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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助产士秒变精神科小护士

1991年夏天,来自农村的女孩顾爱琴,怎么也没想到中专三年助产士毕业,被分到一家市精神病防治医院,也就是大家所说的“疯人院”,当了一名精神科小护士。

村里的叔叔大爷、婶子大娘等听说之后,都议论纷纷,摇头叹息,张家大娘说:“这妮子咋了?是不是学憨了?怎么能去那‘疯人院’?跟那疯子、魔道打交道?”

“就是!听说里面可瘆人了,啥人都有。有男的得花痴病,不能看见女的,看见女人上去就又搂又抱,吓死人了!”李家大婶马上附和道。

“也有女的得这病的,不能看见男人,见了男人拔不动腿。”郭家大娘神秘地说。

“还有的男人女人不知道穿衣服,整天赤身裸体,你说一个女孩子整天和这些人搅在一起,不羞死了?”刘家奶奶担忧地说。

“俺有个远房的亲戚,他家的孩子因为没考上大学脑子受刺激疯了,也去那里看过。你不知道原来多好的孩子,现在呆呆瓜瓜的就像憨巴子似的。”李叔叔惋惜地插话说。

大家越谈论越多,郭大爷抢着说:“我在外面干活时也听说过一个村里有个男孩子本来就傻,再加上神经不正常,更不得了啦。他不能出门,出门看见人上去就又踢又打,更不能瞅见年轻女人,那个穷追不舍!吓得家里有大姑娘小媳妇的人家白天都不敢开大门。因为这他娘让他气死了,他爹被气病好几回,住了好几次院。听说家里又穷,没办法,他爹就焊了两条铁链子,外加两把大铁锁,把他的胳膊、腿都锁上,栓在家里,每天三顿饭从窗户缝里送进去,屙尿都在屋里。”

李叔叔听见后,索性站起来,大声对大家说:“我听说的个男人才惨哩,因为媳妇跟邻居相好跑了,脑子受刺激疯了,也是不能看见女的,见到街上的小媳妇大闺女就两眼发直,上去跟人家说‘我喜欢你,咱两结婚吧,俺媳妇不要我了。’接着就要搂要亲,所以经常被人家男的打得鼻青脸肿。他家人没法子,索性焊了个大铁笼子把他关进去了。”

“天哪,整天和‘神经病’在一起,好人也能变成‘神经病’喽,这妮不是往火坑里跳吗?”李家大婶手里摇着扇子,显着很有水平地说。

“估计那‘疯人院’里肯定也有大铁笼子,把那些打人的、见了女的就想搂搂抱抱的都关到笼子里去,就像动物园里关狮子老虎似的。”

“有可能。看护那神经病也可能和警察看管犯人差不多,大夫护士每人手里都拿着个电棒、手铐什么的。谁不听话,上去就用电棍戳几下子,或者用手铐铐起来,塞到笼子里去。”

正从地里干活回来的邻居陈大婶刚巧走到这些人面前,听到大家你一句,他一句的议论声后,心里非常难受,来不及回自己家,火急火撩地赶到爱琴家里。

因为大婶平时和爱琴的母亲关系不错,两家人一直走的很近,大婶又是从小看着他们兄妹姐弟几个长大的,感情上很是亲近。

看到爱琴的母亲,大婶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气喘吁吁地、焦急地说:“嫂来,咋能叫闺女去神经病医院?那里关的都是啥人你不知道?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送吗?”

爱琴的母亲笑着对大婶说:“瞧你说的,总比咱呆在农村一辈子和坷垃头子打交道强多了吧?孩子能熬成非农业,能端上公家铁饭碗,不像咱这些睁眼瞎大老粗一样一天到晚没白没黑地修理地球就知足了,咱农村人还想啥?咱这穷家破院出去的孩子有啥干不了的?”“嫂来,不是这意思,你咋这么糊涂?孩子考上学不容易,你看一个村里就咱一个女娃考上了,不是咱攀高怕苦,‘神经病院’那是啥医院?里面都是些疯子、魔道,女孩家咋能整天跟那些人打交道?听说还是亲戚帮忙安排的,俺的亲娘来!这是啥亲戚给咱安排这么‘好’的医院?你没听见外面的风言风语?”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说啥就说啥去呗,咱就当作没听见就是了,再说他们也都是担心孩子。”爱琴的母亲依然淡定地说。

看到大婶那紧张担忧的样子,听着大婶和母亲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辩,爱琴心理不免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每天沉浸在找到工作后的喜悦和幸福当中:高兴自己终于脱离了农村,跳出了农门;庆幸自己今后大热天再也不用戴着草帽,赤着脚,挽着裤管到发烫的水田里拔稻牙子,栽稻苗了;再也不用担心腿被水蛭蜇,被蚂蚁爬了;再也不用去稻田地里弯腰拔草了;再也不用大热的天帮着妈妈拉地排车排队交公粮了……只是没想到精神病院在人们的心目中那么狰狞可怕。

