过。在大青山那晚,赵长江目睹追梦轻功诡异无匹,却也想再次见证一回。当即暗运“七彩天山神功”,而足尖自椅下轻点,噌地和身兜来,劲道似张无形的网,随两只手臂自四方周回合围。两人仅隔一个座位距离,不过三五尺,追梦若想成为漏网之鱼,除非“旱地拔葱”往上蹿!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追梦轻拍桌板借力,果真当空拔起,登时攀上楼板灯座,复如壁虎游移,往柳时春、江水岸身后贴墙落下。
“好俊的功夫!”柳时春托地鹞鹰翻身,双手连点。追梦不曾设防,慌忙施展“横移术”,堪堪避过右指劲风,而右脚“涌泉穴”已然着道,被柳时春左手食指点中。“追梦“哎哟”一声,坐了下去。
“乘人之危,欺负弱小,欺世盗名,欺上瞒下,欺压良善,自欺欺人……”没完没了一路数落下去,竟连文才武功双绝的柳时春也插不上话头。武松时常深受其苦,此时换了智勇双全的柳时春,也是无可奈何,当即求恳道:“老夫这就帮你解了穴道。”追梦不依,一个闪躲,竟自站了起来,没事儿般回走落座。
江水岸、赵长江拭目晃头,一脸迷糊,柳时春更是诧异,骇然道:“居然可以自解穴道!哦嚄!老夫‘乘人之危’不假,‘欺负弱小’却不敢当。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时此地,令老夫开眼了!”言毕拱手赔礼一番,惊讶与敬佩交织。复道:“敢问追梦少爷,尊师名号怎么称呼?”
“五侠客”之中已见其三,仅丹青妙笔柳时春是个好人,可以结为朋友。追梦不想隐瞒,约略介绍了“梦里水乡”经历,众人啧啧称奇。柳时春道:“那轻功身法出自孟秋娘,经脉穴道挪移术乃金世眠独家功夫,老夫说的没错吧?!”“有见识,好眼力!”此时女使过来回话,言说花魁李思思有人包房,脱不开身。柳时春喜道:“那包房客人长得怎生模样?”追梦补充道:“几绺长须,中等身材,灰色道袍,五十上下年纪?”“正是!”女使打着迷糊眼,讶异道:“客官莫非与那道人熟悉?”“甚是。”眼睛一转,计从心来,追梦旋即嬉笑道:“姐姐模样俊俏,可否将在下也打扮成姐姐模样?戏耍那灰袍朋友。”言语间伸手递向柳时春,“给锭银子。”
女使懵圈,柳时春却知追梦用意,当即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二十两,笑道:“帮这位小哥打扮成美女,有困难吗?”女使笑道:“生就一副美人坯子,稍加妆扮,可以赛过京城正牌李师师!”“有见识。这锭银送与你了,领这位小哥去打扮吧。”“举手之劳,银子不敢要。”叉手回礼,领追梦自去。
追梦随女使走后,陈春景明白了过来,说道:“之所以选择‘李思思‘这家歌馆,是因为与京城名妓李师师谐音,而来自京城的浪荡道士,睹物思人,首选必是‘李思思’。有人说:记住一座城,往往只是因为一个人。这话果然不错!”陈春景也是个饱学之士,比之追梦与柳时春,也许只是反应慢了些。乘着闲暇,柳时春将李师师的情况说开。
李师师乃当今汴京色艺双绝的头号名妓,擅长弹唱宋词小令,多少商贾文士高官,甚至当今圣上,尽皆拜伏石榴裙下——摆阔气、比官阶、论文采,竞豪奢!词人张先专为李思师师创作新词牌,唤《师师令》。武功员外郎贾奕有次在李师师闺阁里饮酒,缠绵之际突然醋意大发,写了一首讽刺宋徽宗的词:“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似仙;暗想圣情珲似梦,追欢执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险些因此被杀头,后贬至琼州做个虚职的参军。苏门四学士之秦观也曾作《生查子》词,赞美李师师之容色: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此诗广为流传,由此可见李师师非同凡响。
见师兄眉飞色舞的讲着李师师的故事,江水岸突然也有那位武功员外郎贾奕酸溜溜的心情。转而又想,师兄风流倜傥,难免多情,帅了大半生,也没招惹了哪个女人,不过是嘴说心想而已,何必锱铢必较呢?但无论怎样,隐约觉得,这个李师师总不让人放心,因为她好像是另类的师清玄!
女人总是这样,本该回避的话题,偏偏嘴贱要提起,正所谓:伤处未愈偏挠痒,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江水岸还是没能忍住,酸酸道:“‘遍看颖川花,不似师师好。’啥时候陪师兄北上去京城,看那李师师呢?”
