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很快就到了,在护士站问到了病房号,正欲抬步,不远处的抢救室传来一阵哭泣。听的她心里一紧,林弈城急忙揽住她,到了病房并没有看到人,她莫名的心里一沉向抢救室方向走去,抢救室门口围着几个人,神情肃穆,突然看到昨天和高明明一起的那个随从也在其中,当时腿就软了再也迈不动步子。
“我们要走吗?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的。”林弈城急忙架住她,她摇摇头,挣脱他,无力的靠在墙壁上,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如果是,那就来吧。
双腿都是抖的,那个门冷冰冰的让人心寒,可是里面有她想见的人,有她在乎的人,四肢犹如跌到了冰窖里,僵硬的机械的往前挪动,这颗心却狂跳着想要蹦出身体,呼吸干燥撕拉的如冷酷的寒风在喉部呼呼作响,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那里躺着一个人,浑身插满了管子,秋末颤颤巍巍的上前,高明明脸色青灰,呼吸机已经去掉,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着什么,秋末屏住呼吸,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
“姐姐,你要好好的,替我好好活着......”
林秋末如五雷轰顶,呆呆的看着高明明,躺在病床上的人眼睛对焦渐渐消散,一缕微弱的魂魄烟消云散。
“不......不,你起来呀,昨天你还好好的......”林秋末珠泪一颗颗掉下来。
这样一个人儿,有多少珠泪可以流,从春流到夏,从秋流到冬,那珠泪的苦涩犹如在舔舐着林弈城的心尖,让他心扉悸动难安。
一个人影闪到秋末面前挥起了手臂,另一个人影拦住了她的手臂。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你的弟弟。”老太太嘶吼着,一个外表端庄有教养的老太太。
“你不能这么说她......”中年女人神情恍惚拦住老太太,脸色惨白,“这是我们的报应......”
林秋末凄然一笑,那个男孩儿,她的弟弟,高明明,他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了温度,昨天还是个阳光少年,今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以为亲情终于眷顾了,谁料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伸手去摸他冷冰冰的脸。
“你不要碰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个她应该称之为奶奶的老太太恶狠狠的,眼睛红红。
“我会原谅你,原谅你把我给抛弃......”秋末淡淡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老太太愣了一下,“原谅不原谅又能怎么样?我的好孙儿已经没有了,你知道他有多优秀吗?成绩好,人品好,又孝顺又懂事,呜呜......”
“是啊,他真的很好,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秋末的心被攥紧了。
“不,秋末,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那个她应该称之为妈妈的女人说。
秋末想笑,可是笑不出来,环顾四周,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一个个没有表情的脸。
“秋儿,我们走吧.......”林弈城声音低沉,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拉走了,脚下好像踩着风似的,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林弈城想要抱着她,她推开了他,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他,她自己纠结过去,沉溺旧事太多,放不下过往终于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
“秋末......”已经走出医院大门的秋末被人拦下,秋末抬头看着这个她应该称之为妈妈的女人,没有了精致的妆容,眼角细细的皱纹,满脸的憔悴,“秋末,你千万千万......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你要好好的,不要为难你自己。”
“谢谢,我很感动。”秋末挤出来一个怪异的笑,心中却在滴血。
女人脸色愈加没有颜色。
“佩青?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面目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一看就是在官场浸淫多年。
“敏之,这是,这是我们的女儿......”
男人顿住脚步,目光移过来.
秋末急忙跑了出去。
有点喘不上来气,太阳的光亮刺的眼睛睁不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晃的眼晕,这身子重的几乎迈不动步子。高明明温暖的笑脸,老太太满脸的愠怒,那个叫敏之的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那个叫佩青的面容姣好而憔悴的女人重叠在脑海中闪现。林弈城唯唯诺诺的爸爸和对永远不满的妈妈,而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心头哽的厉害,无尽的酸涩悲上心头。
身在灿烂凡世,心在无间地狱。
这个人,这颗心终归是没有落处。
以为亲情回归,以为坚冰融化,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泡影。
或许一切早已注定。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美好和团圆,而我是被遗漏的那一个。
高明明的逝去好像把她最后的一条来路切断了,从此她与这世间再无瓜葛牵连,心中无尽的悲凉荒落。
这是一个临海的城市,林秋末从不曾近距离的去看大海的模样,无尽的怒涛巨浪扑向岸边,仿佛恶狠狠的巨口要把人给吞掉。
此刻她不再害怕,慢慢走向大海,海的巨浪翻起的浪花打湿了她。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一定是的,心眼儿太小,斤斤计较,以至于失去最好救治弟弟的时机,如此看来她也不配得到亲情,因为她就是一个凉薄的人。
林弈城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坠入深渊,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从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婴孩儿,她水润润的眼睛看着他笑,一眼万年的他就再也放不下她了,看着她磕磕绊绊的长大,看着她委屈,伤心。伴着她成长为一个多愁敏感的少女,他待她愈加疼爱。
他待她情感复杂,很难想象最初那个小女孩儿刚学会走路哇哇哭泣,追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身为老父亲的感觉,那时候他才多大?不过也十一二岁,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嬉戏打闹是常态,缘何他少年老成?他经常回想这个场景,是生活改变了一个人,还是执着改变了一个人,还是因为是她而改变?