九十年代初,大中专毕业学生实行国家包分配工作。在农村,在那个年代,像爱琴这样能考上中专的女孩还是凤毛麟角。

一个农村女孩,通过自己及家人的努力,终于脱离了农村,跳出了农门;终于可以像城里人一样有了工作,可以每天骄傲地上班、下班,这是多么美好、令人向往和让人炫耀的事啊!爱琴即使睡在梦里,每每想起都会笑出声来。

现在眼看她多年的夙愿和梦想就要实现了。

只是她要去的这家医院不是一般的综合医院,而是在人们心目中具有神秘和恐怖色彩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她这位助产士毕业生也不是去干老本行——接生婆,而是去当一名精神科的小护士。

精神病院到底是啥样子呢?精神病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里面有没有大铁笼子?大夫护士上班时是不是都手持电棍、手铐和警察一样?是不是像村民传说的那样可怕?

此时爱琴不由自主地想起本庄上的一名精神病人来,但村里人不叫他“精神病”,都叫他“魔道”、“疯子”或“神经病”。

“魔道”是个男的,大约五十多岁,论辈分爱琴要称呼他大爷的。听大人们讲,他原先是村里的会计,没病前在村里也是位有头有脸、有文化的人。有一年听说公社(现在是乡政府)要查大队里的帐,他就吓疯了。之后他就整天背着个粪筐,提着个粪铲子,在本村、外村瞎溜达。看见熟人也不知道打招呼,只是两眼直直地、呆呆地盯着人家,吓得村里大人小孩都哆哆嗦嗦、趔趔趄趄,见了他像见鬼一样,都躲着他走。

以至于后来谁家的小孩子哭闹不听话了,大人都拿他吓唬孩子——“别哭了!再哭,‘魔道’就来了!”一提“魔道”两字,小孩们“嘎吱”就不敢哭了,吓得浑身发抖,像筛糠似的,同时还两眼惊恐地四下张望,好像“魔道”真的要来了!好像“魔道”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不能听见小孩子哭,一听见他们的哭声就会从天而降,冲下来抓小孩、揍小孩、吃小孩似的。

原先村里的孩子们都最害怕那位经常给他们打针的赤脚医生爷爷,可自从“魔道”爷爷出现后,“打针的”爷爷就显不着了,自动排到后面去了。

一位精神病老头都吓得大家东躲西藏,谈虎色变,那么多的精神病人聚集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怎么护理他们呢?想到这里,爱琴心理突然有点发毛、紧张起来。哪像想起自己学的助产专业?想起来信心百倍、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得心应手。

爱琴此时多么想尽快去看看精神病院是啥样子?大家心目中的恐怖分子——“精神病人”又是什么样子呢?

送走邻居大婶,爱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来看的津津有味的一本小说,这时再也看不下去了。

到了去精神病院上班报到的日子,爱琴就这样在乡亲们的叹息和惋惜中,在母亲、大婶及其他亲人们的担心中,踏上了去精神病医院工作的征程。

几经打听终于来到了“疯人院”,医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有一条东西方向的街道,窄窄的,坑坑洼洼。街道两旁拥挤着一间间门前搭着棚子的平房,有摆摊卖茶水的,有卖炒蜗牛的,还有小饭馆、小卖部等。街上行人稀少,店铺的老板无精打采,有的甚至在磕头打盹。

这哪像市级医院?和乡镇医院差不多,爱琴心里不免升起一股失落和遗憾。

跨进医院大门,爱琴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她东张西望,“咦!奇怪,怎么没看见精神病人呢?这可是精神病院呀!”,爱琴心理嘀咕着,继续往前走。

大门内西边是一座二层小楼,楼的东面墙上有两扇木门,门上方写着“门诊楼”三个大字。

再往前走了几步,又来到了一道门前,这应该是医院的二道门了,靠门的东面是一间保卫科,保卫科东面挨着有几间房子,门头上方写着“住院处”三个字。

爱琴一边纳闷,一边东看看,西瞅瞅,希望能见到一些疑似精神病人的人,但很遗憾,怎么也没看见像自己庄上一样的呆愣愣的病人,更没看见想象中的疯疯癫癫、大吵大叫的“疯子”“魔道”。

精神病人没发现,反而引来几双疑惑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左右打量——莫非自己被怀疑成“精神病”了?

爱琴急忙抑制住好奇的心里,不敢再东瞧西望。

到医院后爱琴被分到精神一科一病房工作,这个病房是封闭式男病房。同时她的一位中专同学李凤娇也告别了自己心爱的助产专业,来到了这家医院,被分到精神三科六病房——封闭式女病房上班。

凤娇是位快乐、外向、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说话快言快语,做事风风火火。以前上学时两个人就是死党,好得很。今后又将在一个医院里上班,成为同事了,这该是多么幸运和高兴的事啊!