陈春景、赵长江见势不妙,恰逢追梦着女装过来,尚且不及欣赏,倏地闻得他处有女使惊叫,“死人了,死人了……”众人寻声跑去,追梦在前头,比小鸟飞得更快,差点与一女使撞在一起。
追梦道:“别慌。死人在哪个厢房?”女使往身后指了指,瘫软了下去。又冲过两三个厢房,见一门户开着,酒气和着血腥扑鼻。入内一看,心沉到肚子里去了,死者,竟然是那灰袍道人!
赵长江与追梦最清楚那灰袍道人的重要性了。他活着,潘金莲等五名女子就能够活过来,反之,生还的几率仅剩下百分之五十,柳时春开那张药单时已经说了。而今这个罪魁祸首死了!
如果武松第一时间知道,恐将崩溃!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松,从来就不知道除了打架,还能做些甚么?除了兄弟情深,不知还有儿女情长!而今当了都头为民办案,偶遇旧时邻家女儿初涉爱河,怎知顺风顺水的途中风波乍起,是夏日阳与那灰袍道人使坏搅局,爱的小船顷刻落入旋涡。命运的路啊,怎就突然横生了枝节,岔出了个未知的路口:一边是买药回阳谷县而错过了今晚;另一边是选择留下来,擒了灰袍道人索取解药。可是阴差阳错,武松的选择,错了。皆因追梦与赵长江没能帮助武松把好关口!若是当时一起掩杀过去,早将那灰袍道人生擒活捉了,惟锤胸顿足。
粗略看了现场,仔细搜索了死者衣物,没有解药在身上。而那张能够说出药单的嘴,还在,却开不了口。几人摇头叹息,匆匆退出,省得捕快来了招惹麻烦。
在“李思思”歌馆对街小酒店坐下,点了几个熟食和一坛酒,追梦破列要了一碗,拎来便喝,直呛个泪流满面,竟自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再怎么天赋异禀,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哽咽里夹带着含糊不清的追悔,大意是:“有半个时辰的机会,并非稍纵即逝,生生给错过了。若是武松不回阳谷县,听闻使女说那灰袍道人消息时,定当立马杀将过去,擒之而索得解药。”
“若是不开那张仅有一半把握的药单,武松又怎会回阳谷县呢?”这么一想,柳时春、江水岸也暗暗自责了起来。
赵长江连喝几碗,闷不作声,而内里却翻江倒海,心想自己的锐气都去了哪儿,放在以前,谁人能够拦得住?早已单刀赴会或温酒斩华雄了,何至于斯!
如此这般往前深究细想,连跃宁都有责任——因为今早若是不打赌那天气状况,便不会结识柳时春与江水岸,就不会有那张药单;赵长江若是不受帮规限制,那霹雳火的脾性也便不会湮没了一半……善良的人们,遇到灾祸时总是先往自己身上揽责自咎,罗列了许多如果当时不那样,后果就不会这样的因因果果,最终都像可怜的虫子一样,作茧自缚,动弹不得。
只有陈春景尚且理智,说道:“咱们来说说案情,找出凶手,因为解药可能被“那人”取走了。”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呀,怎么没想到呢?追梦你别哭了,想想啊!”赵长江摇了摇追梦的肩膀。柳时春也是神情一振,似乎看到了一缕亮色,“杀人者必有图谋,兴许也是冲那解药而来?”追梦收泪道:“别安慰自我啦……这命案,摆明了是仇杀。不谋财,更不图解药。”“何以见得?”江水岸代追梦做了回答:“致命伤在胸口,而小腹下档部还有三处,这说明甚么?”陈春景恍然大悟,“这灰袍道人四处为上司网罗美女,又是个淫贼,所以‘要害部位’被扎了个稀巴烂,是指向很明显的寻仇!与淫乱女子有关联。”
柳时春道:“大概是这样。若往深处想,杀人者也有可能是你们救走的另四名女子的亲人或朋友。果真是他们,那么取走解药就存在可能。”追梦为之一震,说道:“也许便是那位李思思所为!”柳时春道:“甚是。咱们进去时,那李思思佯装吓傻了,其实眼神闪烁,仅含糊其辞吱应了几句,便携那女使溜走了。值得怀疑。”追梦补充道:“那把沾血的凶器,是柄短剑,很适合女子使用。更重要的线索是:酒里有毒。在下曾在桐花山下‘多情客栈’着了道,那迷魂药的味儿不容易察觉,而我,天生嗅觉和听力异于常人,闻过一次,便不会再忘记!”柳时春道:“为了掩盖线索,所以瓶子都是空的,有毒的酒全泼洒在地里了。”“正是。有劳陈公子去打探一下,看那李思思是否近日新来,而此时在哪儿。”陈春景应声而去。
追梦、柳时春等人紧紧盯着户外,见那“李思思”歌馆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死者来自京城,背靠当朝蔡太师,身份特殊,所以陈文昭、董平及夏日阳父子、祝师爷护卫——祝延东与祝平北等要员都来了。透过嘈杂的吆喝声,已知四个城门全落下了,只进不出,估计行凶者还在城里。陈春景去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没消息,倒是有一骑快马驰来,马背上跳下一人,边跑边喊,“府衙刑拘房被打劫……”府尹陈文昭等人心急火燎冲了出来,当街召集几名要员布置任务,言简意赅,众人纷纷领命散去。
只是隔了二三丈距离,追梦等人尽皆听了个清楚。陈春景终于回来了,言说那花魁李思思刚来两三天,此时没了踪迹,已被官府锁定在重大嫌疑人名单上,这与追梦等人适才隔街听闻的吻合。
人群中,蓦地一少年引起追梦注意,是谁呢?仿佛是那张长弓,在“悦来客栈”里失踪的那位张长弓!追梦噔噔噔跑下楼去,只落下两句话,“尔等留意李思思动向,我去找回一位失散多日的朋友。”
那日苏清晨将张长弓安置在马王铺镇“悦来客栈”后,与晴朗自灌木林救了追梦,返回客栈时,寻不得张长弓,至此杳无音讯。此时,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呢?待得追梦叫嚷着走近,那疑似张长弓的身影刚巧跑开,更前边有几人也在跑。追梦暗自惊奇,不再瞎嚷,悄悄尾随而去。
似乎那张长弓脚力大有长进,跑了几条街,竟是没有止歇的意思,显然他也在好奇于前边几人究竟是在跑甚么?