她一天天长大,心思也逐渐玲珑剔透,他如长兄一样对她呵护备至,虽然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但他知道他的眼里只有她,她时常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不安,有惊惧,有依偎,有信赖。
看着她身边有男生他会紧张,紧张过后他会骂自己混账,变态。他爱她就应该希望她幸福,希望他找到自己的真爱,找到一个疼她,爱她,呵护她的人,来抚慰她一生一世。
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进,他是她的父兄一般的人,那他的初衷是什么,是占有一个孤苦无依身世悲惨的女孩儿吗?那他是什么?是禽兽吗?不,那违背了他的意愿。退,让他眼怔怔看着他的女孩儿被别人牵走,犹如拽走他的心,曾几何时,他进退两难,感觉自己快分裂了。
他彷徨过,犹豫过,以至于铸成大错,导致她委身于不良人,受尽凌辱和折磨。
他是一个不信命的人,如今却怀疑了,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到她身上。
一个如流星一般出现的弟弟,对于渴望亲情的她来说等待太久却转瞬捞着一根稻草沉了下去。
生活是残酷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会有什么惊喜,他只想平平淡淡的看着,伴着他的女孩儿平静的过一生。
如今,虽然生活从来没有平静过,连这都要被打破,生活何其难,对她何其残酷,想到此,他的心如被刀剜。
看着她失魂落魄,水润的眸子失神的样子,他的心都要疼死了,可是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他默默的在身后跟着她,她就如深秋凋落的一枚失去水分的叶子,轻飘飘没有方向没有了根骨,瘦弱伶仃的随风而落。
眼看着她来到了海边,她怕海,或者说她怕水,他还记得第一次教她学游泳,她怕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拒绝下水。从此他就再也不去类似的场所。
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他,他急忙跳了下去,拉住半个身子都湿了的她。
“秋儿,你想干什么?”
“我?我满身尘垢,很脏,我要洗刷掉。”
她眼神迷离,瞳仁失焦。
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面对所爱之人的苦痛恨不能替了去,却半点不由己。
林秋末于高明明如此,林弈城于林秋末亦是。
此刻林弈城呆住了。
此事之后,林秋末有些呆呆怔怔,林弈城正好请了长假在家陪着她。
他想和她聊小时候的事情,却想起根本没有几件值得回忆的开心的事情,基本是她的从小被欺负的不堪回忆,这让他更加的愧疚,他也那样呆呆的看着她。
她不说话,林弈城看她在房间里坐的时间久了就拉她出来遛弯,她机械的跟着他,觉得累了,就让她坐在长椅上,她也乖乖的坐下,她的眼睛里不再有水汽盈然、流波灵动,如一潭沉滞的死水,暗沉到底。她的光华溢彩消失了,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林弈城虽是心酸不已,却也无计可施。
这天李可心来了,她打林秋末的电话,要么是不接,要么是说话含含糊糊,词不达意,她心中疑惑就寻来了。
林秋末看到她,眼神空洞的一笑,“你来了......”
看到林秋末她大吃一惊,看向林弈城,林弈城走到一边和她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李可心眼泪簌然滑落,“秋末,她,她太苦了......”
两人在旁边也肃然无语。
一阵电话铃响,林秋末接通了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她的眼圈有些嫣红湿润,大颗的泪珠滚落,两人吃惊的近前,电话已经挂了。
她掩脸痛哭,李可心看看林弈城,两人都没有说话。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要那么绷着自己,绷的太紧了,你也累了。
王梓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囡囡萌嫩可爱的“姨姨,抱抱。”稚嫩的童声丫语一下子击中了林秋末,她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心中於堵如泄流而下的洪水,溃不成军。
几天了整个人一直混混沌沌的,恍惚中仿佛前世今生又重走了一回。
她没有让林弈城陪,自己漫步游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熟悉的让人厌恶,阴暗的角落掩藏着不堪。陌生的让人怀疑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吗?怎的觉得离自己如此遥远,此身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它世事沉浮,人情冷暖。这种感觉让人恐惧,因为她发现这让自己更加的疏离,更加的没有归属感,就如一株飘零的浮萍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就像一个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匆忙的甚至在这个城市留不下一丝痕迹,不过是你路过它,经历了它。
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兜兜转转二十载,竟然发现自己和这个地方无甚联系。
心中苦笑,其实这样也挺好,不必再纠结于某种关系,当你发觉这里的一切都和你无关,心中的所谓牵挂也就该放下了。
是这样吗?还是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所有的不得已或许都是借口,给别人的,给自己的......
海还是那片海,咆哮着,奔腾着......
风儿还是那么温柔轻抚如柔夷......
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正所谓物是人非......
一时百感交集,却也感觉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
喜怒哀乐从来不由己,世事沧桑何时饶过谁?
接下来几天的思索更让林秋末笃定了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该去见见老朋友们了。
和楚怀生电话联系才知道他骑行去西藏了,发过来的照片又黑又瘦,一身的骑行装备标准的野驴形象。
他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说为什么去西藏,没有说为什么去朝圣。人或许就是这样,走的太快就会发现有什么东西丢失了,然后再去慢慢的把它拾掇出来,这个过程很熬人,也很熬心,是旅程淹没了你,或是你超脱了苦旅,获得重生。
李可心变的淑女了不少,很有熟女的风范,一个人为了别人而变化或者为了自己而改变都是一种升华,她们去逛了大街,去喜欢的小吃店逗留,或许这是最后的留恋,不,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停留,林秋末心中平静的竟有些悲伤,这一切都将过去,都将成为回忆,开心的,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