所谓封闭式病房,就是病房实行封闭管理,病房大门24小时紧紧闭锁,无关人员等不能随便进入,病人不用家属陪护,他们所有的吃喝拉撒睡、治疗等事项都由护士负责或协助完成。

被分到一病房的还有一位男护士,爱琴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称呼,他姓黄,是中专四年制医士专业毕业的,这样的医学生爱琴他们行内都戏称为“小本科”(五年制大学临床专业的学生,叫“大本”)。

“小本科”姓黄名奇——黄奇,真搞笑,听起来像一种中草药的名字。他个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戴副眼镜,文文静静,又有点腼腆羞怯。

爱琴心里纳闷:你“小本科”毕业怎么愿意到精神病院来当男护士?男护士多不好听,哪像我们女生当小护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本科”毕业目前进县医院当医生可能性不大,当然有门路的人除外,可分到乡镇医院当个大夫还是可以的,既体面又有发展前途,俗话说大丈夫“宁当鸡头,不做牛尾!”。

想到这里,爱琴打心眼里就有点小瞧黄护士了,甚至还替他发起愁来:“这男护士以后咋找对象?啥样的女孩会找男护士?若找个老公是男护士说出去多不好听,多没面子呀。”

分完病房后,爱琴和这位男护士就跟着护士长——也是位男的——中年人,瘦瘦的,高高的,样子挺严肃的,下病房了。

当时正值七月份——每年最热的季节。

天空响晴响晴的,没有一丝的风,太阳毒毒的,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晒得人皮肤火辣辣地疼。

不多会就来到一所坐北朝南的长方形的院落前,院门是两扇黑色的镂空的铁大门,没有上锁,是敞开的,可以自由出入。院墙下半部分是用红砖砌成的,上半部分是编着圆形、菱形等多种图案的涂着黑漆的铁质围墙,非常漂亮。院子里种着好多爱琴不认识的树木、花草,还有几块密密麻麻、长势又高又茂盛的、翠绿欲滴的竹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再往里走几步,一栋高高的四层楼完整地、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护士长说:“病房到了,在这栋楼的一楼。”

呃,这就是精神科病房了,终于可以看见精神病人了!

他两小心地跟在护士长身后,跨过两个台阶,来到了病房大门前。

展现在眼前的是两扇略显陈旧的枣红色的铁大门,大门看上去那么笨重、坚固,不知为什么,在这炎热的夏天竟给爱琴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此时站在精神病房铁大门前,爱琴心里忽然变得更加紧张、害怕和矛盾起来:她既渴望马上见到精神病人,但又害怕见到精神病人。

这紧紧封闭的铁大门怎么会使人产生一种神秘、不安甚至恐惧的心里呢?怎么感觉和监狱一样呢?尽管爱琴从没去过监狱,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它和医院联想在一起。

爱琴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好像马上要蹦出胸腔似的,必须用两手紧紧捂着胸口才行。

这时男护士长从白色的隔离衣口袋里不忙不慌地掏出一串钥匙,捏着其中一把,熟练地打开了紧紧闭锁着的铁大门。

开门后护士长让爱琴和小黄先进来,接着他自己迅速闪进门内,随后“碰”的一声快速把大门带上,紧接着又“啪”一下用钥匙把大门锁上。

爱琴他两被护士长这一连串迅捷的动作惊呆了,傻愣愣地站在大门内,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进到病房,首先看到的是呈东西方向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静悄悄的,护士长说:“病人正在睡午觉。”

“额。”爱琴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原来想象着精神科病房里面一定是乱哄哄的,“热闹”得很,可怕得很;里面的病人肯定是又哭又闹,又打又跳,疯疯癫癫的,可没想到这么安静,静的吓人,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爱琴心里惴惴不安,满脑子里胡思乱想,眼睛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身子怯怯地、紧紧地跟在护士长身后,脚步轻轻的,悄悄的,不敢闹出半点动静,唯恐惊动了熟睡中的精神病人,怕他们万一坐起来,跑出来,上来打她,骂她,咋办?

首先来到的是护士办公室,护士长先交给他们俩每人两把新钥匙,并告诉他们:哪一把是出入病房大门的钥匙,哪一把是病房内医生办公室、护士办公室、治疗室、更衣室等医护人员出入的各个房间上的钥匙。

交给他两钥匙之后,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钥匙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丢了,坏了可以拿旧的换新的;出入病房大门要牢记反锁,病房内各个小门通用一把钥匙,要随手关上;工作中一定要养成随手锁门、关门的习惯,这不是小事,它不仅关系到病人和医护人员的安全,甚至还关系到社会上相关人员及无辜人员的生命安危。

随后护士长还向他们着重强调了一下:精神病院的护士有别于其他医院的护士,因为病人不同于其他综合医院的病人,护士工作中难免遇到不理解,甚至打、骂,都是正常的、经常的,但我们必须绝对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既是职业操守,更是院纪院规,它像雷池一样不可逾越。否则轻者批评教育、扣罚工资奖金、记录档案;重者开除,甚至移送司法机关。

