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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朕没有后宫

流澈净抬起我的脸,眸中辉映着潋滟水光,深深望进我眼底:“我相信真相,也相信西宁怀宇没有那个胆量。”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问我呢?为何要我亲口告诉他真相?

他的黑眸掠起渺渺的戾气,眸光森厉:“但是,你害怕什么?你不敢回宫,不敢面对我,是不是?你一点儿也不紧张,”他的大手抚着我的脸庞,“我所看见的,这张尖俏的脸,疏懒、冷静,”大手移至双峰,狠狠握住,“这骨瘦如柴的身子,慵懒、柔软,当时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泪水滚下,我咬唇迎上他盛怒且寒冷的目光。

流澈净捏紧我的下颌:“你与我在一起,就是这副勾人的样子,你能勾*引我为你沉沦,别的男子更不在话下。”

我冷凄的笑了:“你如此看我!”

流澈净冷硬道:“是,当时我是如此看你!”

我极力自持镇静,脸色冷淡:“今儿陛下为何前往将军府?”

“我说过,我要你陪我消受所有的一切。”流澈净恶狠狠道,甩手放开我,靠在池沿冷嗤一声,“莫非你忘了?此生此世,你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站在我身旁。接你入宫,只是要你面对一切风霜雨雪。”

我勾唇一笑,淡淡道:“陛下教诲,妾身谨记,那此番由妾身伺候陛下吧。”

转过他的身子,取来小块软绸为他擦背,他亦随性任我摆弄……右边池璧雕以并蒂莲连枝图案、花瓣皎洁,左边池壁雕有云龙傲天图案、气势磅礴。

撩水泼在他身上,细细抚遍他全身,顺滑、结实的触感惹动心怀,只觉掌心下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似乎极力压制着。

流澈净一言不发的步上玉阶,扯过软绸擦拭身上的水珠。我不再看他,兀自没入温软、舒心的水波,享受片刻宁静,心下却暗暗思量,他究竟意欲何为?

良久,转眸一看,他已然躺在平展的榻上,只着沐浴长袍,气息均缓,仿佛沉沉睡去。那躺榻首部微抬,恰是他的身量那般长短,榻上铺着柔软的兔毛毯子,明黄锦绸覆面、淡淡织出吉祥龙纹。

不想再穿上内监的衣物,只好取过干爽的软绸缎子围住身子,轻步行至榻前,蹲下来望着他宁静的睡容。是的,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敛尽霸气与凌厉,他沉睡的容颜一如睡莲收拢花瓣,敛尽绝世风华,又如宝剑入鞘,隐藏冷酷杀气。

看得痴了,剑眉,挺鼻,薄唇,刚毅的容颜引得我心潮涌动,微粉的唇色撩起心尖上的火……

若说女子的美丽容颜能够撩动男子的情火,男子的坚毅容颜亦能撩拨女子的幽情。

不觉间,我俯身吻住他的柔软双唇,双臂伸入他的身下,刻意将他惊醒。

流澈净睁开双眼,清亮的看着我、毫无所动,眸色淡漠。后背心腾起一股凉意,心底有一种悲酸泅散开来,眉心一热,滚滚的酸意充斥于眼眶,我闭眼含住所有的酸辛,慢慢抽出手臂,无力的滑下来,跌坐在光滑玉砖上,丝丝的冷意渗入肌肤,瞬间冷彻心扉。

流澈净直起身子,须臾起身将我抱至榻上,俯身而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手背轻轻摩娑着我的脸颊,眼眸幽暗:“哭什么?伤心吗?”

我拼命咽下夺眶而出的热泪:“我没事……我该回去了。”

流澈净陡然抽掉软绸,挑开我的腿,覆压上来,手掌抬高我的腰……喉间滚出一声轻呼,我痛得拧起眉心,幽冷的瞪着他,掌心冰凉,背心冰凉,一切皆是冰凉……

默默承受,狠狠咬唇,我侧脸看去,红烛高烧,烛泪点点断人心肠,映在粉璧上的道道光影渐趋暗淡,水波沉寂、潋滟蓝光失了原有的温软,渐趋冷却……

一滴泪,缓缓滑下眼角。

流澈净僵住,吻着我唇角,嗓音暗哑:“还痛吗……别这样……你可知道,你的疏离、冷淡令我多么伤心……”

我平静望他,泪水愈加汹涌。正如我此时的伤心,黄昏之时他亦被我伤害。明明是念想,明明是思念,为何变成伤害?除却帝王身份,他不过是一个男子,爱极深,责之切;而我呢?不也是如此吗?

