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黑城,夜行王府。
这一晚,夜行王府的主人也久久未眠。
他不叫清河,他是夜行。
他本是夜朗国高贵的皇室,是君主夜作昼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
夜朗国本就是边陲小国,地处偏僻,国力凋敝,不为大国所惮,也乐得个偏安一隅。本以为小国弱权,也没什么权谋纷争,哪料到单单就这后宫的明争暗斗,就已经让皇帝夜作昼子嗣单薄,年近六旬,膝下也仅存三子两女。
三皇子夜行生母早亡,不得圣宠。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沉迷书中,独爱文臣武将的传记,他向往文臣的运筹帷幄,治国韬略,也崇拜武将的指挥若定,以一敌百。但也仅仅是热血少年的一时仰慕,在仰慕成为志向之前,就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扼杀在摇篮里。
他曾想过一展抱负,但父王偏爱太子一人,总是对他的言辞报以奚落,甚至是出口责骂,还质问他是否是觊觎权位,想要大逆不道。渐渐地,他不再对外人提起书里他感兴趣的一切。他明白,历史是历史,现实是现实。祖母告诉他,要学会远离朝堂,为了亡故的母亲活下去才是重要的。他也接受了。
可疑心深重的夜来太子还是没放过他,本来凭着专宠的母后以及嫡长子的身份,太子可以高枕无忧,但他却行事乖张,飞扬跋扈,惹得朝臣颇有怨言,奏折传到皇帝那里,龙颜不悦。太子害怕大权旁落,便大肆铲除异己,构陷手足,本无夺位之心但也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夜行被贬到了夜朗国最偏远的黑城。
黑城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虽说夜朗是个弹丸小国,但城池间壁垒森严,等级分明。皇亲国戚、高官之家都住在都城楼暮,财主富人住在陵城,浪迹江湖的侠客聚集在剑宇城,而一些小商人和底层的老百姓都住在偏远的黑城。因为黑城穷山恶水,地贫灾多,人心不古,欺压良善,地方官一手遮天草菅人命的事情时常发生。
南下黑山的那年,他才十八岁,好在唯一疼爱他的祖母,暗暗为他建造了豪华的王府,又调派了心腹侍卫贴身保护,夜行方可在这黑城安定下来。
夜行府里,除了明里使唤的几个仆人,以及暗中保护的随行侍卫,他所有的亲朋好友,全部留在了都城楼暮。
这也是太子的计谋,他要夜行,什么也带不走。
夜行孤单,但府中却非常热闹。
夜行王长居黑城的消息传遍了城里,地方小吏和有名有姓的小商人纷纷登门,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希望夜行殿下能够施展权术,帮助他们晋升到陵城,脱离苦海。
可是他能干什么?面对着蜂拥而上的蝇营狗苟之徒,夜行王选择了逃离,每天天未亮就离府外出,或在街上游荡,或在磨苍山里穿行,但他最喜欢的,是山中的一条清水河。这里安静,有一种纯粹的安静。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清水河遇见了她,也是他第一次在河边与人对话。
“弗念,真是个拗口的名字......”他笑着摇摇头。
他想起了水里挣扎的姑娘,无助的随波逐流,绝望的挣扎,水花打湿她的秀发,身躯单薄,浮浮沉沉,像一朵飘零水面的花,有些许像现在的自己。他没有多想,天性孤僻,但心地仍然善良。
好在水性尚佳,清水河也并不是十分凶险,他很快抓住了姑娘的手臂,用力一拉,拦在了怀里,他察觉出了她的瘦弱。搂得更紧,游向了岸边。
当时的弗念气息微弱,九死一生,惨白的脸上粘着丝丝秀发,更显得楚楚可怜。夜行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拍了拍她的脸,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好一阵,弗念才从鬼门关回来。
没想到刚刚捡回一命的她还想着过河采药。夜行也被这种执着打动,出乎意料说出要一起,还拉着姑娘的手,其实那是他第一次牵一个姑娘的手,手心冰凉,微微发抖。他也很紧张,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但是一冲动,手已经牵起,也不好意思收回,只得扭过头去,长吁一口气,来消散心底涌起的一股暖意。
想到牵手过河的一幕,夜行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突然觉得很奇怪,每每深夜回到王府他总是一肚子怨念,可今晚,他居然笑了一下,那奋不顾身救人的勇气很好理解,那突如其来的牵起姑娘的手算怎么回事?
夜行!谁给你的勇气?
不想了,反正是救人。
仆人早就铺好了床榻,他躺在床上,却感觉怎么也不舒服,还不如那块大石头。
翻来覆去,睁着眼,天快亮了。
换一身黑色长衫,趁着晓色,夜行,不对,是清河,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