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来到活动室,看到原本整齐有序的场面已不复存在。活动室变得像农贸市场一样,病人们你来我往,这边一堆,那边一堆。有围着王大夫和实习女大夫的;有围着赵大夫的。大夫们被围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病人们争先恐后,你拉他扯,有的病人甚至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精神科查房的场景竟然是这样的。
完全没有综合医院医生查房那样,推病历车,拿病历夹,一位病人一位病人地询问。
仔细听听病人的问话,发现真正咨询病情的不多,大都是问:“大夫,我啥时候出院?”;“大夫,我不吃药行吗?”;“大夫,我没病,为什么住院?”;“大夫,为啥又给我加药了?”;“大夫,出院后就不用吃药了吗?”等等。
爱琴听着感到好笑,按照这些精神病人的思路:那精神科医生岂不是尽给没病的人治病?没病找病治?他们家人也是没事找事,有钱没地方扔了,非扔到精神病院来不可?
多年后爱琴才渐渐明白精神病为什么这么难治,甚至被虐称为“精神上的癌症——不死的癌症”。除了疾病本身难治之外,还有一条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很多病人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也就是医学说的“无自知力”。
设想一下如果一位病人不认为自己有病,能坚持一天三顿吃那一粒粒的苦药丸吗?何况是药三分毒,这点常识大家都知道的,精神病人更懂的。
所以有时候精神科的大夫护士常自己给自己玩笑说:“咱干的这叫啥事?尽给‘没病’的人治病,非得治的人家认为‘有病’了才行。”
查房时还有相当一部分病人正好相反,不理大夫的查,自己想干么就干么,大夫问他,他也不理,不答。
爱琴发现赵大夫查房更是好玩,他的一句口头禅很有意思:“看哪个不老实?治治他”。
“不老实”的病人一般指兴奋躁狂病人,这样的病人大夫要及时给他打针、加药,尽快让他病情稳定下来,以防发生冲动伤人损物现象。
大夫们查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就查完了,走了。
郑护士打开电视机让大家继续看电视。(查房中电视是关着的,怕影响查房。)此时节目中正好播放的是大家喜欢看的电影片,不少病人坐在联椅上开始认真地看起来。
这时有个好像躁狂的病人走到郑护士跟前,要求换台,换个唱歌的节目。他话音刚落,正在看电影的几个病人听见了,不乐意了,说不能换,电影演得好好的,大家看得正带劲,换什么台?!听什么歌?!
郑护士拿着遥控器对那位“躁狂”说:“咱暂时先看这个,等电影演完了,咱们再换台,好吗?”
“躁狂”说:“不行!演完了,也该吃饭了,上午捞不着听歌了,必须现在就换!”
郑老师耐心地劝说:“咱们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少数服从多数吧?现演的这场电影,大家都喜欢看,强硬换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躁狂”气势汹汹地说:“你不换,我换!”说完就大步走到电视机前伸手要动。
郑护士赶紧从后面跟上去制止,但“躁狂”更来劲了,说:“不叫换台?那好,我看不成,大家都别想看成,关了!”
但想看电影的病人们,有几个不干了,你一句我一句抗议起来:“看的正带劲,不能关,不能关!”;“护士,把他拉一边去,别耽误大家看电视。”;“对,赶快叫他一边呆着去,别扫大家的兴。”
“啥?谁说的?敢说我?!活腻歪了,我听听谁敢再说一遍?我把电视砸了!别以为我不敢,不就是赔两钱吗?”
“躁狂”说完,两眼瞪着,右手猛地举起,拉起架势,眼看就要动手砸了,活动室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时一位又高又壮的病人从后面猛冲过来,径自走到“躁狂”跟前说:“别闹事!这里一切都是我的,都归我管!”
“躁狂”:“你的?归你管?你个屁!你算老几?谁说归你管?我说还归我管呢!”
这时“躁狂”看到“高壮”那两只像铁锤一样的大拳头害怕了,气势顿时蔫了下去,但嘴里仍不服气,一边转过身离开,一边脸向后扭着,小声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他妈的,病的不轻,长见识了,这才是真正的‘精神病’,纯粹的‘神经病’!在这里逞啥能?不就是台破电视机吗?有啥稀罕的?在家里我早把它砸个稀巴烂了!”边骂边愤愤地离开了电视机,和几个人打牌去了,活动室里又恢复了平静、祥和的气氛。
爱琴看到刚才紧张、几乎一触即发的场景,随后又戏剧性逆转的一幕,不仅在心里感叹当名精神科护士真不容易,得需要多强大的心里素质啊,前一分钟可能是阴云密布,下一分钟说不定就是晴空万里了。
看到爱琴目瞪口呆的样子,郑老师笑着对爱琴说:“在咱精神科,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随时可能出现,所以当精神科护士的,看表面工作好似清闲,其实心累。只要在班上,你的心就时时刻刻吊着。这一会没事,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来事了。但有时候也搞笑,由于病人精神症状不同,有时候就出现一些歪打正着的现象。你看刚才那位打抱不平的又高又壮的病人,他是位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巧了,他正好有这种精神症状,觉着医院是他的,觉着自己称几百亿上千亿,是亿万富翁,所以两人杠上了,那位躁狂病人看着怪厉害,当场就认怂了,真是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