他轻抚我脸庞,眸光深沉而缠绵;我无言的抱住他,抬首轻咬他的唇:“我知道……对不起……”

浅浅流连,深深缠绵,周身渐趋滚烫,心尖燃起熊熊烈火。

倭寇劫掠东南沿海,于东南几个州郡肆无忌惮的明抢财物与老少妇人,百姓死伤无数,财物尽毁。消息达至洛都,满朝震动。

西宁怀宇即刻请命征讨倭寇,声情并茂,激昂振奋。

或许,西宁怀宇已然觉醒,立志不再颓丧、沉沦,而征战沙场、横刀立马,方显男儿英伟本色,此次南征是他重拾信心的一个良机。又或许,他与我一样,亦是受害者,洛都逼仄,他借此离开一阵子,让其逐渐冷却。

翌日,流澈净下旨:封上官楚为征讨倭寇威虎大将军,西宁怀宇为副帅,统帅十五万大军,开赴东南。

四月二十,福州大捷。五月初二,宁州大捷,倭寇尽数歼灭。五月十五,攻克台州,倭寇仓皇逃窜。胜利之师部署十万镇守东南沿海,五万班师回朝。

六月十五,上官楚、西宁怀宇抵达洛都、入宫觐见。此番凯旋而归,各级将领皆有封赏,而西宁怀宇婉辞任何封赏,请求陛下赐婚秦重之妹秦轻于他。陛下惊愕之余准奏,婚期定于十日后。

我无法猜测西宁怀宇的用意,是感动于秦轻的一片痴情——秦轻独身上路、追随他南征,还是以成婚抵抗父亲西宁望的逼迫,或是解除陛下对他的警戒与疏离……只愿他不要辜负秦轻。

大婚如期进行,阿绸送去贺礼,我携着阿绸前往东郊行宫散心,实在不想看见盛大的红海、虚伪的嘴脸,不想看见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其实,我是想起陆姐姐,夫君再婚,她可否听闻?是否生气?她为何还不回来?

陆姐姐,你究竟身在何方?

挥退所有内监与宫娥,只有阿绸陪我步行于偌大行宫。唐王两次造访行宫,行宫的内监与宫娥皆是手忙脚乱,如今唐王已是九五之尊,以防陛下再次不期而来,整个行宫已然不是我初次来的光景,殿阁澄亮金煌,甬道洁净清爽,焕发出鲜亮的辉彩。

已是夏末时节,花木郁郁葱葱,绿意盎然,芳香袭人。

“夫人,想不到行宫的西侧还有广玉兰,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阿缎弯腰捡起一朵广玉兰,举至我眼前,娇俏道:“广玉兰长得好高哦,夫人闻闻,好香呢!”

广玉兰花大如荷,质若冰雪,花丝稍透紫色,清香渺渺。我勾唇一笑:“确实很香,香的发腻了。”

阿缎细细端详着硕大的花朵,寻思道:“夫人,待会儿剪几枝回去插瓶,可好?”

我颔首,夏风阵阵,风动树梢,扬起沙沙声响,扬起裙袂飘举。无意间抬眸,一行广玉兰间隙排列,树冠阔圆,浓荫遍地、蕴起无尽阴凉。这里的广玉兰,我是知道的,有一个男子陪我一起度过那段孤清的岁月,一起走过这条广玉兰林荫道。

眨眼之间,一抹寥落的烟白身影缓缓踏步而来,一如那个寒冷冬夜、披着一身暗淡昏光的高大身影,步履不紧不慢,仿佛朝着我笑。

我使劲闭上眼睛,莫不是幻觉?这炎炎夏日午后,竟会无端产生幻觉,这行宫,实在不该再来,无端的念想,也不该再有——流澈净说,往后,再不能有别人的影子,即便流澈潇是因我而死。

睁开眼,却见那抹身影渐趋近了,碧树枝丫雄伟壮丽,翠叶如盖,深深碧叶筛下道道的璀璨光影,他的身影自漫天飞舞的莹光中飘袂而来,掠起我阵阵心潮。

深深碧色,淡淡浅白,恍然如梦,却是如此真实,真实得令我眩晕。

他神色淡然,身形峻拔如松,流云纹烟白衫落落硬朗。

阿缎惊呼道:“夫人,是流澈将军……是流澈将军吗?”