“啊?精神科护士真的经常挨打挨骂?”爱琴心里惊吓道。

护士长告诉他两班已经排好了,从今天开始算正式上班,以后不能迟到、早退,有事提前请假,遵守医院的各项规章制度。第一年属于实习期,表现好不出差错,第二年可以按时转正;如果出现问题,就影响以后的转正、晋升等。

听了护士长严肃的讲话,看看周围静的毛骨悚然的环境,爱琴心里猛地一惊:看来今后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了,再也不能像上学时那样天马行空了,那种无忧无虑、少年不知愁滋味欲赋新诗强说愁、偶尔旷节课迟个到的学生时代宣告结束了。

爱琴这才不由得回想起上学时多么渴望工作,觉着上班了,一切的烦恼都结束了:再也不用应付各种让人头疼的考、考、考;再也不受家长、老师的约束与管教了;再也不用伸手向娘、哥姐要钱了,自己挣钱自己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有钱任性,自由自在,该是多么幸福美好!

可这真正工作了,才发现悲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蓦然回首,才发觉学生时期才是人生中最美好、最幸福、最自由、最快乐的时期。

人啊人,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当下,只有过去了,才发现它原来是那么美好和珍贵。

爱琴既期待、又害怕的精神科护理工作就这样正式拉开了帷幕,她正式成了一名精神科护士。

第二天正式上班,爱琴和小黄来的特别早,他们第一次用崭新的钥匙,打开病房大门,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用钥匙反锁上,各自走到更衣室又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门,穿上崭新的隔离衣、戴着崭新的帽子,兴奋而又有点紧张地来到护士办公室等着上班。

想象以前大门内的一切对他们来说还是陌生的、可怕的,可现在已经揭去了它那神秘的面纱,真实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护士们、大夫们、护士长、主任等,也都陆陆续续来到病房,厚重的病房大门“哐,哐,哐,”一声接着一声的关闭声;钥匙“咔嚓、咔嚓、咔嚓”一次又一次的开门声、锁门声此起彼伏。

7点二十分“铛铛档”一阵古老而又清脆的铃声响起来了,呃,多么悦耳动听的铃声!哪里传来的?是不是二道门保卫科门前的那座大钟发出来的?

爱琴昨天来时经过二道门保卫科,发现保卫科门前有一棵又粗又高的法桐树,法桐树的一股粗大的树杈上就吊着一口通身乌黑发亮的大钟,猜测可能是铁钟吧。当时爱琴就看呆了,震惊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钟!从钟内还垂下来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纳闷这又大又重的铁玩意怎么弄到树上的呢?

精神病院就是精神病院,真有特色!预备、上班、下班还兴打铃!不过这铃声还是蛮亲切的,感觉又有点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

这时爱琴看见老师们都说说笑笑靠着墙、排着队站好了,护士们肩并肩站在一起,几个大夫稀稀拉拉地散在一队。他们两个新来的,怯怯地挨着护士老师们站好了。

站在护理队伍行列里,爱琴发现男护士们头上都戴着顶白色的圆帽子,而男医生们就只穿一件白大褂,不戴圆帽子,这时爱琴弄明白了精神病院的男护士和男医生衣着上的区别。

“铛铛档”悠扬的铃声又响起来了,不用说这是上班的铃声。

“好了,到点了,在交班之前,我来介绍一下病房新分来的两位护士。”护士长说。

接着护士长向大家分别一一介绍了爱琴、小黄他们两位新分来的年轻护士。当护士长指向小黄说:“这位是新分来的黄护士——黄奇”时,话音未落,有的大夫护士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其中一名中年大夫还笑眯眯地对小黄说:“好名字,看来咱天生就是干医的。”说的小黄很不好意思。

然后护士长请大家多多帮助、指导,老师们也都分别给以友好的、热烈的掌声。

爱琴听到护士长介绍自己为“顾护士”时,心里猛地一沉,立刻有一种麻凉凉的、失落落的感觉。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名护士了!并且是一名精神病院的精神科护士了,再也不是原来的助产士了。

其实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还是感觉有点错愕、突然、难以接受。

想想以前实习时不懂行的病人及其家属都习惯称呼她这样的助产士为“大夫”的,相比戴着燕尾帽的护士还是有点小小的优越感的,能满足一下自己被别人当着“大夫”的虚荣心的,可现在已由“大夫”降为小护士了,那一点仅存的小小的优越感没有了。

尽管内心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还有点抵触和不适应,但是木已成舟,饭已成席,都是无法改变的了,况且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没人强迫。

爱琴心里想:不知道一起分来的小黄心里啥滋味?他可是临床专业“小本科”毕业的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夫啊。

介绍完之后,护士长接着让夜班护士交班,当听到护士交“假出院5人”时,爱琴感到迷惑不解:“怎么还有‘假出院’?啥意思?没听说过。这假出院的5位病人到底是出院了还是没出院?”爱琴实在搞不明白,看来精神病院就不是一般的医院,整的一个新分来的小护士晕头转向的。

以前只知道“出院”这个词,那就是病人病好了,该走了,大夫下达出院通知,家属拿着出院通知单到住院处结账,结完账就可以领着病人出院了,可这“假出院”是咋回事?