眼看到了大门户街口,“秦淮人家”酒楼在不远处树底下,隐约有厮杀声传来。张长弓及前面奔跑的几人停了下来,立在旁侧人群里。追梦跑近一看,圈子里一男两女正面对合围的官兵厮杀着。而领队的那人手擎狼牙棒,虬髯脸凶,立在一边督战,正是董平的偏将邓超——曾在马王铺镇“悦来客栈”边,被石挺轰下战马的那个人。
“啊哟!竟然是李思思和那女使!”虽然换了粗布衣裳,那张秀美的脸还化着淡淡的妆容,又怎么能够遮掩得了?追梦暗叫侥幸,居然在这儿寻得。场子里另一青年男子不认得,一柄长枪神出鬼没,不时有军卒中枪哀嚎,看来神威凛凛。若是刚才与柳时春等人推想的没有错,那么,灰袍道人身上的解药可能就在他们仨身上。而他们,又很可能是另四名中毒晕迷女子的亲人。切勿让官兵给逮入死牢。追梦当即凝神思索,怎生帮他们脱困,而张长弓的去向,只能先落在一边了。
“着!”又一人被刺中大腿,那偏将邓超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喝一声,狼牙棒当空砸下。那青年不敢硬挡,侧抢一步避开,同时提枪搠出,连环三招尽往下盘招呼。邓超过于粗心,不曾想那青年不退反进,一时手忙脚乱,自救不及,所幸四五杆枪接住,拣回了一条命。那青年觑得破绽,奋起神威,一条钢枪时儿“横扫千钧”硬磕,时儿“毒蛇吐信”点刺,官兵阵仗登时大乱。李思思及女使深受鼓舞,两柄短剑全是进攻招数,砍瓜切菜般撂下几人。但闻李思思叫道:“擒贼先擒王!”登时两剑一枪悉数往邓超搠去。官兵队伍慌忙回撤救急。而李思思仨不约而同,抽身往后遁去。
追梦跟在后边尾随,才跑过另一处的半条街,身后马蹄声又起。回看时,是一队骑兵掩来,不过三五丈距离了,追梦暗自为李思思仨心急。
“大胆凶徒,双枪将董平在此,还不束手就擒!”前面街头倏地杀出一彪军马,挡住去路。看那董平策马出列,威风八面,但见:银甲泛白如披霜雪,而脸庞清冷,项上一撮红缨插凤盔,更兼身后红衣军健威武,似冬天火苗在街心燃烧。又有坐骑神骏,两臂力逾千钧,绰两柄银枪在左右,加之少年英勇,非万人能敌。噌噌噌,李思思仨深知不能敌,往屋顶蹿去。董平嘬唇长啸,身后数十名红衣军健自马背腾出,颇有猿猴般敏捷。而对面追兵已至,也有数十人闯上屋脊,中有一旗令官立于高处,举着两面小黄旗指挥调度。想那房舍密集,鳞次栉比错落,在屋顶上迂回周旋,本是江湖人熟悉的战场,李思思仨正好扬长避短,觅可乘之机逃离,自当不是问题。追梦一时技痒,也生怕走失李思思影迹,正待蹿上去看个究竟,却被董平叫住。“小兔崽子,遮莫与那三个凶徒是一伙的?”“既便是一伙的,你待怎样?”不示弱地怼了过去。
关于董平这人,打过两次照面,还在他手腕上咬了一个伤疤做记号,印象不好也不坏。其人武功虽高,而心性难测,敌友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