他行至跟前,距我五步之遥,静静望着我,俊逸的双眸幽深若寒潭、如深渊,眸底似乎纠缠着无穷无尽的寂寥、孤涩与……缠绵……

夏风弄影,玉兰飞落,浓香萦绕。深碧远远的虚淡了,天地间唯有眼前这一抹烟白,留存于流年逝水中的那个男子,俊伟潇洒,风雅落朗,宛然不是眼前之人,下颌青须淡淡,眉宇间笼罩着烟尘、清露之色。

阿缎福身,轻声打破如水寂静:“阿缎见过将军。”

流澈潇看她一眼,疏淡道:“不觉将近一载,你们姐妹俩可好?”

“好,都好。”阿缎略略扫我一眼,机灵道,“夫人,奴婢……让宫人准备一些膳食,想必夫人也饿了。”

他就在眼前,他没有死,没有因我而死……鼻端酸酸的,我张嘴欲言,突觉喉间紧涩异常:“我以为你死了……不在了……”

流澈潇脸孔修俊,愈显清瘦:“我看见你晕倒了,之后我毫无知觉……醒来后,却是昏迷的时候多,两个月后我才晓得自己身处半山腰的一所茅屋,一个隐居荒山的医者为我疗伤。养伤大半年,近几日方才回京的。”

眉心滚热,我凝暗了眸子:“究竟是谁?是谁要杀你?”

“夫人,”流澈潇低唤一声,眉色冷淡,“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无需再提当时情形。眼前的清风、花香,已经足够,不是么?”

疏离的嗓音,淡渺的神色,令我无端酸涩,亦觉得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他不想提及当日之事,应是知晓杀他之人,不肯告诉我,是否决意断了所有念想、忘记那一夜?也是,如今我已是声名狼藉,妖颜惑主,他怎会再来添乱?况且,他定然已知我心中之人乃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乃九五之尊,他焉会愚蠢的横插一脚?

他平安就好,我也无需愧疚一辈子。他为我所受的苦,日后再寻机会相酬。

说到底,他终究是为我着想。我一吸鼻子,不觉间清泪盈眶、泪水滑落:“今日能与你再次相见,已经足够……”

流澈潇眉峰微结,上前伸手抚着我脸庞,拇指轻轻抹去泪水;他牵起薄唇,俊雅一笑:“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在我心中,端木情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却是我曾经想要保护一生的女子,她的柔弱与坚韧令我此生难忘。”

“端木夫人风仪,理当如此,微臣定当追随左右,尽微薄之力护夫人无虞。”流澈潇躬身持礼,薄唇如刃,吐出淡定言语,直直刻入我心间。

动情一瞬,是无意流露;他是果断的,如此甚好,我亦无需烦恼。

夏日午后金辉漫舞,风摇碧叶、簌簌有声,有洁白若雪的广玉兰飞落枝丫,落地无声,有浓香缕缕盈袖,渺渺无声。我与他,不复多言。

流澈潇垂眸淡语:“我先行一步,夫人早些回宫。”

话落,他毅然转身,流云纹广袖轻缓翻飞,烟白衫寂然清涩。

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没死,我无需负疚一生,他看淡一切、冷却情愫,我亦无需烦忧。于他,与流澈净,于我,都好。此乃我的一己私念。

回到披香殿,心境大为开朗,只是有些神思恍惚,无端的有些惴惴。

我在忧心什么呢?

流澈净知晓流澈潇回京了吗?知晓后,会如何?会不会知晓我与他在行宫无意邂逅?会作何感想?淡然处之,或者疑惑丛生?