爱琴继续往下听,听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一种种陌生的诊断——什么单次发作抑郁症、反复发作躁狂症、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强迫症等;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甚至吓人的精神症状——孤僻懒散、敏感多疑、心烦想死在家上吊喝药、易发脾气打骂家人、怀疑妻子有外心甚至拿刀砍伤妻子等,所有这一切对爱琴来说都是新鲜的、好奇的。

晨会开完后,爱琴偷偷地问身边的老师“假出院啥意思?”老师笑眯眯地解释:“假出院就是指病人病情还没完全康复,按病情来说还不该出院,应该在医院里继续巩固治疗一段时间,但病人和家属感觉病好了,可以回家吃药巩固了,要求出院,这时大夫就建议其家属为病人办理假出院手续,让家属先领着病人回家适应外界环境,医院里给他保留着原床位不变,一般假出院时间是两周,两周内在家若病情稳定,家人再来院办理出院手续;若病情不稳,及时返院继续治疗。”

呃,“假出院”原来是这个意思,也就是说精神病人从一个完全封闭的治疗环境一下子回到开放式的家庭、社会环境中,要有一个适应过程。看来假出院真的很有必要,对精神病人来说。恐怕也只有在精神病院里,也只有精神病人才有“假出院”这个事。

随后护士长安排他两跟着看交接班,他两就紧紧地、亦步亦趋地跟在护士长、各位护理老师身后。

只见一位年长的、个子大约1米7多的女护士——郑护士,手里拿着一块长方形木板,板四周有框,大小和三本书拼在一起差不多。木板框内竖着自上而下排着一行行用细铁丝串在一起的一个个大小差不多的小木头块块,木块上贴着写着床号和姓名的胶布,不用说胶布上写的名字和床号一定是病人了。

爱琴发现这个木板很好玩,有点像算盘的样子。抓在手里来回的晃动一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他两紧跟着前辈们走,不敢远离半步,唯恐突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个精神病人,打他们、骂他们,或着故意做恶作剧吓唬他们。

护士长说先接二级病区的病人,二级病人白天都在东面的活动室里活动——看电视、聊天、看书、读报、下棋、打扑克、吃饭等,只有午休、晚上睡觉才回到卧室里。

去二级病区交接班的途中,先经过二级病人住的一间间病室。

这是病室吗?叫房间吗?——每个病室连门都没有,上面还都是通着的,下面用的大约是一米半高左右的隔断,隔成的一个个有一个出口的方块。一般成人不必进去,翘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探下头,各个房间就能一览无余。

爱琴发现负责交接二级病人的郑护士,一间一间走进去挨个卧室仔细看了一遍,不仅看床上,同时还弯下腰、低下头、撅着屁股,往每张床底下都扫射一遍。

“难道还有病人像小孩子一样钻到床底下玩去?”看到这一幕爱琴心里嘀咕道。

每个卧室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被子或毛巾被,都叠地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尾上。看上去就像爱琴他们刚上中专军训的时侯寝室里一样,很整齐、很舒心。

查看完每间卧室,最后来到最东面的活动室。活动室里挤挤压压塞满了病人。

面对大厅里一下子活动着的这么多病人,爱琴吓得不敢抬头直视他们,只是紧紧地跟在护士长、老师们身后,偷偷地、怯怯地瞟着他们。

病人们上身都穿着统一的军绿色的褂头,下身都穿着同样颜色的裤子或大裤头,头发留得很短很短,一个个光头秃脑的,身体看上去挺健康,有的甚至还很健壮,感觉他们怎么都不像病人,倒像监狱里犯人似的——所以刚一开始上班,爱琴有几次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这个犯人”“那个犯人”,都被护士长及时地、严肃地纠正过来:“是病人!不是犯人!”

病人有坐在联椅上看电视的;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有站着一动不动的;有低着头背着手溜着玩的;有两位对着墙壁,边说边两手乱比划的;还有一位双手合十,微闭着眼睛,迈着四方步,嘴里不住地嘟嘟噜噜的;更有一位站在墙角,“哈哈哈”仰着头笑个不停,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傻笑的;还有不少躺在联椅上,甚至个别躺在地上,头枕着布鞋或鞋托睡大觉的等等。

小黄毕竟是男生,看上去要比爱琴镇静很多,对病人笑笑,对个别主动和护士打招呼的病人也和老师一样给以友好的回应。

爱琴发现好多病人也正两眼直直地盯着他两看。呃,可能是觉着以前没见过他两,猜测他们可能是刚刚分来的新护士或者实习护士吧。

有五六个病人并不理会交接班的护士及什么新护士,而是继续坐在联椅上,围着桌子,旁若无人似的打着扑克牌,又说又笑,又喊又叫。

咦!他们笑起来怎么那么滑稽呢?只看见他们张着大嘴,只听见他们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但脸上的肌肉就像涂了一层胶或打了一层腊似的,板板的,一动不动,或像戴了副面具一样?

