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叶飞死了，这消息似乎是从地下一下子冒出来的大树，让所有人惊异。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人甚至连叶飞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见，尚未来得及看一眼他英俊的脸。是了，叶飞的死让人惊异，是惊异而非悲伤。他从不合乎这世界的规则，也未有融入这集体之心。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陌生的人，人们不会感到悲伤，哪怕是在口上说出来，就算是落下泪，那也只是假的。不值得相信，的确。整个学校，甚至这座不大的城市，都闹得沸沸扬扬。大家猜测关于他的死，为情所困，所学习所累，家庭的原因，或者其他。总之，一向默默无闻的叶飞一下子成了小城市和学校的新闻人物，每天出现在大家的口中。谈论叶飞，似乎成了一种时尚。
也许只有连个人是沉默的。花，叶飞的父亲。
叶飞的父亲，在叶飞死后，依然喝得大醉，赌钱，然后大睡，关着门，不理会一切，似乎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叫叶飞。于是，周围的邻居开始议论叶飞的父亲，说他怎样的不对，逼走了妻子，又逼死了儿子。甚至有报纸的记者要去采访他。当然，这一切都是徒然。因为他只是喝酒，只是赌博，只是睡。他如一个超出世界之外的仙人，对这尘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可是，他是否在睡着的时候流过泪，这是谁也不知道的。
学校的领导居然组织了全校大会，进行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尤其针对高三的学生。全校的学生一大早就抬着椅子，根据星期一排队的位置坐下来，一面做自己欢喜的事，比如在前面的同学的背上写字直到他生气；用小石子和别班的人相互开打；写小纸条传来传去；小声说话；用脚抹平地上的土，然后画画等等，一面偶尔鼓一鼓掌。
花没有去参加大会，沈连华也没有去，他们到学校旁边的一家小店喝酒。沈连华说自己还是第一次翻墙，以为翻墙是学生的事，没有想到当了老师还要翻。
酒过三巡，沈连华眉头深锁，叹着气说，那天，我是亲眼看着叶飞翻墙出去的，这事我该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我当时把他拦下来......
算了。花打断他的自责，喝下一杯酒，再倒上一杯，说，我也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其实，我一早就反应过来，他也和我说过，他是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只是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法和地点。
他和你说过？沈连华问。
是，他还说想到了的话要告诉我，问我一否一起。花问他要了一支烟，点上，继续说，当时我说，我还要再活几天。那个他自杀的地方，是我带他去的，过年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见，我带他去那里喝酒。是了，是我带他去他要死的地方。我把他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你该向校方报告的。沈连华给自己也点上烟，一面招手让老板再拿酒过来。
我们没有阻拦叶飞的能力，我们无能为力。花说，那是我们所不能达到的境地。叶飞自己选择了道路，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停下来，否则，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难道你以为你或者别的人可以阻止他去死吗？那是痴人说梦。没有人可以。
可是，他为什么要死呢？沈连华接过老板拿来的酒，给花和自己倒上。
只是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就死了，如此而已。花说。
你这样觉得？
是。花说。
不可思议。沈连华摇摇手，说，不可思议，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这世界多美好，有很多很多的事你们都还未参与进来，还未真正走上人生的道路，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去死呢。说到底，都是因为年轻。那时，我高三的时候，也就是失恋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死。那是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可是，叶飞，他怎么就死了。不能没有原因吧，你知道？
说有可以有一大堆，说没有其实什么也没有，他只是累了，所以走了。花说。
我真怕你有一天也突然就自杀了。沈连华说。
有可能。花说，如果某一天我也累了，连黑夜也不能容下我，那我就只能死。
年轻人。沈连华说。
他们一直喝到学校放学，看着学生缓缓流出来，像水一样。
班上几个学生路过，看见他们，觉得惊异，于是凑过来，坐下。沈连华叫老板再添碗筷和酒。
你们不是开会，躲在这里喝酒，若叫校长知道，不把你们抓去城里杀头才怪，喀喀。一个理光头的男孩学着阿Ｑ的台词说。
他都说什么了？花问。
校长？
恩。
光头喝下一口酒，说，前面我是记不得了，可是后面他说要捐款什么的。
捐款？捐给叶飞的老头子赌钱喝酒？花冷冷地笑着。
话不能这样说，其实......沈连华打了个嗝，突然忘记自己说什么，于是问，我刚才说到那里？
你说你要去上厕所。花说。
哦，对，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沈连华站起来，问老板厕所在那里，顺着老板的手指走到后面去了。
他真去了。光头和其他的人大笑起来，花不笑，安静地喝酒。
花，你知道叶飞到底是为什么？光头小心地问。
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什么，人都死了，怎么都无所谓。花说。
说的也是。光头点了一下头，其实，叶飞人也还不错，只是不喜欢说话。我初中就和他同班。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都是他老爸逼走他妈妈那件事害的。初中时，叶飞可是一个很开朗的帅哥，好多女孩都喜欢他呢，每年的运动会都会参加，而且都能拿奖回来。厉害得很。他还带我们去和隔壁班的男生打架。哎，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
忘了吧。花淡淡地说，忘记有叶飞这样一个人。
你能忘记吗？光头问，因为喝了酒，脸发起红来。
会忘记的，只是早晚。花说。
我不能忘记，虽然这两年来我们基本上是没有说过话，可是我不能忘记。光头突然伤感起来，眼泪流下来。从小我们就是朋友，小时候我被人欺负，都是他帮我出的头。他是我的大哥，我不会忘记他，一辈子都记得。
没有想到你和叶飞这样好。旁边留一条长长刘海的男孩也喝得脸红红的，呢喃着说。
回来了。光头问刚坐下的沈连华。
是。他说，你们不要喝太多，晚上还要自习的。
没有关系，才只喝了一点。花说，继续喝。
对，不醉不罢休。光头说。
不行，不行，今天就到这，要喝等高考结束之后再喝，那时再去一醉罢休。沈连华说，现在结帐走人。
沈连华和光头他们走回学校，花却走向另一个方向。
你要去哪里？沈连华问。
去拿点东西。花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放心，我还要再活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