不知不觉间,躺在软榻上睡过去。睡眠很浅,稍有轻微的声响即惊醒,我知道,是他来了。夜色倾覆,他便会前来与我一起用膳。

自畅心浴池那次和解后,他笑言:你确实骨瘦如柴,我单臂就能将你抱起来;你的脸蛋儿尖俏,双眸清亮、不够灵活,鼻子秀气、稍嫌小巧,双唇薄软、不够勾人,真不知为何那么多男子喜欢你,西宁怀宇,唐容啸天,隆庆王,或许还有别人,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我笑答:妾身并无过人之处,只要能勾住陛下的心,妾身便知足了。

流澈净刮着我的鼻子:我的心不是被你勾住,是被你缠住了。你要真想紧紧捆住我,就把自己养得胖胖的,我可不想半夜因为摸到一把骨头而惊醒。

我怒瞪着他,他朗朗而笑……

此后,除非政事繁忙,他风雨无阻的前来披香殿用膳,督促我多吃一些。

宫灯澄亮,夏夜的风穿越雕花长窗涌进来,拂动粉紫纱幔轻摇,拂来些许凉意。

阿绸阿缎收拾餐具膳食退下,我帮他换上玄灰白丝绣单衫,柔声问道:“今儿不去澄心殿了么?”

流澈净握住我的手,微笑暖暖:“今晚好好陪你,要赶我走?”

我一笑:“自己想走,还说我赶你走……”

他搂住我,抬手轻抚我的额鬓,俊眸倏然冷凝:“往后不要再喝那汤药了,喝多了伤身。”

自去岁冬日,每次他与我春宵一度,次日我便命人熬制汤药,因此才会至今没有喜讯。今岁三月时,我隐隐觉得他可能知道了,却没有置词,许是默认了。无料他此时提出来……我灿然一笑,故作开怀道:“伤身总比发现有喜的好,如今还不是时候。”

“我说不许喝就不许喝!”流澈净严厉道,眸色幽暗几分,却有怜惜溢出,“听话,好不容易你胖了一些……嗯,我想要个孩子,女孩男孩都好,好不好?不过呢,最好是男孩咯,我册封他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

我揪起眉睫,担忧道:“可是……时机成熟了吗?”

流澈净笑容如风:“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安排,你呀,只要乖乖的为我生下孩子。”他兴致盎然道,“去凤凰台,今晚月色皎洁,莫辜负了良辰美景,还有身边的美人。”

没有大批侍从,只有阿绸与冷一笑跟随在后,不一会儿便登上凤凰台三楼。靠在雕窗边,他从背后拥住我,静淡如水,良宵自有风月。夜黑人静,稀疏的宫灯掩映于繁盛花木之中,射出的光影极是璀璨。

“阿漫,好久没有听你吹箫了。”流澈净的热气呼在我耳鬓,丝丝的痒。

我转脸笑睨着他:“我似乎从未在你面前吹箫。”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此时正好补偿我,就那首《流光摇情》吧。”

“好吧,我让阿绸回去拿箫。”我正要转身,他按住我的身子,笑道:“无需麻烦,我带了一管箫,”他从怀中摸出一管剔透的玉箫,递到我掌心,希翼的盯着我,“看看,喜欢吗?”

月色皎洁,星辉璀璨,我高举玉箫,触手温软莹润,但见通体紫红,月色星光辉映下,云龙与云凤栩栩如生,腾跃九霄,金黄莹光闪烁,似要跃出玉箫、御风而去一般。

心中惊骇,我转首扬眉道:“此乃天下三大奇箫之首龙吟凤翔箫,尊贵无比,传说拥有此物之人乃仙人下凡、龙凤之姿,怎会在你手里?”

流澈净邪气一笑,捏了一下我的鼻端:“怎不会在我手里?在你眼中,莫非我不是龙凤之姿?”

蓦然惊觉,眼前之人确是九五之尊、帝王龙姿,当真昏头了。我转眸笑道:“在我心中,我更多的当你是我一生依赖的夫君。帝王嘛,只有你不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才觉得你是澄心殿君临天下的开国帝王。”

流澈净朗朗而笑,一如天上皎月,眼底皆是愉悦与舒心:“看来我太过宠你,往后定要想想如何在你面前摆摆帝王威严。”

我转身勾住他的脖颈,一手轻抚他的耳垂,扬眉浅笑,轻吻他唇角:“此时陛下便可威严一下子,看看帝王威严与夫君威严有何不同,哪一种较为吸引我?”