人们不是常说脸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美吗?可精神病人笑起来脸咋这样怪怪的呢?简直比哭还难看十倍!

想想世界各地,不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论男人或女人、老人或孩子,开心的笑脸不都是像阳光一样灿烂、美妙、迷人吗?可为什么精神病人笑起来竟这样滑稽难看呢?

是自己心里因素在作怪吗?觉着他们是精神病人,所以就感觉他们啥都不正常了?——说话不正常、做事不正常,连他们的笑容都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爱琴突然害怕起来,怕自己太敏感多疑了,怕自己将来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更怕自己以后变得疑神疑鬼,被传染成精神病。不是常听人说:“整天和精神病人打交道,大夫护士也会变成半个精神病的”吗?可爱琴这才刚刚开始呀!

就在爱琴胡思乱想中,那位拿着木板的郑老师大声喊道:“大家安静,安静!开始接班点人了,点到谁时,谁就大声答‘到’!”

说完,郑护士站在最前面,一手拿着那块木板,一手翻着写着病人床号和姓名的小木头块块,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大声的一个一个地喊起来:“1床,张红伟。”

“到!”

“2床,李联想!”

“到!”

“5床,任飞达”

“到!”

……

啊!这么好玩,真有意思,你听病人这答声,多么洪亮、清脆;你看这些病人不都像正常人一样吗?哪像精神病人?爱琴被眼前有条不紊、颇有气势的场景惊呆了,恐惧的心里在慢慢地消失。

每点到一位病人,听见答“到”一声时,郑护士还抬头看一眼病人,可能是确认一下吧,接着把写着该病人名字的小木头块块翻过去,继续点下一位。

点着点着,当点到“56床步景仁”的病人时,郑护士点了几遍,仍然没听见他答“到”,接班护士就拿着木板,满屋子找,护士长和其他的护士们也都帮着在各个角落寻找,爱琴和小黄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们不认识这个病人,找也没用,帮不上忙,再说他两还有点害怕,不敢动。

很快护士长在一张桌子地下发现了这位病人,并把他拉了出来。他被拉出来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士长,一脸懵懵撞撞的样子,好像穿越时空似的——不知道眼前是何人,眼下是何时何地。爱琴突然觉着他特别滑稽可笑,差一点笑出声来。

护士继续点人,有意思和让人不解的是,有的病人就坐在护士眼皮底下,护士对着他的脸点几遍名字,还说:“点的就是你,答应一下。”可无论怎么劝说,他都不吱声,眼皮都不抬一下,宛如一座雕像。

可有的病人恰好相反,尽管点的不是他的床号姓名,却争着、抢着答“到”,其中有一个病人,接连答了好几次“到”,被护士说了几次“不是喊你,别乱答。”

名字念完了,木头块块也翻完了。接班的护士又查了一遍人数,人数和交班本上、木头板上的吻合,他们又口头交代了几句,就这样交接工作结束了。

走出二级活动室,爱琴又紧张又惊喜,心中还有不少疑惑。她赶紧把自己刚才看到的病人笑得很不自然的现象及内心的困惑偷偷地和小黄交流了一下,小黄说,他也有这种感觉,这时爱琴心里才稍稍放松下来,不再瞎想,但又纳闷精神病人为什么会这样笑呢?

紧跟着他们来到一级病室,一级的病人比较少,大约十几个人。护士长说新入院的病人、病情较重的病人属于一级病人或三防病人,被集中安排在西边这个大点的一级房间里,三防病人是指严防自杀自伤、伤人损物及走失的病人,由护士轮班看护,24小时不离视线。

的确一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就可以明显感觉出他们病得很重,即使不是专业人士也能一眼看出他们神经不正常,哪比得上娱乐室的二级病人接触良好?

一级病室的病人有的看上去目光呆滞,生活懒散;有的连床都不起,躺在被窝里盖着毛巾被似睡非睡;有的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头发乱哄哄的,脸油油的,两眼空洞无神;个别病人两眼角甚至胡着满满的眼屎,见了接班的护士眼皮都不抬一下,好像与他没关系似的,像块木头;有一个病人还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嘴里念念有词,不时磕头;有两个病人像多动症似的,又说又跳,安静不下来,看见护士立即围上来,吓得爱琴赶紧抓住老师的衣角,躲在老师身后,这时听见他们争着问:“护士,护士,我没病,为啥让我住院?”;“护士,我啥时候能走?”;“护士,我是被骗来的,你们怎么不听我的?只听俺家人的一面之词?”

更让爱琴惊奇的是,她还发现一个病人,一会蹲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捏、捏、捏;一会儿又站起身,弓着腰在墙上、床腿上、床单上等处不住地捏、捏、捏,嘴里还不停地嘟嘟噜噜。

奇怪!他在捏什么呢?他手里啥也没有啊?地上、床腿上等也没有啥呀?捏啥呢?捏空气吗?

