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啧啧,你好冷酷哦,人家可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她表哥呢。”秋末瞟了他一眼。
“你不用拿话激我,左右我心里只是你。”他低低的声音,几可不闻。
秋末耳垂微热,装作没有听到。
“我们去哪儿?”秋末轻快的语调。
“去吃午饭,然后送你去学校。”
“我刚刚吃饱了,送我去学校吧。”
“洋快餐就能吃饱?”
“当然了,肚子已经没有容量了。”她拍拍肚皮,“我老猪今天终于吃饱了。”
“今天这么开心?”林弈城目视前方,“那男的是谁?”
“你猜?”秋末故意吊他胃口。
“......”
“梁雅丽的相亲对象。”秋末捂嘴大笑,乐不可支。
“不用想也知道你是怎么捉弄人家的。”林弈城嘴角微微上扬。
“谁让她先惹我的。”她气鼓鼓的说,每次都让她把自己欺负的没脾气,今天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嗯,我们家姑娘开心就好。”他附和她道,“真不去吃饭了?”
“不吃了,你给我买些鸭脖子,我去学校啃。”
“怪不得这么瘦,老是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好吃饭。”他嗔怪的说。
“还有现金吗?再给你些吧,卡里的钱不见你动,怎么要当小富婆啊。”林弈城调侃她,刚上大一,林弈城就给她办了张银行卡,银行卡和他的手机绑定,取用多少,余额多少他都知道,林秋末是个对生活要求很简单的人,只要满足基本生活需要,太多的钱对她并没有用处,加上他不定期的给她现金,到现在卡里的钱一次也没有用过。
他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就往她书包里塞。
秋末从他手里夺过现金,拿出一半自己留下,余下的又塞到他手里。
“上次的还没有花完呢。”
“多装些在身上,有备无患,”他温柔的说。
“不要给我那么多钱,够用就行了。”
脑袋又被某人轻轻的揉了几下。
她嘿嘿一乐,算是对他的回应。
车开到学校附近,买了一些鸭脖子,她就自己进校了。
林弈城坐在车里,看着寒风中那个飘摆的身影,柔肠百结。
闻闻袋子里的熟悉的香辣味道,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刚要推开宿舍门进去,里面传来压低音量的对话。
“先借给我点儿,回头我还你。”一个嗓音略有些粗哑的女人的声音。
“不行,这是我爸给我留的钱,不能再给你胡倒腾了。”这是何书玉的声音。
“生你这么个白眼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粗哑女人恨恨的说。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妈。”何书玉愤怒而压低的声音。
“当初还不如扔了你,跟你爸一样没有出息。”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我才两岁大你就跟人跑了,爸爸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这中间见过你人影吗?爸爸出车祸死了,一点赔偿款作为我的学费,你三天两头来给我要钱,这次你还跑到学校里,你配当妈吗?”何书玉哽咽的声音让人心伤。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妈,我宁肯自己是个孤儿,”里面传来何书玉低低的啜泣声。
林秋末愣住了,没有想到何书玉竟然是这样的经历,平时她从不谈论家里,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她不多话,却是心里面做事,就包括楚怀生事件,自从和她有些疏离以后,更是如陌路人了,人真的是最会伪装的物种,生生的花团锦簇,岁月静好,真的是看着如一池无风无漾的碧波,那有人去注意水底的暗流汹涌。
秋末一时感慨,待立在门口,冷不防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一股劣质的香水的气味让人窒息,定睛一看,一个上了年纪的四五十岁的女人,脸上白的有点夸张,一头干燥的头发盘在脑后,高耸的胸部几乎要挨到她,她急忙让步。女人瞄了秋末一眼,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秋末刚要进去,突然女人拐回来一把拉住她去到一边,秋末惊讶的望着她。
“姑娘,你和书玉是同学吧,你可不可以借我点钱啊,”女人上下左右的打量着秋末,那是一双阅尽江湖的老辣的眼,“我是她妈了,这死妮子不孝顺,我没钱买药啊,随便借我点就行。”
秋末这人最见不得别人说软话,放低自己,拉下尊严,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人非要低到尘埃里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她鬼使神差的把钱包掏了出来。
浓重的眼线,假睫毛上面不知道沾的什么颗粒物,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紧紧盯着秋末手中的钱包,嘴角深深的法令纹,卸了妆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秋末急忙的移开视线,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她,她数了数犹未满足,看了看秋末,那眼中有哀求,有穷苦,有谄媚,有狡黠,又盯着秋末手中的钱包不撒眼,秋末想了想,又抽出了几张递给她,便不再看她,把钱包重重的扔到书包里,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她看再无可能,把钱装了起来,不经意间她眼睛快速从秋末书包掠过。那眼神是贪婪、是垂涎,突然让秋末害怕,就好像一个贼惦记着不属于他的东西,却已经扎在了他心里。
“谢谢你啊,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啊。”她谦卑的哈了哈腰,眼中有些许满足。
“好了,您去抓药吧。”秋末客气的说道。
“哎,我走了,姑娘。”她步履轻快的扭着有些肥大的臀走了。
秋末推门进去,何书玉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你借钱给她了?”她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
“别指望我会还你。”她冷冷的说。
秋末没有生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恐怕她此刻的心情只有秋末能理解了吧,满肚子的艰难和委屈却无人可诉,只能这样冷硬的把自己伪装起来。
“请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她的声音有一丝哀求。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秋末轻轻的托住她保持的人前的尊严。
她看了秋末一眼,无悲无喜的一眼,出去了。
秋末重重的吁了一口气,拿出香辣鸭脖子啃了起来。
“砰,”李可心如火烧屁股的进来了,后面是张梓萌。
“唔,你吓死我了,不能轻点儿啊,”秋末捂住心口。
“她们走了?”李可心拿块儿鸭脖子一边啃一边问。
“谁啊?”秋末一心一意的啃着手中物。
“你没有看到吗?”李可心不相信的看着她。
“再来一块儿,”张梓萌拿了一块儿塞到李可心嘴里。
“正吃呢,张梓萌你捣什么乱。”李可心嘴里含糊不清。
秋末和张梓萌相视偷笑。
“有一个女人来找何书玉,你没有看到吗?”