流澈净绷住脸,克制着渐趋灼热的气息,缠绵目光流连于我的眼底,须臾,到底禁不住我的撩拨,发狠道:“你个促狭的小东西,尽会惹我……”话音未落,他迫不及待的吻住我,迷乱的厮磨。

一钩浅月映在深黑天幕上,乳白的月光倾漫阳澄湖,满天星子倒映下来,水波粼粼闪动,似要摇碎一湖的缱绻星月与潋滟光色。

我悄然推开他,哑声笑道:“不是要听我吹箫吗?《流光摇情》乃陈年旧事,如今已是一介妇人,吹一首前人李易安的《凤凰台》①吧。”

流澈净清浅一笑,静静聆听。我轻轻捏住玉箫,轻缓吹来,指尖紫红透亮、荧光飞舞,龙凤腾云驾雾、跃舞丹霄。

一曲罢了,流澈净目极湖波:“如清风朗月轻柔、慵绵,若楚云巫雨孤涩、深婉。”

我细细抚摸玉箫,只觉触手温润、亲切,垂眸微笑:“陛下过誉。”

流澈净抬起我的脸,揶揄道:“我是赞美这管玉箫的箫音,可不是赞你吹得好。”

我轻哼一声,捶他的胸口,斜斜的睨着他;他抓住我的手,深切望我,锐光逼进我眼中:“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词人凝眸远眺、盼望夫君归来,你盼望什么?”

这亦是一首抒写离情的词,莫不是他疑我终究会离开?我哑然一笑:“我呀,站在玉阶上,盼望我的夫君与我一起用膳呀!”

“此词怀人虽痴情、深切,却是凄婉得紧。”流澈净黑眸闪现淡淡星辉,温柔道,“这玉箫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现交由你保管,阿漫,我要你开开心心的,无论往后有多么艰难,玉箫都会见证你我的点点滴滴,我要你记住,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

顿时,心中翻滚如潮,热泪含在眸中欲坠,我垂下眸光,哽咽难言:“这玉箫……太过贵重,且是圣皇太后留给你的纪念,我怎好收下呢?”

流澈净抬起我的脸,两行泪水顺势滑下来,我越发窘得埋首在他的肩窝。他低低朗笑:“母亲说,这玉箫有缘之人方可拥有,无缘之人想留也留不住,你既是爱箫之人,怎会无缘呢?而且,玉箫上的龙凤云纹,不就是你我吗?莫非你要我送给其他女子?”

心中一怔,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送予我龙吟凤翔箫便是认定我是他的皇后,此生唯一心爱的女人。

可是,可是……我知道我又钻牛角尖了,为何他变化如此之大?在扬州,他不肯为我独守闺帷,分离一载,他便坚定的要我而不要旁人,而今,他不想要别的女子也不行,三宫六院方是帝王本色。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心中千丝万缕的思绪,仿佛纠葛的万千网结,竟不能理清。我伤感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册后关乎皇朝国体与基业,必须多方衡量……慎重再慎重,陛下盛情,我铭记于心……玉箫,实在不能接受。”

清冷的旷寂。一方雕窗,两钩皎月,满天星辰,整个天地光辉灿烂,彼此的心境暗淡无光。

“你思虑过甚,”流澈净静默须臾,轻轻一叹,双眸飞落几许落寞的星子,“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呢?阿漫,我本想你会明白……会欣然收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紧抱着他,泪落如雨。

我究竟在犹豫什么呢?无法忍受独守空帷的孤独滋味?抑或自卑自艾得不敢接受他的凤冠?或是……即便他百般宠溺,即便他多次表白心迹,即便他说我是他的唯一,即便我已是他的女人,我仍然惶恐不安,仍然质疑他的爱,更或者,我不相信自己能得到他唯一的爱、一生一世的爱,我不够好……我并非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女子。

而他,拥揽江山,俯瞰万民,天下最美好的女子莫不以他的宠幸为荣,他原是不该、也不会独宠我一人。我有何能耐独霸一代帝王?

我要的,就是唯一的爱,一生一世的爱。若不是,我情愿不要!