他嘴里还不断地嘟囔着,在和谁说话呢?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床腿上、床单上,全神贯注,没看见他朝谁讲话,也没听见谁和他讲话,是他自己在给自己说话吗?

这个病人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

交班的护士是一男护士——刘老师,先查人数,点清了数目之后,又到躺在床上的病人跟前看看,简单地问他们“夜里睡得好吗?”“早晨起床后心情怎么样?”等等,可有的病人呆呆地看着刘护士没有回答,有的竟答非所问,而那两位多动的病人一个劲跟在刘护士屁股后面,反复问:“护士,我啥时候出院?”

接一级病人不像接二级病人那样——用木板、念名字、翻木头块块。

刘护士最后来到正在地上全神贯注捏东西的病人面前,轻轻拉着他的胳膊,劝说道:“歇歇吧,别捏了,地上啥也没有!”

可刚刚把他拽起来,他立马又蹲下去,继续在地上捏、捏、捏,根本听不进护士的劝说,完全沉浸在他的捏捏捏中,好像地上有金银财宝似的。

这个病人咋回事?怎么一个劲地捏空?

爱琴忍不住私下地偷偷问身边的张老师“那个病人怎么一个劲地捏捏捏?”张老师说“这是幻视,他看见地板上、床上等到处都是虫子,所以他就捏捏捏,你看他有时还使劲跺脚呢”

呃,幻视,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师又进一步给爱琴讲解,幻视是幻觉的一种,在精神疾病中比较常见,另外常见的幻觉还有幻听、幻嗅。幻听常给病人带来很多困扰,引发很多悲剧;而幻嗅,是指病人闻着屋子里、空气中或饭菜里有臭味、毒气味等,所以常见他用毛巾或手捂着鼻子、嘴巴,有的甚至把头也盖上,还不住地往外吐唾沫、不敢吃饭等。

“病人怎么会出现幻觉的呢?”爱琴不解地问。

“引起幻觉的原因很多、很复杂,有物理因素,有化学因素等,有的原因明确,有的无法确定。”张老师说。

“眼前的这位病人的幻觉是戒酒引起的,他是‘使用酒精所致的精神和行为障碍’,叫郝一平,刚入院不到一周。他入咱院前因患阑尾炎,曾在当地县人民医院住院保守治疗,住了三天,突然出现幻视,看到地上、床上爬的到处都是虫子、蛇,吓得他直接从二楼窗户上跳下去,幸运的是没有骨折,家人管不住他,认为他疯了,就把他送到咱们精神病院来了。

大夫通过问诊发现这个病人是个酒君子,在家天天喝酒,不分顿数,白天喝,夜里喝,早晨起来喝。家人不让他喝,他就偷着喝。不叫他身上带钱,怕他买酒,他就去小卖部赊,为了掩人耳目,他把酒瓶子藏在柴火堆里、床底下、衣橱里、粮食囤里等。每天喝一瓶多白酒,在县医院住院那三天没喝酒,出现了戒断反应——幻视、被害妄想、恐惧、紧张、四肢震颤、大汗淋淋等症状全出来了,现在比刚来时好多了,大家都开玩笑,不叫他的真名“郝一平”了,都喊他“喝一瓶”或干脆直接称呼“一瓶”。

夜班护士指着那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病人对接班护士说:“他今天做电休克,早晨没吃饭没喝水,注意看着他别喝水,别吃东西。”

“好的,”

“做电休克就是老百姓平常说的过大电吗?”爱琴问。

“是的”

“过电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对有些病确实非常神奇,立竿见影,像某些严重的抑郁症木僵或亚木僵状态、躁狂症、症状丰富的部分精神分裂症等。”接着老师给爱琴讲了一件刚刚发生在本病房的真实的故事。

说前几天刚出院的一位病人,他当时是从市人民医院转过来的,四十多岁,不吃不喝半个多月了,那个医院的大夫都叫他家人拉回家准备后事了。他弟弟有个同学正好认识咱们的王大夫,通过这层关系就把他哥哥转过来了,说别的医院都不收了,你们就活马当成死马医吧。

入院后王大夫给他问诊、查体、做心电图等辅助检查,第二天就给他做电休克,第三天病人就坐起来要吃要喝,第四天病人就走路杠杠的,能吃能喝,又说又笑,可把他家里人高兴坏了,那个千恩万谢!差点给王大夫跪下了,住了一个多月,痊愈了,出院了。

听了老师的述说,爱琴打心眼里佩服、崇拜起这里的大夫和护士,看来这个精神病医院闻名遐迩不是吹出来的,而是靠实力打造出来的。

继续跟在后面交班,在接班的过程中,护士长给他们强调:一级病人都是重病人,必须挨个床头交接。

交接完成后,护士长安排爱琴和小黄跟着晨护、整床。由于他两是一起分来的,又是同龄人,所以共同语言很多。

爱琴问小黄,你这临床小本科,不觉着当名精神科小护士太屈才了?去个乡镇医院,当个医生多牛啊!