“哦,是吗?辣死我了,梓萌,给我来一杯水,要凉的啊,”秋末冲张梓萌使一个颜色。
“哎,来了,让一让,让一让。”张梓萌心领神会,端一杯水,从李可心面前递过来。
“且,”李可心翻了翻白眼,“就好像我多八卦似的。”
“你才知道啊。”秋末和张梓萌异口同声的说。
“那个女人一来,我和梓萌就出去了,你说她是何书玉什么人?是她妈?”李可心一边吃着鸭脖子,一边在那儿分析。
“吃东西也占不住你的嘴。”秋末笑着说她。
“从没有听她说过她的家,也是,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妈,确实不怎么好说。”李可心已经掉进自己的分析里了。
“天天操那么多心,累不累啊你,干脆你别叫李可心了,就叫李多心得了。”梓萌笑嘻嘻的说。
又快过年了,秋末不喜欢过年是不喜欢那个家的尴尬气氛,尤其是妈过世后,看到空荡荡的家,会想起曾经发生过的过往,总是让人五味杂陈,心如刀绞,家是她渴望却无缘到达的所在,此生恐怕只能在梦里纠葛徘徊了。
张梓萌从出来上学就没有回过家,只是逢年过节给家里打个电话,她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家,更没有勇气面对交易来的男友一家,只能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遥远所在寻得偏安一隅暂时偷安。
李可心家的条件不错,家也是本市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据李可心说她的工作也早已安排好,就等她毕业了,因为父母管束的比较严格,她也不愿意漫长的假期回家过年。
这天林秋末提议去丽景花园年前小聚,去超市买了大袋的东西,兴冲冲的来到丽景花园。
“哇,林秋末,你可以啊,都有自己的房子了,我好嫉妒你啊,”李可心一进来就东看西看。
“哇,海景房啊,”李可心如入无人之境,一把拉开窗帘,
张梓萌帮着秋末把袋子里的东西都给掏出来,有熟食,有零食,有水果,酒水。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
“是谁?你们叫的还有人吗?”秋末问道。
李可心不说话,颠着小步伐去开了门。
楚怀生站在门口,手里也拎着一袋东西,脸上明朗的笑。
“怀生,你怎么来了。”秋末有些意外。
“嘿嘿,我叫来的。”李可心歪着脑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就你机灵,”秋末招呼说,“快进来。”
楚怀生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秋末,你这有炉灶吧?我给你们做两个菜吧。”
“嗯,你看看,应该有吧。”秋末答道。
“嘿,还挺齐全,啥都有,跟天天有人在这一样,”楚怀生在厨房溜了一圈,又拉开冰箱看了看。
“说,谁天天在这儿?”李可心逼视着秋末。
“且,说什么说,钟点工经常过来打扫,定期换冰箱里的食物。”秋末没好气的回了她。
“不用说,又是林弈城安排的,啧啧,要不是知道是你哥,我都以为是你男朋友了,”李可心嘴巴里啧啧,“唉,你说你是上辈子造多大的孽,这辈子能摊上这么一好哥哥啊。”
林秋末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楚怀生的背影亦僵直了。
“可心,你尝尝这个,”张梓萌打开一包零食就往她嘴里塞。
楚怀生从他那个袋子里拿出不少好东西,有拉花,蜡烛,气球......
“这是谁过生日吗?”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今年是大三了,明年就大四了,以后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啊,就当是一个小型的Party,好好开心一下,今天我做你们的后勤保障。”楚怀生的确是个很周到的人。
李可心拇指点赞,张梓萌亦是肯定的点点头。
“看来某人喊你过来是个正确的决定。”秋末冲怀生莞尔一笑。
怀生是个很麻利的人,快速的挂好拉花,摆好蜡烛,吹起气球。
然后在厨房里整理菜品,秋末去给他打下手。
秋末打开橱柜门,惊呆了,里面的中餐盘,西餐盘,大的,小的,刀叉,咖啡杯,牛奶杯,高脚杯......林弈城是个生活品质很高的人,但她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间房里也准备这么齐全......
楚怀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呆了一呆。
“他可真是个好哥哥。”他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一丝变化。
“是啊,他的确是个好哥哥。”秋末的声音亦是有几丝苦涩。
“秋末,我只愿你开心,幸福。”怀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秋末嘴角挤出一点儿笑意。
“谢谢。”开心幸福是什么样的感觉,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会有吗?
秋末回头看着李可心和张梓萌,李可心是那种由内而外的张扬的性格和不加掩饰的热情。
张梓萌虽然家庭条件不好,偏内向,但她是那种自然的安全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笑起来都是温暖的。
我呢?我是谁?一个凭空出现的,打破别人家平静的一个侵入者,被世人嘲笑的一个弃儿,一个瘸了腿的弃儿,谈何幸福,幸福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词汇,只是渴望不可及的愿想,又何曾敢奢望?只是在梦里千转百回地被关爱,醒来却只不过是无边黑暗中枕边的一片湿糯。
万幸被林弈城这样关怀呵护长大,虽然不舍他,却不能误他。
回过头来,林秋末心事重重的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