我伏在他胸前:“我不够好……一定有更美好的女子值得陛下去爱……她们出身高贵、清白无暇,不会乱了我朝纲纪……”

流澈净长叹道:“你说得对,天底下还有比你更美好的女子,但是她们爱我吗?还是爱皇帝的身份?或许两者皆有,可是我知道你爱我、胜过你的生命,为了我,你背负妖后乱国的千古罪名;为了我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你矫诏予我;为了所谓的“帝王圣德”,你情愿一生不育……”

他勾起我下颌,迫我迎视着他;他眉眼轻笑,流泻些许风流:“你是不够好,自第一次相遇,我便知道你并非寻常的闺阁小姐。洛都郊外,你向我勾眸一笑,我见过无数女子的媚眼,却没见过你如此丝丝入扣的媚影,如冰水清冽。你不似寻常的闺阁小姐矜持,也不若风尘女子妖媚,该是如芍药般清濯滟滟。”

“第二次是在茶楼,你们的谈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我的耳中。阿漫,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勇敢的去争,即便西宁怀宇并非你托付终身之人,起码你不会逆来顺受、不会口是心非。而且,你自私、任性,只管自己,不管旁人,你与我一样,只忠于自己的心。”

未曾料到他早早的将我看透,我飞霞满面,笑道:“第三次是在洛都大街上,你救了我,陪我喝酒,带我到护城河散心。”

流澈净淡淡一笑:“你明朗风趣,与你谈话真是有趣得紧,不是针锋相对,就是将我损得一无是处。而真正让我动心的是,你为了维护自己想要维护的,可以将任何人踩在脚下,勇敢而决绝,决绝得让人心疼。”

我疑惑道:“我决绝吗?我怎不觉得?”

流澈净颔首道:“一旦决定,便会义无反顾。不过你的决定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与唐容啸天过多纠缠,是因为凌璇;你两次伤害隆庆王,是因为恨;你毅然离开我,是因为得不到我的唯一。”

呵,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他,也就是他,才会珍惜我、真心待我。如此说来,他该明白,我仍是决绝的,仍会坚持自己的所思所想。

双眸晶亮,已是泪光摇曳,我曼声笑道:“原来你比我自己还清楚我。”

流澈净语笑温柔:“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你,虽不够好,可是我甘之如饴。”

我环住他,哽咽道:“我知道了……我何其有幸,有你如此了解我……”

流澈净双手捧着我的脸,深深凝眉,不容反驳的目光映进我的眼底:“当我的皇后!不许说‘不’!”

“要我当你的皇后……也不是不可以,”我婉媚含笑,目光清冽,“只要你解开我一个疑惑。”

起风了,夏夜的湖风有些轻凉,夹带着些许潮气,令人心镜舒畅,撩起薄纱滑动于臂腕,撩动他的丝绣衣袂舞动于我胸前,那衣袂上的金黄细线在清皎月色下极为柔软,令人心动。

他的目光炯炯逼人,我拿下他双手,轻轻握住:“如今你为我舍弃如花美眷,我却不知你为何要为我舍弃?”

流澈净笑了,坚毅的脸孔映满清霜月色,状似无奈的叹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你都那么决绝的说了‘从此往后再无瓜葛’,我还能如何?你当真是个决绝的女人,我若不舍弃,恐怕就永远失去你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让我知道他并没有死?我那么伤心……他就不担心我会忘记他、喜欢别的男子么?……莫非,他想考验彼此?考验我是否会为他负疚、悲痛?考验我究竟能忍耐多久?考验我会不会移情?考验我能否在最残酷、最血腥的宫廷争霸中保全自己?

流澈净凝眉道:“怎么了?手突然这么凉,究竟何事?”

后背心渗出丝丝汗意,我冷迫着他:“你不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是要考验我么?”

他一愣,眼梢的笑意倏然凝固,坚决道:“是,也是在考验我自己。一年,若你仍是爱我如初,我不会再放手,我要你当我的皇后。”

流澈净放眼深广天际,那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天地。他的眼眸深邃而幽远:“我的皇后,必须胆略超群、不惧刀光剑影,必须智谋过人、一览众山小,必须睥睨众生、与我共同面对天下苍生。”

我转身看向巍峨殿宇,宫灯渐次熄灭,疏疏落落的仅余微渺的几许光芒。月上中天,风露清绵,星辰越发灿烂,衬得那钩清月暗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是在考验我有无资格当得他的皇后,他并没有错……他已经考验出结果……我是他心目中的皇后!