小黄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刚才晨会时听到护士长介绍我是黄护士时,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咳,以后就是男护士了——黄护士了,不再是黄医生了。我实习的时候都是跟着医疗上实习的,那时候病人、家属都是喊大夫的,现在成了什么男护士,真难听,哪像你们女生当护士挺好的,天经地义!我们男的当护士算怎么一回事?而且还是精神病院的男护士,外界的人会怎么看?哎,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不愿意、不甘心一辈子在这里当男护士。我打算等工作稳定下来后,看看能不能找找关系,瞅个机会调到辅助科室,象干个放射、B超、化验什么的。”小黄有点难过又自信地说。

其实爱琴何尝是心甘情愿当小护士的?而且还是精神科小护士?这还不是助产士需求量少、就业范围窄吗?不当护士又有啥法子?能当上已经很不错了,谢天谢地了。

再说咱这个专科医院级别不低,别看地理位置偏僻,处在荒郊野外,可它是市级的!又名声大,打小记事起就听说过它。

他们边小声说着,边跟着护士长返回了活动室,穿过活动室、东门,外面就是一扇面朝北的小门。护士长打开小门后,爱琴发现这里原来是一间仓库,里面靠墙并排放着三个大木头橱子,拉开橱子门,里面一层层摆满了叠的整整齐齐的军绿色院服、白色的床单、被子、枕头皮、枕头、天蓝色的毛巾被等。一边的墙角里则堆放着高高的,一看就知道是替换下来的脏被单、衣服等。另一墙边停放着一辆不锈钢的小推车,车分上下两层,上层放了一个脸盆,脸盆里放着一把刷子,下层是空的。

护士长告诉他们:病人平时换下来的脏衣服、床单、出院时换下来的院服等都堆放在那个墙角里,每周五洗衣房里来人拉走清洗、消毒。

护士长强调堆放前要检查一下,如果衣服、床单、被子等上面有大便、呕吐物等,要先把它们清洗掉,才能堆放那里,不能带着这些脏东西就直接放进去。

爱琴他们一听,互相望了望,然后挤眼、伸舌头、扮鬼脸,心里想:天哪!还要处理病人大便呀!好干哕人!

护士长安排他们两个有推小车的,车上面放些干净的被单、被子、毛巾被、枕头皮等以备用;有端脸盆拿刷子扫床的,脸盆里接些清水,兑上一点84消毒液。

开始整床了,爱琴没想到精神科晨护这么费时、劳神、复杂,完全不像实习时在综合医院晨护那样——把床铺拉拉扯扯、扫扫刷刷,床单元弄整齐就完事了这么简单。

把床铺弄平整只是精神科护士晨护中很小的一部分工作,他们工作的重点远不在这里。

精神科整床还有一个更重要、更艰巨的任务是搜查危险品:像刀子、剪子、玻璃杯子瓶子、绳子、筷子、陶瓷的杯子碗、镜子、药品等,这些在家里、在综合医院里常用的、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精神科却都是视如老虎的危险品,是万万不能带进病房的。一旦发现,立即没收,登记在册。等到家属探视的时候,或者到该病人出院的时候再让他们带走。

每张单元床上的被单、枕头皮、毛巾被或被子等都必须亲自用手摸摸、捏捏、翻翻,发现异常,立即打开,看看有没有危险品、偷藏起来的药物等。

护士长给他俩讲解精神疾病和躯体疾病上的区别,尽管都是疾病,但病种不同,病人对疾病的认识、对治病的态度就截然不同。

躯体上患病的人,他们承认、重视疾病,会积极、主动配合大夫护士吃药、打针,而精神病人就完全不同了,病越重越认识不到自己有病,越不愿意住院、吃药、打针,越抵触家人、医生和护士。

有很多家庭经济条件困难的病人,家人为给他们治病常东借西磨,医生用心给他治病,护士耐心劝说让他配合,而病人不仅不认为是帮助他、医治他,反而认为是整他、害他,所以他想法设法和这些人对着干——在家和家人生气,甚至打骂家人;住院后想办法逃跑、藏药、去厕所抠药,甚至殴打谩骂医生护士等。

有的抑郁症病人自杀观念特别强烈,常常私藏、积累药物,打算累积到一定程度在某一天偷偷顿服自杀,所以整床时一定要仔细、缓慢,安全无小事。

听护士长讲解这些在精神科晨护中常见的、需要做的常规工作、注意的事项时,爱琴有时惊讶得嘴巴张得大大的,能塞个鸭蛋,有几次不由自主地发出“啊!”、“啊!”的惊叹声。

幸亏戴着白纱布口罩,要不然撤被单时扬起的脏气都跑到她嘴里去了。

爱琴发现转行做一名精神科护士不是那么容易,不像昨天老同学李风娇听人说的那样“精神科护士很好干,上班很清闲,除了每天三顿发发口服药,别的就没事了,只要看着病人跑不了,死不了,打不起架来,有事喊医生就行,像打针、输液、鼻饲之类的技术性治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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