我该庆幸吗?我该感动吗?在他心中,在心爱的女子与心目中的皇后之间,孰轻孰重?

流澈净握住我双肩,语声暗哑而发颤,些微的惶恐:“阿漫,你都知道了……我多么卑鄙……我原不该这么待你,若你真的移情于他人,我亦不会强求,但我知道,你没有……”

我捂住脸庞,一句也不想说,心中如有万千丝网、纷乱的纠结……夏风也冷了,滑过手腕,滑过脸庞,是无尽的凉意,泪水冷凉。

我没有移情他人,却已是不贞;你没有看错,我心已冷……蒙你不弃,我便要当你的皇后吗?

流澈净扳转我的身子:“阿漫,说句话,好不好?你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我……”陡然,他勒紧我的腰肢,俯身含住我双唇,抵死缠绵的与我厮磨。

向来我无法抗拒他强迫性的索吻,渐趋瘫软在他怀中,稍稍回以柔软的安慰。

他辗转流连于我的耳珠,热气灼得我双眸迷乱:“还是不愿意当我的皇后吗?你再不答应……我这个帝王可要颜面扫地了……阿漫,答应我……于我来说,你是我的皇后,更是我的妻子。朕没有后宫!朕只有皇后!”

朕没有后宫!是呵,没有三千粉黛,没有如花美眷,哪来的后宫?

这,便是他给予我的承诺!

万千纠葛,无法理清,也无需理清,只需全然抛却,放手一搏。

怆然泪下,我拥住他:“我愿意……我怎会不愿意呢……我也不舍得这管玉箫呢……”我轻细道,心想着天下三大奇箫尽归我手,巧合而已,或是天意为之?我懒懒倚在他胸前,“凡事总要水到渠成,我真的不在乎皇后的凤冠……”

“只待时机成熟,我便册立你为皇后。”流澈净神色愉然,突然若有所思的盯着我,脸色淡凝,“前几日,流澈潇回京,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说给他封一个什么王好呢?兰陵王,如何?”

五日后,圣旨下,封流澈潇为兰陵王,赐兰陵王府。

流澈潇乃新朝帝王流澈净同父异母的兄弟,一回京即荣耀盛极,朝中大员皆以兰陵王为洛都新宠,拜会之人络绎不绝,三日后王府摆开千桌流水宴,高朋满座,喧嚣巨盛。

流澈敏深居奉天殿,于朝堂政事不闻不问,虽流澈净每日必去请安,然而他仍是对孙儿毫不理睬、一脸不屑。或许,他仍是固执的认为孙儿是窃国枭雄,且建朝后不思检点、与前朝皇后淫/乱宫闱,袒护一介女流而将重臣罢免回乡。

枭雄,淫*乱,昏庸,便是他的孙儿帝王。

自元宵宫宴后,我从未与他见上一面,今儿却奇怪,差人召我过去。

奉天殿位处英仁殿北面,深门高院,朱墙灰瓦,苑中几棵深碧杨树高耸入云,投下一片浓荫。树欲静而风不止,夏末的午风扫过,掠起沙沙声响,掠起金灿阳光飘摇枝头。

阿绸脸上惴惴,轻细道:“夫人,不知流澈大人召夫人何事?”

“待会儿就知道了。”我提起裙裾登上玉阶,止于大殿入口,侧首道,“先在门口候着。”

内监引我进入大殿,大殿光影昏昏,暗影重重,墨蓝色锦帷半遮半掩,隐于昏影之中,犹显肃穆。

转过一道门,却是一间古雅、庄重的书房,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书香与墨香,两璧皆是古旧的书籍。流澈敏正弯身挥毫,迎面大窗流泻进来的晴光辉射在他花白短须上,愈显灰白。

内监无声退出,他挥毫如行云流水,雪白宣纸上苍遒神秀,墨香流散,一室静默。

流澈净对祖父恭顺有加,却未晋封,只是奉养宫中、让其颐养天年。因此,我亦无须向他行礼。我敛襟温声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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